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道歉
云年赶到学校的时候现场状况已经控制住了。
班主任老王把他带到语文组办公室，里面站着两个中年男警察。云景成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他旁边坐着一对夫妻。
还有一个年纪与云年差不多的男老师，坐在办公桌前，看到老王和云年进去以后，站起来打招呼。
“来了？”他说。
“嗯，张老师，今晚麻烦你代课了。”老王说。
张老师点了点头，看了云年一眼，“那我就先过去了。”说罢，离开了办公室。
“孩子们呢？”云年问老王。
“在班上呢，眼下这种情况不能让他们过来。”老王回到自己的座位。
云年先过去与警察一一握手，然后才问云景成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先问问当事人。”其中一个警察道。
“这位小兄弟就是云景成儿子了吧？”旁边的女人开口。
云年放低视线，瞧见女人脸上复杂的神色，他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但那张红唇让他判断出女人不会对此善罢甘休。于是他放低态度，弯下身子和女人握手。
女人看了一眼他，眼神微微动容，回握。云年又用同样的姿态请求与旁边的男人握手，男人自然也没拒绝。两位家长的礼貌让他微微松了一口气，虽然对方的气场看起来无比强大。
接着由老王从中间开始捋事情的前因后果。
“是这样的，这云先生到了学校之后呢，没第一时间按照对方要求的道歉，而是态度粗鲁地对丘同学责问。我以为昨天你回家后都和家长们说了这件事，也说清楚了。”老王一直盯着云年，“但是，好像还没有。然后丘同学就被吓到了，你妹妹云烊同学呢就骂云先生，说一些目无尊长的话，当然我也不知道您家这家庭情况哈，对于云烊小同学的语言不作评论和教育，重点是……”老王清了清嗓子，把视线转移到云景成身上，“云先生，他说要当面与丘同学家长谈论，然后，谈崩了。云先生可能也一时之间没忍住，就出手了。”
虽然老王讲得隐晦而缓慢，但云年听出了他身为一名教师而理论出的公平，他既没有说云景成错，也没说丘家家长的要求蛮横，他犹如事外旁观者那样，不带任何偏向性。
云年感激地看着老王说：“云先生打人是不对，我先给两位家长道个歉。”说完他转身给丘家父母微微低头，说了句抱歉。
丘家父母露出笑容，表示接受。
随后云年问他们，“请问你们了解事情的所有经过了吗？”
“肯定。”女人回答。
“那为什么昨天你们不在现场？两个孩子的问题，不应该家长都在现场更容易解决吗？该怎么惩罚该怎么赔偿，也理应由孩子们自己来决定。”云年沉着礼问。
“昨天我们有事来不了，是朋友帮我们把小圆接出去的，但是打架这事儿当天老王就打电话给我们说过了，当天晚上我们就赶了过来，当时你们不也是没在吗？王老师也应该通知了云同学家长的。哦，当然可能是通知了你父亲你母亲，他们没过来。”女人说话的时候嘴角始终上扬，云年看不透那笑容里有什么。很复杂，搞得他头都大了。
“王老师，把两个孩子叫过来当面再了解一下情况可以吗？”云年对老王说。
“可以。”老王回应，随后拿起桌上的座机听筒拨了个电话，应该是打给张老师。云年听到他说叫云烊和丘圆君到办公室。说完以后对方回应了一句，老王点头，接着就把电话挂了。三分钟后，云烊和丘圆君同时走进了办公室。她们走到警察的前面，微微点头表示礼貌，随后背手站立，脊背直挺，抬头挺胸。校服拉链拉到颈下一尺处，两个孩子身高差不多，这样一眼看过去，衣服裤子都一样，也像一对双胞胎。
丘圆君稍微稚嫩一些，留着齐耳的短发，头发别到耳后，露出白嫩的脸颊。左颊微泛红色，不知道是热还是什么。她先好奇地看了云年一眼，再去看自己的父母。女人和男人回应女儿一个关切的眼神，但丘圆君却躲开了父母的关心。而云烊，把头仰得很高，不看任何人。
“所以，大概经过都知道了，但是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那天晚上到底为什么打架？”老王发话，“云烊你先说。”
“她说我装。我生气，就打了。”云烊言简意赅，依然没看任何人。
