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同学
“当初是我主动请云烊帮我的,因为……”孩子说得唯诺,老王示意台下安静。这回他们的眼神又与先前的不一样了,有些人低下了头,有些人流露出同情,有些人流露出理解,有些人流露出自责,剩下的一些人还是期待。
“因为,同学们都不喜欢我。”说着,丘圆君低下了头,歇了一口气后,仿佛做了很久的心里斗争般耸起双肩,慢慢地说:“有一个人和我说,去和云烊做朋友吧,云烊人缘好,和她在一起别人也会喜欢我的,所以……”丘圆君讲到这里的时候云年下意识的去看云研,云研的表情始终没有任何变化。
“所以,我就,我就以另外一个条件让云烊帮我了。那个条件,你们都知道,就是你们传的那件事。”
云年回看女孩,她又流下了一滴眼泪。
经过女孩的详述,事件的最深层原因终于浮现。她喜欢九班的一个小男生,那男生长得好看,被许多女生追求,云烊便是其中之一。但是男生已名花有主,拒绝所有追求者。他恰巧也是转学生,比丘圆君更早半个学期来这个学校,由此,丘圆君也让父母托关系帮她转学,然而因为她自己的名声不好,在班级上就不受待见。
即使被欺负,她也不敢和父母说真实原因,一旦她说出来了,那些不好听的名声会传到父母耳朵里,她谈恋爱这事儿也会被查出来,更让她害怕的是,她不敢想象父母知道她转学是为了一个男生后会带来什么后果。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把孩子用来自保的欺骗性伤害推到至高点,于是亲子的关系就出现裂缝。裂缝是关系破裂最关键的信号提示,如果不好好处理、缝合,关系必然走向崩裂。丘圆君知道这个裂缝的危险指数才选择沉默。
“那个男生是谁?”丘圆君母亲当着所有人的面克制着情绪咬牙询问。她的眼眶通红,面部抽搐,红唇因为内心积压的愤怒而颤动着。
云年想问的是,那个让丘圆君和云烊做朋友的人是谁。但是,他没当场询问,只是悄悄观察了一遍班上所有人的表情和反应,大家都差不多一副兴致高涨着看热闹的样子,没有谁引起云年的注意。他巡视了两三圈,都没找到那个人是谁。
云烊知道丘圆君和九班那个男生认识,但不知道男生就是丘圆君男朋友。丘圆君可以为云烊提供一些云烊想了解的信息,那么云烊自然会和丘圆君走在一块儿,即使最后曝出来丘圆君确实是与那个男生在谈恋爱,到时候只要男生出来解释一句,那些坏名声就可以消失,甚至还演变成一段感人的爱情故事。谁知道,云烊知道丘圆君骗她以后,采取的行动是——侮辱。名声因此更臭。
了解到此处,云年已经木然了。表情呆滞,目光失焦,他看不清前面的任何一个人。
他想起来自己带阿粤回家那天晚上,云研一直拿着他的手机玩,玩什么他当然不知道,但现在他隐约觉得与此事有关。而且,早上的时候,是云研主动说出打架事件与一个男生有关的。他不敢再想下去,本来老王拉住他说还有一个解决方案的时候他以为事情会有转机,云烊可以留下来。而现在,如果云研也与此事有关,一切只会更加棘手。他对孩子们的这些事一点也不奇怪,每个学校都会上演欺凌弱小的故事,背后都没什么具体准确的原因,大家是主动这么做,还是被迫这么做,无法理清。但都是一个人带头,一帮人哄拥。
只是现在,做这件事的刚好是他的妹妹。
幸好,其他人好像并不想知道这个人。云年疲惫地叹了一口气,郑重着把那个对不起说出口,然后再向丘圆君鞠躬。丘圆君则对云烊鞠躬,云烊别过头,没说话。
道歉完后老王让一行人先出去,学生们继续上课。云烊和丘圆君原本都跟在自家家长身后,却被老王拦下来。最后就只有云年、云景成和丘家父母又返回办公室。
丘家父母知道孩子转学的真实原因后,主动提出要另择一所学校。
“你们还是得征求一下孩子的意愿。”老王劝说。
“王老师,你知道那个男孩子是谁吗?”丘圆君母亲不像先前那样绷着强大气场了,她的语气平和,有一种恳求的意味,似乎笃定老王一定知道。
云年还不知道云烊到底会不会被开除,他得看丘家父母怎么解决,根据丘圆君的情况看云烊是否有留下来的余地。云景成虽然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商量处理,但他提醒了云年,对于他们家来说,现在另择一所学校是非常困难的。他一直让自己保持镇定和清醒,但是越清醒他就越发现自己在做错事。
