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教导主任立刻召开了全体大会,表达对学生坠楼事件的深感痛惜,以及对学生的心理教育,最后嘱咐所有人禁止扩大此事的传播。

    结果很快出来,甚至女孩坠楼的全程都清晰地显示在监控的高清摄像头里。警方判定是起自杀,学校再次要求各班的班主任对学生进行相关的心理知识教育。

    至此这场闹剧落幕,潮水袭来时携带的热烈沸腾在潮退后又极快的荡然无存,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教育体制的改革下,早晚自习这种东西终于渐渐退出历史舞台。不想学得回家玩游戏,想学得回家上网课,学生自由,老师轻松,大家都开心。

    临走之前谢黎看看一旁只顾着低头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朱辞,略微纠结一下,还是跟她打声招呼。

    朱辞吓了一跳,从桌子上仓促地抬起头来,谢黎这才看清原来她一直趴在臂弯里是在本子上画画。

    “画得很不错呢!真厉害。”谢黎笑起来,然后看着小姑娘迅速白了脸色,将自己的画本一股脑地塞进抽屉深处。

    “没,没什么……”朱辞不自然地摸摸鼻尖,对于这段突如其来的对话表现出十足地排斥和不适。

    谢黎仿佛没看见她的反应,甚至放下已经背上肩膀的书包,在椅子上又坐下来,平视着看向朱辞的眼睛,“很喜欢画画吧?看你几乎一整天都沉浸在画里,真像个艺术家。”

    朱辞神情更加难堪,甚至有点羞愧地捂住眼睛,“没有,我画得不行……你,你别乱说。”

    “小辞以后一定会成为非常厉害的画家!”谢黎认真且肯定地说。

    这是两人今天的第一次对话,总体来说还算友善,谢黎心情颇佳,哼着歌往外走,隔着老远就看见等在楼梯口的闫轲。

    他站在风里,戴着耳机斜倚墙壁,白色衬衫在微风中衣袂翩翩,早树在他头顶生花绽放。

    风吹落花瓣簌簌,有几片落于闫轲眉前,他摊开手轻柔接住,纷飞的花瓣雨中蓦然回头,笑意里藏了一整个春天。

    “谢黎。”闫轲眉眼全都笑弯起来。

    万丈光阴仿佛在眼前重叠交错,跨越千年长渊汇聚于此刻重逢。谢黎突然想到很久之前一个同样盛大的春天,她当时想,要是能让他看看此刻自己的眼睛,就好了。

    所以谢黎看着闫轲笑起来,双眸中满溢出来的灿烂星火。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最后几级台阶,张开双臂如滑落的飞鸟,飞扑进闫轲清暖的怀抱。

    我的星空坠落,我张开双臂拥她入怀。闫轲抱住谢黎在心底闷闷地想,是久违的春天来临。

    两人意外的顺路,谢黎惊奇不小,闫轲则推着车子回头好笑地看向她,“你打算怎么回家呢?”

    谢黎摸摸鼻尖,这个问题原本不在考虑之内,当下却着实有些尴尬。试探着伸出右手做出个打响指的动作,谢黎不确定地说:“这,这个?”

    闫轲要被气笑了,抬腿横跨上自行车,然后冲她挑起一侧眉梢,“上车?”

    “好嘞!”谢黎从善如流,卑微弱小且乖巧。

    这个巴掌大点儿的小县城啊,仿佛被飞速发展的科技所遗忘,孤独地坚持着曾经很多漫长时光里人们熟悉过的静好岁月。

    放学归来的小孩子们在马路两旁的高大杨树下肆无忌惮地撒欢儿;下班回家的成年人在路边小摊前驻足挑拣晚饭需要的蔬果;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们,十几个人个人在墙根下坐成一排摇起蒲扇晒太阳,旁边的树荫下是三五成群下棋打牌的大爷。

    闫轲载着谢黎从树荫下骑行,弯弯绕绕地躲避路上各自匆忙的人们,以及偶尔路边突然蹿出的孩童,穿梭于最是平凡暖人心的人间烟火气。

    突然有俩兄妹不知因为什么起了争执,妹妹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小哥哥气鼓鼓地揪着衣角站在一旁无奈又委屈。可愁怀了年轻的妈妈,拉着大的哄着小的,举双手向孩子们发誓一定给他们买糖吃。