丘圆君则低着头，一副弱小的样子。
“丘圆君你说。”老王的语气轻和下来。
“她，平常太嚣张跋扈，我受不了，就骂了她几句。”
“谁先动的手？”老王问。
“我。”丘圆君弱弱地说。
“你看吧？她动手我不还手吗？而且她手里有石头，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捡的，要是我不推她，保不准下一秒我脑袋就开花了。”云烊恨铁不成钢。
“那你都占上风了，来怎么还找人欺负她？”老王继续问。
“我……”云烊停下来，不安地看了云年一眼，没说话。
云年大概猜到了原因，与那个男生有关。而且从他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两个孩子都还没有把男生供出来。
“你什么？”老王替所有人疑问。
云烊的头慢慢垂了下去，语气细弱，“她骗了我。”就是在云烊说出了“骗”这个字的同一时间，云年看到了旁边的丘圆君悄悄的揪了一下云烊的衣服，云烊察觉到了，但已经来不及了。
看来，她们都在隐藏着些什么。那个“骗”也确确实实伤害到了云烊，所以她才大打出手。
女儿尝受到的侮辱和云景成的粗鲁使这对父母到现在还在愤怒，“一个骗何至于此？小孩子再怎么骗能骗到哪儿去？骗到你当着全班的面扇她耳光？这对一个女孩子来说，侮辱性多强你知道吗？”女人看着云烊，脸部慢慢抽搐起来，说完以后就忍不住哽咽。男人在旁边附和，“你当着全班的面扇她耳光，我们要求你们当着全班的面道歉一点也不为过吧？”
“现在会装礼貌装软弱了哦，刚才你们态度可不是这样。说什么不道歉就要开除就要走人，一个耳光又何至于开除？你们说的那句话侮辱性多强你们又知道吗？”云景成终于说话，语气不屑，“一副如果不道歉不走人的话就要扇回来的狐假虎威模样。”
云景成刚一说完，后面站着的两位警察立即上前来作势要制止他，生怕云景成下一秒就会再动手。
“看看打人这事儿怎么解决？我们没时间在这儿耗着等你们解决学校内部的事情。”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警察发话，语气严谨，神情严肃。
“我伤到他们了吗？他们一根毛都没掉！”云景成站起来，身高上占了警察的上风，那个说话的警察本来想要动手抓住他，但云年及时说了句不好意思，他也回看了一眼丘圆君的父亲，是没伤到分毫，于是退了回去。
“那还要我们调解吗？”警察这次问的是丘家父母。
“警察同志，这人这种态度，要是刚才我们没真的报警，估计现在我已经被他打残了。如果你们不在这儿，谁敢保证他还会不会出手。”丘圆君父亲说话态度比云景成礼貌一些。
云年根本不想管云景成到底因为什么动手，到底动没动手。这家人看样子和陆虞家一样，表面一副礼尊待人，实则心里算盘打得通天响。他不太清楚这些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如果云烊真的错到至于道歉的地步，那么他绝不退避。如果云烊也是受害者，那他也要扳回妹妹的公道。
“你以为我们会花一个晚上的时间在这儿听你们吵这些破事儿？我们这么闲的吗？下次没什么大事儿别乱报警，是要拘留罚款的知道吗？”警察白了丘圆君父母一眼，说完就甩袖子走人。那个一直没发话的稍微年轻一点的警察跟在他身后，昂首挺胸。
警察走后，办公室恢复一片宁静。老王坐下，云景成继续站着，云年走到他身边疲惫地问：“走人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按照我们学校的规定，打架一次处分，二次就要回家检讨，如果情节严重的，要做开除处理。当然丘同学也会回家做检讨的。我可以给你们看我们的学生管理手册。”老王说完就左看右看似乎真的要把管理手册找给云年。
“我理解，王老师。”云年说。
“开除是为了以后两个人的发展考虑，云同学的过错比较大，当全班的面扇耳光确实是……之前还累积过一些的，像私自外出，给同学们带违禁物品之类的，加起来也够做开除处理了。”老王继续说，“如果两个孩子不再来往，撇掉这件事重新来过，好好学习，对两家都好。”
“你就是因为这个出手？”云年质问云景成。
“开除了她上哪儿去？”云景成理直气壮。
