六月中旬抵达太南郡,一路平安。

    金絮算了算日子,去年十月中出发的,总共耗时近八个月、经过了三季、走过了大河雪山、见过了百花盛开,还找到了笑长生的遗稿,这一趟旅程收获颇丰。

    梁风送她到家门口,金絮笑嘻嘻接过零星的行李,端庄地福一礼,“感谢王爷这大半年相伴,就此一别,山高水长,王爷保重。”

    “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金絮一愣,抬头,见他略有不满地看着她。

    “这、寒舍简陋”

    “陋”字还没说完,梁风一步迈入院内,朗朗站于院中四处打量。

    这破院子一打眼就无遗余。

    “陋什么?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了。”

    金絮正想开口,他道:“我渴了,也饿了。”

    金絮悚然一惊,这破屋子怎招待得起他?

    他说完便不留余地地往屋内走,金絮紧随其后,“王爷,您若饿了的话,不如我带您去酒楼”

    “不去。”

    金絮一阵哑然,这时柔竹自屋内步出,看见梁风疑惑了一下,转而看见金絮,忙惊喜上前,“阿絮姐,你回来啦!啊,阿絮姐,你晒黑了!”

    金絮听见前面的梁风似乎轻笑了一声。

    她拉柔竹到一边,“柔竹,你去附近的点心铺子里买点上好的茶叶和模样精致的点心来,别去远了,要快啊。”

    “哦哦。”柔竹懵懵然地乖乖去了,走前悄悄看了梁风一眼。

    梁风在堂屋里顾自坐下,摘了面具,轻放在案几上,目光直直地看着她。

    金絮道:“王爷,想吃些什么?”

    她准备等他报出菜名后,就让十三去附近酒楼买做好的送来。

    “鱼。”他道:“要你自己做的,我不要从旁的地方送来的。”

    他仿佛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她踟蹰一阵,只好道:“那王爷,您可能需要等久一点了。”

    “无妨。”他轻描淡写。

    金絮立刻赶去厨房烧水,察看有些什么食材。徐礼住在衙门,一月不一定回一次,家里只有柔竹独住,一人份的伙食相当简陋。

    她唤来十三,给了十三几颗碎银,“去帮我买些你主子爱吃的食材来,要贵一点、好一点的。”

    不多久,柔竹带着茶食小跑回来,额间出了汗,一进厨房就忙着给点心摆盘,边问道:“阿絮姐,那人是很重要的客人吗?是谁啊?”

    金絮泡茶,想了想道:“是安分王殿下,以前温柔馆的客人。”

    柔竹手中茶水一洒,瞪大了眼睛,下巴快要掉下来,“王爷?!”

    “不记得了?你从前在温柔馆还见过的。”

    柔竹眨巴眼睛,收起了下巴和惊骇,“哦哦,这么一说想起来了。”

    柔竹走到金絮身边,拉她的衣袖,低声道:“王爷来我们这老旧地方做什么啊?不应该请他去大酒楼的雅间么?招待不周可怎么办?他会不会一生气就杀头啊?”

    “想什么呢?”金絮失笑,“你不用怕,他待人很随和的,不拘礼,稍有逾距也不打紧,他也不喜欢别人总尊他为王爷。”

    “这样啊,”柔竹恍恍惚惚,“可我还是觉得,一个王爷待在我们这样的屋子里好奇怪啊。”

    “没事,他应该很快就走了。”

    泡好茶,金絮端盘走出厨房,一只脚刚踏出去就见他直直地站在门后,神色平淡。

    “王、王爷”她哑口无言,半天不知反应,难以猜测他在这站了多久,刚才和柔竹说的话又听去了多少。

    他居然会听墙角。

    梁风低头看了她一眼,他眼眸中细微的暗沉被眼周略显白皙的肌肤对比更为明显,金絮却看出他眼神里淡淡的埋怨与无可奈何。

    梁风轻轻一哼,略过她走入厨房内。十三拎着装满食材的竹篮随后跟入。

    金絮隐约知道他这一哼的意思,追入厨内,他已在与灶台相对的一壁桌凳坐下。

    金絮奉上茶,再给柔竹递个眼神,柔竹忙低着头小心将模样精致、装摆讲究的糕点奉到桌上,撤回时偷偷看了梁风一眼,顿时紧抿住唇,溜圆的大眼睛努力遏制笑意。

    金絮赶紧将柔竹拉出屋外,柔竹立刻忍不住笑,悄悄附到金絮耳边低声道:“阿絮姐,王爷的脸怎么是这样子哒?!”柔竹两手的食指和拇指相对成一个框搭在眉毛与鼻子之间。

    金絮也忍不住笑,“还不是晒得,我也黑了。”

    柔竹捂嘴偷笑,金絮道:“好啦,别笑得太明显。你看看那些食材能怎么做,做三、四个菜就好,只是一定要有鱼肉,做法怎么样都行,不用刻意去腥。”

    柔竹又瞪大了眼睛,“啊?不去腥?那这鱼肉怎下得去口?”