    谢黎扭着头瞅人家一道,直等到道路转弯再看不见那家人的身影,才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来转动几下僵硬的脖颈,然后拉拉闫轲衣角,“闫轲,我也想吃糖。”

    小学门口放学的小孩子们比放入羊圈的狼崽还恐怖,闫轲把谢黎护在身后靠着自己身高腿长费力地往小卖铺里挤,谢黎就拉着他的衣角在后面咯咯地笑个不停。

    “这是我买过最艰难的棒棒糖,比卡点抢限量赛季礼包还难。”闫轲推着车子向谢黎展示自己崭新的白球鞋上被新踩出的几个大黑脚印,回想起刚刚跟一群才到他腰间的小屁孩抢最后几根香草味棒棒糖的样子,忍不住扶额望天,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

    “嗯……”谢黎点点头嗦着棒棒糖心情愉悦,“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棒棒糖!”

    闫轲突然笑了,心里的欢喜像一只鼓舞雀跃的小鸟,叽叽喳喳横冲直撞。

    两人的小区相隔不远,闫轲要更往前走过一条街道,两人在谢黎楼前作别,闫轲摆摆手跨上自行车座,又想起什么停下来,拿出手机加上谢黎的联系方式。

    “下次见,谢黎。”日落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斜斜拉得很长,谢黎站在闫轲投下的阴影里,少年明眸皓齿逆光中笑得见牙不见眼,“这次真的是,明天见啦!”

    “明天见。”谢黎也这样回答,话语入心反复咀嚼,忍不住又重复一遍,“闫同学,明天见。”

    连分别的时刻都变得满怀期待,这大概就是重逢的意义。

    谢黎哼着小曲儿摁开指纹锁,满屋的饭香味扑鼻而来。

    “是哪位田螺姑娘呢?”谢黎甩开鞋子光着脚往厨房走,“是我们可爱的陈久杉小朋友呢!”

    “请收起您那恶心的称谓。”陈久杉带着围裙头都不回,“毕竟用在一个三十多岁的单身男性身上实在有些无礼。”说着指了指自己。

    “啧!”谢黎抽抽鼻子,言辞恶劣,“姓陈的赶紧做饭,本王要饿死了!”

    陈久杉狂翻白眼。

    谢黎伸个懒腰,舒服地倒在沙发里玩手机。陈久杉这小破孩真是越长越不可爱,小时候明明一副金贵有礼的英伦小绅士模样,怎么长大后嘴是越来越毒了。

    “大概是和您在一起呆太久了吧。”陈久杉端出做好的饭菜放在茶几上,对上谢黎惊恐的目光无可奈何,“您自言自语的声音可以再大一点,这样我能听得更清楚一些。”

    “……”谢黎喉结抖动,深深地咽口唾沫。

    “学校好玩吗?”陈久杉夹口肉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

    “还可以吧。”谢黎想了想,“老师亲切,同学友善,还有很帅气的隔壁班校草送我回家。”

    “哇,真是不错呢。”陈久杉感叹的毫无感情,“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吗?”

    “有趣的事也不少。”谢黎托起下巴,“比如我第一节课就因为上课玩手机被班主任罚站,比如我的同桌是个长得超级可爱的甜妹,再比如……”谢黎伸出右手一个一个的掰着手指,“今天有人跳楼了。”

    “……”陈久杉刚夹到嘴边的一块红烧肉在巨大的震惊下从筷子里掉落,滚到了桌子边缘,“真厉害啊。”这次的感叹全是真心实意,“真是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

    “是吧。”谢黎认同地点点头。

    “不过,的确有一点值得惊喜。”谢黎滑动手机的通讯录,目光落在那个新加的联系人上,“我又遇到他了。”

    “??”陈久杉一时怔愣,紧接着瞬间了悟,惊讶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甚至因为太激动使得膝盖磕碰到桌沿。

    “稳重一点啊,孩子。”谢黎无奈地拍拍他肩膀让他坐好。

    陈久杉痛苦地揉搓膝盖的位置,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发表疑惑,“您说会不会是那位大人的转世?”