“不知道呀,你看,不能再牵扯另外一个班的同学进来了,而且丘小同学也不愿意说嘛,大家都是有情有义的,抖出来对谁都不好,你们看……”老王的意思明了。丘家父母可能都觉得有些丢人,也不再问下去,只是坚定了要把丘圆君转走的决定。
但是只要丘圆君离开,表面上有着更大过错的云烊就必须得走,不然会有失公平,对已经知道这件事的全班同学产生错误向导。云年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他很清楚,一个好的成长环境对孩子有多重要,丘圆君再留下来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但是,云景成却不愿意这么做。他一早就用行动表明了。当老王说第二天他就会出处理结果的时候,云景成又抓毛了。他站起来跟在去倒水喝的老王身后问为什么。
“云爸爸,这人家受害人家长都这样了,你们,我们,就,还能怎么办?如果我偏颇处理,同学们怎么看我?”老王喝了一口温水,表情也是纠结。
云景成又愤恨的看着丘家父母,云年及时去揪开他,小声说:“我来处理。”
“你处理个屁!反正云烊不能走。”云景成把愤恨的目光转移到云年身上,凶狠程度不减。
“云先生,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家长,你们已经道歉,我们自然也不会再纠结此事。只不过,你父亲最好不要再蛮横不讲理,看他这个样子,也不难想象出云小同学为什么会打架了。”丘母对云年说。
“拽什么礼貌呀?就是明眼的看不起人呗,真是讨厌死你们这些当官的,假模假样。”
云景成的言语直白却好像对丘家父母没有任何影响。他们选择直接无视云景成,转而对老王说:“王老师,今天晚上就可以带我女儿走了吧?”
“肯定可以。”老王朝他们点头致意。
“那现在?”丘母急着见女儿,指着门口询问老王,“可以去教室喊她了吧?”
老王再次点头。
丘家父母离开后,云景成的怒气平息下来,他一屁股坐在办公桌正对面的黑皮沙发上,疲惫地垂下了头。
班主任老王坐回位置对云年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挽救一下。”
“什么办法?”
“本来是可以让两个孩子在班上念检讨信,然后让同学们举手表决要不要让她们留下来。但是现在丘圆君同学的家长坚决要转走,只能去校长那儿争取一下能不能让云烊单独念。”老王说得慢吞吞的,仿佛对不起云年一般,神情抱歉。
云年听得懵懵的,他回过身去看云景成,他似乎也很懵。
老王又解释:“之前我带过有一个班级,也是打架事件,都这样处理的。就是看同学们愿不愿意让云烊留下来,如果举手的人数超过全班的一半,那就成了。”
“这,云烊念完检讨信以后,就开始举手表决吗?”云年认真严肃。
“对。我不是说了嘛,云同学人缘好。”老王说。
“但是,王老师,这很伤孩子的自尊心。如果,我是说,是那些人缘不好的孩子呢?她……”云年想象那个举手表决的场面,一个十二三岁的刚进入青春期的孩子,站在众人面前,等着他们宣判自己的命运。也许孩子们还没意识到这其中的伤害性,感性的认为自己只是想留她不想留她那么简单。孩子们当中很少有人考虑到这个待被裁决之人的真正心理感受的,就算是云年,也无法完全感知。因为,他也只是在抛出一个成年人的同情罢了,实际上,他无法做任何决定性的判断。
“我们也走吧。”
“为什么不行?”云景成站起来反驳云年。
“什么?”云年皱眉看着云景成,不想他在雪上加霜了。
“念一下检讨信怎么了?”云景成说。
“云烊同学在班上人缘好,只要她念检讨信,并作出实质性承诺,校长和同学们是都会让她留下来的。”老王耐心劝说。
“什么实质性承诺?”云年问。
“念检讨算轻的。但这是认错必须的步骤,然后就是承诺成绩排名,她成绩不算特别差,如果期中考试能进步几百名这样的话,就能够留下来。现在的孩子嘛,挺聪明,就是不好学,你在家里稍微督促一下就能提上来。初中知识也没什么难的。”