    “他下得去口就行。”

    金絮交代完返回厨房,柔竹十分拘谨地卷起袖子,忍不住偷眼打量始终坐一旁看着她们的梁风,再次附耳与金絮悄悄道:“王爷怎么一直看着我们?”

    金絮看了梁风一眼,见他端正坐着,一派祥和。

    “不要紧,让他看,他只是无聊而已。”

    “可是他一直看着我做不出来。”

    金絮笑了笑,“那你就背对着他,当他不存在。”她摸摸柔竹的脑袋,“柔竹做的一定好吃,哪怕是吃惯山珍海味的人也会喜欢的。”

    柔竹得到鼓励,于是开灶。可一开锅又遇到了问题:

    “阿絮姐,王爷吃米饭喜欢硬一点的还是软一点的?”

    “嗯——我也不知道。就做软吧,我喜欢软一点的。”金絮随意道:“我帮你打下手。”

    “那阿絮姐你就把食材切一下吧。”

    “好。”

    金絮翻看食材,揭开竹盖,还未看清,就被一条铁黑色、猛烈摆动的东西吓了一跳,狭带腥气的水滴飞洒在她鼻子上,金絮被吓得往后避开一步,惊魂未定。

    待反应过来是什么,她再翻开盖子,那鱼仍旧在灵活弹摆。

    她不会处理鱼,不知所措地看着,无从下手。这时手腕处传来一股握力和拉扯,她被扯得退后一步。金絮顺势扭头,梁风不知何时站到了她旁边,握住她的手腕往他身侧一带,他同时看向竹篮里面,黑白分明的神色顿时微微一松。

    惊吓缓缓镇住,金絮听见柔竹道:

    “啊,这鱼买来时怎不让屠夫事先处理好。”柔竹捋袖子,“那就我来吧。”

    柔竹将鱼捞出放于案板,一刀拍晕,利落刮鳞,三两下剖腹,刮去内脏,一气呵成。

    金絮赞叹地收回目光,注意到身旁梁风仍站着,便推拒他,“你去堂屋等着吧,还要一会儿才做好。”

    “不要紧,我就在旁边看着。”梁风不理她推拒,回到凳子上坐下,补了一句:“你们当我不在就好。”

    金絮便只能由着他,专心切菜。

    她厨艺不行、刀工不行,勉强将食材粗糙地切好,继续给柔竹点灶台的火。柔竹已入状态,大锅中油烟四起,混着柴火烟气,厨房内的温度逐渐升高。

    烟雾渐浓,金絮见梁风仍在那坐着,便道:“油烟大,你先出去外面等吧。”

    “无妨。”梁风语气淡淡,坐着不动。

    金絮不再管他。

    很快,烟雾散去,四菜备齐。

    端菜上桌,金絮备好碗筷,给他盛饭。她注意到梁风刚才吃了两块点心,他一向不喜这类甜腻腻干巴巴的东西,说明是真饿了,她便给碗里多盛了一点饭。

    梁风脸上带笑,围桌坐下,提筷,抬头看了站立于侧的她们一眼,“不一起?”他向金絮伸出手,“我记得你也还未用饭。”

    金絮也不客气,牵着柔竹一起坐下,柔竹显得很局促,等梁风率先提筷,金絮才夹了一块鱼肉。

    这鱼肉味道还行。但她不喜欢腥味过浓,之后再没碰过那鱼。

    梁风也动筷,挨个尝了一遍,道:“不错。”

    柔竹表情明显放松了,金絮摸摸柔竹的脑袋。

    三人不出声地吃饭,柔竹还是不太放得开,金絮便不时给柔竹夹菜,希望能令饭桌的气氛宽松些。

    金絮突然想起来一事,问柔竹:“丽姬有信寄来吗?”

    柔竹摇头,“没有。”

    “京城那边呢?”

    柔竹还是摇头,“也没有。”

    金絮了然,不再多问,想来大厢水夭她们在京城还挺忙的。

    忽闻他轻轻一笑,金絮侧目,梁风端碗正看着她。

    “京城还有你放不下的人。”他笑着,“那你一定会上京。”

    金絮默然,不置可否。

    一顿饭吃得安静。饭后金絮侍奉梁风漱口,恭敬地送他出门。在门口看见荆风时,金絮才猛地想起忘记给荆风喂草了,不免饱含歉意地看着他。

    梁风淡淡扫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门外,十三等人已备好马车,他掀袍上车。一如从前多次在温柔馆门口送他,金絮对着他的背影缓慢道:“王爷慢走,一路保重。”

    一行人拥着华盖离去,金絮并不多看,转身关上了门。

    厨房里,柔竹颇为惋惜地看着那条鱼,“难得吃条这么好的鱼,可惜是腥的。”

    金絮责道:“我不是给了你银子吗,怎么不吃点好的?”