云年闭眼不想看他，咬牙切齿道：“你以为你动手了事情就会好解决一些了吗？”
眼看又有一场战火要起，老王及时控制场面，威严道：“年轻人也要控制情绪。”
云年克制，对老王点了个头，随后去看丘家父母，他来回观察了一遍，看出来云景成确实没伤他们分毫。
但转念一想，是怪云景成扯皮想赖账，对方家长与之纠缠不下去才报警的。他小时候可没少见过云景成与其他人扯皮的模样。了解到打架的责任还是在他们，于是他拉上云烊走到丘家父母面前，说他带孩子去班上道歉。女人的眼神再次动容，也拉过丘圆君，对云年说：“年轻人就是懂得处事。”
云年扯出一个笑容回应他们。
一行人商量好道歉时间在晚自习第二节课，八点二十，铃声一过后，所有同学都回到自己位置上，正襟危坐等着云家一家进去道歉。
老王带着丘家和云家一行人进入教室，同学们都睁大眼睛看着台上的人，云年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从没被这多双无辜天真的眼神盯过。这和先前在粉馆时女孩们盯他不一样，女孩们的盯没有任何恶意。而台下这帮人畜无害的学生，眼睛里却都有一种扭曲着的期待的光，不是在看笑话，而是在等着被侮辱。
一帮不怎么成熟的小孩，什么都外露在表情和眼睛里，他们认为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他想起来这所封闭式管理的学校，有很多关系户，关系户都是有权有势有钱的人家，从来不觉得要找另外一所学校转学籍是困难的事儿。
他在这群学生中找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云研。她坐在靠窗边的第三排，云年不知道为什么云研显得如此平静，仿佛一个陌生人，也用同样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云年收回视线，抬起头，挺起胸膛，尽量把音量提高，说得堂正：“同学们晚上好，我是云烊的哥哥云年，旁边这位是云烊的父亲云景成，今天我们站在这里，是想为前几天云烊同学与丘圆君同学打架事件做一个合理化的道歉。关于打架原因，可能大家都想知道，我在此做一些我了解到的经过呈述。”云年一直盯着同学，也许是他是长者的原因，也许是他被迫承受这个道歉责任的原因，他讲话讲的词明理正，不偏颇任何一方。
“第一，云烊同学与丘圆君同学本是好朋友，但经丘圆君同学口述，她本人长期受云烊同学过度关心的压迫，使她本人心理产生反抗。这是我们的过错之一，我们在此对丘圆君同学和她的父母说一声对不起。”云年说完后，偏身对着站在讲台右边的丘家父母鞠躬，然后认真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云烊跟着鞠躬，但脸色很黑。云景成迫于被注视的压力，也跟着小鞠一躬。
女人估计也没想到云年可以做到这么诚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云年和云景成身上来回切换。
云年回过身子，继续说：“第二，由于打架是丘圆君同学先动手，云烊是处于自卫，这一点，我们没有错，对此不做道歉。第三，还有群架的具体原因我们依然没问出来，两位孩子也有意隐瞒，出于尊重，我不会去过度了解，因为这可能涉及第三人，为了节省大家的时间，我和云烊都觉得事情到此为止。关于那个当面扇耳光的事，对丘圆君同学影响实在重大，我想，这其中的伤害性不止是云烊一人造成，也许还有一些看客，甚至有一些始作俑者，这些都说不清楚。对此，我先诚心的做第二个道歉。”
这个鞠躬，只面向了丘圆君。在看到云年和云烊九十度鞠躬之后，丘圆君那双黝黑的眼睛里忽然蹦出了一颗豆大的泪滴，云年抬头的时候刚好看到。他挪开了视线。
在云年想要继续开口说的时候，丘圆君忽然走到了讲台中间，声泪俱下地说：“我也有错。我活该的，我也道歉。”
这个举动，令在场的除了云年和云烊以外的其他人都瞪圆了眼睛，于是台底下立马躁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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