不知道为什么,云年觉得可能和成长环境有关,他们家三个孩子成绩都不理想。云景成当时上完高中就没再念了,曾经在乡下的一所小学里当老师,但由于他嫌工资太低,和学校领导产生了冲突,就被开除。之后就再也没有一份正式吃硬饭的工作,都是走一步算一步。他自己本人对学习和工作什么的都是心大眼小,对孩子们的成绩就从来不过问。
而宋慧然,只念到六年级,青春期的时候以“霸道”在她们那个村出名,惹上好多男生。宋慧然生得漂亮,那些男生一开始挺爱逗她,后来就都喜欢上她。云年一直不知道自己亲生父亲是谁,或许就是那些男生当中的一个。
“好,那就恳请王老师帮忙了。我们一定会督促云烊同学把成绩提上来的。”云景成已经走到办公桌前,他拉起老王的手,郑重地拍了拍。
“说实话,我还挺喜欢云同学的,她和班上的人处得来,大家都喜欢她。”老王说。
“但是,一切从孩子意愿出发吧,我们可以让云烊过来做一下决定吗?”云年明白,现如今,无论他们怎么选择,都一定产生实质性的伤害,无论是对云烊本人,还是丘圆君同学。而对于他的家庭,不过是又要掀起另外一翻争吵罢了。
云烊再次被叫到办公室,她毫无疑问的选择了念检讨信,她相信自己是能够留下来的。
检讨信是隔了一天才念的,家长自然也被叫到学校,但云年被安排在办公室等候,不必观看举手环节。当他看到云烊背着书包站在门口叫他的时候,他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心里头紧绷绷的。
云烊笑着叫他:“哥,回家了。”
这次只有云年一个人来接云烊,走的也只有云烊一个人。他去了女生宿舍帮忙收拾女孩的物品,忙碌了几个小时。回家的途中,他们没怎么讲话,云烊倒是一副没什么大事的样子,看到宋慧然的时候依然笑得开心,叫妈妈叫得也亲切。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云年能想象得到妹妹站在讲台上看到举手的同学寥寥无几时那个残忍的场景。她念完检讨信得鞠躬,鞠完躬以后得表现出改过自新的乖巧模样,然后等待众人的命运决判。
但他无法想象,云研没举手的场面。他真正无法预想的是,云研到底与这件事有没有关系?关于这个疑问和害怕就像一个未知时间的定时炸弹一样埋藏在他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云研会亲自引爆它。而如果他在云研引爆之前了解到真相了,那么他要怎么办?是自爆炸死自己隐藏一切,还是等待云研引爆,炸死两个人,亦或是三个人、四个人?
几天后,云年就和宋慧然一块儿去找云烊的干爹帮忙处理转学的事情。云年对她干爹的事情了解不多,路上的时候宋慧然才说云烊干爹的朋友是紫业的校长,他们母子俩得先请云烊干爹吃饭,请他从中周旋,安排云烊进紫业。
云年还不知道云烊的干爹有这层关系。宋慧然讲得挺信誓旦旦的,似乎只要云烊干爹出面,事情必定会解决。在宋慧然一番不符实际的吹捧下,云烊干爹答应了。他向宋慧然保证,转学籍的事儿一定会成功,他说他和紫业的校长是好兄弟。
云年陪老人家喝了一晚上的酒,回到家的时候有点头晕。急匆匆冲了个澡就躺到床上,看到窗外那轮皎洁的月亮时,想起了阿粤。从二人在大学城一别后,他们都没联系过,差不多又快要过去一周了。
于是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人家的电话,几声滴滴后,阿粤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小心翼翼的,很沉,他说:“怎么样了?”
云年心头开心阿粤还挂念着他的,于是大胆开口,“累死了!”
“这语气不对呀。”对方立马听出来什么情况,“喝了多少?”
云年对着天花板比了个三,觉得不对,又换回剪刀手二,喃喃道:“二锅头,那天,我送了二锅头。”
“嗯?你在说什么?”
“还是二锅头好喝。”
“你果然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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