    柔竹笑嘻嘻,“我想给家里省点银子嘛,好点的差点的不都是鱼。”

    “不用省。”金絮无奈一笑。

    “哦对了,阿絮姐,凝荷她们那边虽然没有寄信来,但我这几月都有写信寄去的,可是她们也没有回信。”

    “可能是她们忙吧,我晚点也写封信给大厢寄去看看。”

    金絮伸个懒腰,她要好好休息几天才行。

    之后金絮几日不曾出门,在家睡觉或是写写稿子、整理书册。

    夏日渐深,她偶尔憩于树下时兴起,唤一声十三,十三未曾露过面。

    应是梁风召回了她身边的暗卫,她此刻方觉一身轻松,无人监看的感觉真好。

    她每有闲暇就在太南四处游逛,常到驿站看有无京城来的信,一直不曾收到。

    这日傍晚,从庙里上完香见天色已黑,金絮便准备回家。街上行人尚多,她沿大道走,路过一处折拐的小巷,壁影覆盖下巷里漆黑一片。

    她本能往暗处随意掠了一眼,确定有无路人,却突见斜刺里伸出一只抓着手帕的粗臂,迅速捂住她口鼻,金絮受惊,反应不及猛地一吸,喊声还未出喉,便已意识不清,眼前骤黑晕昏过去。

    醒来时神志茫然,眼前光影重重,她似乎是躺在被榻上,身体没有被击打过的疼痛感,耳边有男人粗重的喘息。她努力定睛看去,一个硕大的人影撑在她上方,粗糙的手掌正上下其手地摸她。

    金絮大惊,意识骤然清醒,看清此刻压在她身上的人是贾镇!

    贾镇!

    金絮使劲抓住贾镇的粗臂,阻止他继续脱她的衣服,右腿膝盖用力上顶,却没顶到他的要害,而是击中他赘突的肚子。贾镇左手捏住她右腿往床榻上用膝盖一压,她右腿再动不得,趁此抽出左腿往他肚子上用尽全力一踢,同时大喊:“贾镇!”

    贾镇被她踢得后仰,金絮忙抽离四肢,不顾拢衣服就往床下跑。此刻才发现所处之地是个荒废的屋子,破旧落满灰的陈设且角落里堆积了落叶枯枝,这地方很可能是城郊尚未被修缮的战后破屋群。

    入夜后,这一带是没有人的。

    身后一只大手捏住她肩把她用力往床心一甩,金絮感觉自己几乎是腾空而起,大脑有瞬间的停滞,这瞬间里划过身体的时间仿佛变慢了。

    砰!

    右脑侧面砸到床头柜子的一角,金絮视线骤然一黑,眩晕感没顶而至,她上半身俯趴地滑出床外,眼前只看见星星亮亮的闪光点和模糊不清的重影。她咬住舌尖,刺激大脑保持清醒。喉间似有硬物堵住,说不出声,一两滴鲜血滴落地面在杂乱的视线中炸开花,渐变三滴四滴最后成股而下。

    贾镇掀纸片一样地把她掀翻回去仰躺于床上,双手再次开始扒衣服。血腥味似乎刺激到他,金絮看不清贾镇的神情,却听见布帛被撕裂的尖啸。初时猛烈的眩晕过后,麻木的疼痛随之而来,她用最后一点力扬手甩了贾镇一巴掌,打得他动作一顿。

    “骚婊子!当初陷害我没见你这么能躲!”

    贾镇甩回她一巴掌,有稠黏的血水从金絮嘴里飞溅。

    “给我装什么贞烈!安分王能上你,老子就不行了?!”又甩了她一巴掌。金絮感觉眼珠子快被扇出来。

    “让你陷害老子!娼妓就是骚!真把自己当烈女了?”贾镇一手摸她的胸口,一手扯她的亵裤。

    金絮几乎被那两巴掌抽离出魂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肋骨被按得很痛。

    贾镇跪压住她右腿,重量近乎能将她腿压断。她意识几乎全集中在身上陌生的肌肤相贴的触感,可此时心里想的却是,九月还没到

    她撑住朦胧的意识,挣扎着从散乱的发髻中摸索到发绳,发绳一端连着一片拇指盖大小的薄刀片,这是她早在自京城出来时就备在身上防身用的。

    手指无力,指尖颤抖着勉强捏紧刀片,她猛地吸一口气,将刀片在颈间用力一划,但力度太小,她没感到伤口因裂得深而喷出来的血夜。

    她颤抖着手想重新再划一次,这时突然爆发一声巨响,似是木板爆裂的声音,接着她便感到身上一轻,贾镇惨叫声响起的同时一只手拦下了她割颈的刀片。

    “金姑娘,你别怕,我来救你。”

    她手指仍紧捏着,辨不明这声音的主人,金絮意识已近全无,只知侧过头,两手挡住自己的身上和身下,呜咽声不可遏止。

    宽大的衣袍覆盖她全身,金絮被抱了起来。

    她感受不到这怀抱的温度,打开嗓子想说话,一张嘴便有液体自嘴角流下,手指无意识抓紧衣服,气音断续道:“我不是娼妓”

    没说完眼前一黑,意识晕昏之前,听不清这人轻声细语地安抚她:

    “你不是,你一直都不是。”

    “你是丞相千金。”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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