    “啊。”谢黎不置可否,又有点愤愤不平地吐槽,“第一次见面还装作不认识,明明我一遇到就知道是他。”

    “不过还请恕我冒昧,您是如何确定的呢?”陈久杉对于普通人的轮回之事不置可否,虽然有着谢黎这样鲜活的例子,却对此之外的事情仍是不太能相信的。

    “这个嘛,感觉吧。”谢黎自己也不太确定,对上陈久杉投过来的无语的眼神,很是尴尬地咳嗽几声。

    其实前几次并没有感觉到,以至于也没怎么在意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呢,大概就是当听到那句话穿越层层时空,有道温和而清润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喃。

    那个人对她说:

    就当做是我送给你的一场粉红色的雪。

    现在想来,不是巧合,是故意为之啊。有人一次次出现于不同的时空地点,跨越千山万水来到她身边。

    “是鬼神吗?和您一样的?”陈久杉凑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又觉得很不可思议,“不会是比您更厉害的什么人物吧,难道是混西天那边的?”

    “你很熟吗?”谢黎无语。

    “也可能是您之前当神仙的时候得罪了哪位仙友?让人家追着您这么多轮回,恐怕不是什么欠债还钱这么简单的事情吧。”陈久杉继续沉浸于自己的天马行空,煞有介事地分析得头头是道。

    谢黎一个抱枕砸过去,打断这种白痴无脑的推论。

    “是普通人没错。”谢黎自己也对此陷入困惑,“但又实实在在地一次次出现在我面前——是为什么呢?”

    “哪有那么多原因呢?不是什么事情都要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才好。”陈久杉仗着自己三十年的人生阅历,很有一种老气横秋,又固执地坚守着自己的某种天真,“我们的生命远没有您这般漫长,却也清晰的认识到关于快乐的重要性啊。”

    “lifeisshort!”陈久杉笑起来,安慰性地伸手抱抱谢黎肩膀,“whynothaveatry”

    就像曾经在很多个守着玫瑰园的白天黑夜里,谢黎不止一次地和每一个孩子讲起那个悠久又仿佛刻进记忆里的故事。关于最初的那一场粉红色的大雪,以及那个许诺送她大雪的人。

    所以关于那个人是谁这个问题,还重要吗?不重要吧。

    只要从来是他。

    只要一直是他。

    收拾过碗筷,陈久杉起身准备告别。他特意在这里多留一天是担心谢黎不适应新的生活,如今看来这完全是多余的自我感动,便准备赶一趟末班机回工作的城市。

    陈氏家族从陈锋那一代开始逐渐向内陆倾斜,到陈久杉这里已经在内陆建立起庞大的产业。陈久杉除了小时候在西欧上学,成年以后便基本上在国内定居。

    这到也不小的方便了谢黎,比如此次转校生的身份,就是因为陈久杉给这所学校捐了个“小礼堂”。

    想到这里,谢黎老母亲的心情再次升起,满眼游子远行的沉重,甚至颤抖着手拉住久杉的衣袖,为他抚平考究的定制西装外套上莫须有的褶皱,沧桑且悲痛,“昨天还是十来岁的小孩子呢,一转眼已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人了。”

    “真的是呢。”陈久杉面无表情,“我可是实实在在、辛辛苦苦地为您的玫瑰园松了十多年的土,确实是一转眼就长大了。”

    陈矫情粉碎机久杉。

    “知道了,快走吧。”谢黎扔开他的衣袖,转身继续躺回沙发里。

    陈久杉亲眼目睹这场毫无转折的变脸大戏,无奈又好笑,拿起门口挂着的风衣微微探头冲屋内询问:“真的走了哦。”回应他的只有从沙发后面伸出一只手随意地摆动两下。

    陈久杉放心了,低头笑笑,然后冲着沙发后面仰躺着的某人微微鞠躬,做了一个脱下礼帽的动作,标准的英式绅士礼。

    “愿您一切顺利。”陈久杉合上屋门,关锁声响起,屋内温暖的灯光被彻底隔绝,面前只剩下走廊里清冷的白炽灯光线。

    “再见啦,小杉。”谢黎仰躺着望向天花板的吊灯,下面悬挂的水晶吊坠折射出绚丽多彩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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