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天,  杜鹃红得欲烂,初夏天便热得很,昨夜暴雨,  今朝太阳愈发如火烧。

    箫娘坐在石案的另一端,果然,  她的心就是掉在席泠身上了,  一靠近,就跳得欢。她不提起,挑着眼睨他,“方才与何小官人商谈什么呢?”

    席泠吃完一颗杏,摸了绢子楷嘴,  目光稍垂在粗墁的桌面,“他来谢我,  何大人许了他与陶家的婚事。”

    “他爹许了他的婚事,来谢你做什么?你帮衬什么了?”

    他抿唇莞尔,  默然不提,把她轻睇一眼,“听说仇九晋婚期将近,  他对你,  怎么打算的?”

    箫娘拿准了这是个快意恩仇的好时机,  挑着下巴,  傲慢地歪歪脸,“他倒想接了我府里去,可我不爱去,  我在外头好吃好喝的,  做什么要进去看那些人的脸色?在外头,  他也不曾亏待我什么,  对我好着呢。”

    翠阴里的一丝晴光落在她光洁的侧颈上,一条缓和又优美的弧线。公正地说,她的确算不得一等一的美人,可她那些明晃晃的缺陷,譬如她贫瘠的胸口、微厚的下唇、单薄的身子、浅薄的贪婪……

    使她像黑夜里的一钩月,薄薄幽幽的光,充满诱惑。

    席泠望在她脸上,余光却那一截皎洁的脖子上,随手拣起个杏,咬了一口,“你觉得好就好,身契别给他。”

    饱满多汁的杏黏在他喉间,令他的声音有种含含混混的水润。或许是箫娘的错觉,她觉得他笼霜的眼,有一丝漂浮的火,似要燃到她身上来。

    她蓦地慌张,又暗恨他无情的话,挑衅地笑着,却躲开目光,“你说晚了,早给了。我是他的人,自然是要给他的。”

    席泠脸色忽然不好看,眉心暗扣,仿佛在思索。箫娘本质上有些怕他,不得不认输地撇撇嘴,“骗你的,我给他做什么,万一哪日他家里那些人又来整治我,身契握在我自己手上,我还能叫她们给治住了?我又不傻……”

    席泠缓了脸色,又咬起杏,“你也不聪明。”

    “我不聪明?”箫娘噌地端起腰,“人都说我机敏伶俐!”

    他若有似无地勾着唇,“谁说的?”

    晴丝也扫过他,那两只死气沉沉的眼难得的,像露珠在摇晃。箫娘也留意到他咬合时一松一硬的腮角,缓慢而有规律,随意又有力,好像是在吃她,一口一口地把她嚼入腹里。

    她慌极了,忙捉裙起来避走屋内,隔得老远,她才敢骂他,“你眼瞎,处处都说我不好,要好的,你找别人去呀!”

    话音甫落,她才意识到这话有些暧昧,好像她又棋输一着,先朝前迈了一步。

    她生怕吃亏,又赶忙撤回一步,“你爹也死了,再想找个娘,那可是没指望的事。”说着,她朝左边冷墙上供奉的那个可怜兮兮的排位翻个眼皮,“我看你爹你倒想,可惜,没那个命了。”

    言讫自己咯咯掩着嘴笑弯了腰,可抬眼一瞧,席泠还坐在院中,半点不挪动,真是块顽石!她更恨他了,既盼他走进来,又怕他真进来,反正不论他怎么样,她都毛毛躁躁地讨厌他。

    真是十分难讨好。

    闲扯一阵,箫娘摆了晚饭,迎面就是粉汗淋漓,坐在石案上摸了绢子搵汗。

    再抬眼,席泠倒没多少汗,箫娘别一眼就冷笑,“你这个人,人跟冰块似的,也不惧热哈?”

    席泠端着碗剔一眼,见她额心轻叠,便语气淡淡地吟道:“遥遥千重翠,攒在眉头,似压新愁。”

    “什么意思?”

    他握着箸儿往她碗里一指,“吃饭。”

    箫娘今日却是诸事不随心,偏要与他作对,提起腰将碗一推,“我热得很,没胃口,你自己吃你的,不要管我。”

    “我不管你谁管你?”

    “什么?”箫娘只恨不能多长八只耳朵,好把他难得一句动听的话捕捉。

    可他又不说了,复将她的碗点一下,“吃饭。”

    “我偏不吃,”她得寸进尺地想再要一句好听话,一鼓作气地搦转腰,“你凭哪样管我,我不吃饭碍你什么了?我要吃杏。”

    说话便去灶上拿了颗杏,捧在脸前,且行且进间,一双眼偷么抬一下。就看见席泠冰冻的眼色,上下颌稍稍一错,“我说,吃饭。”

    箫娘还是怕他,扔了杏鼓着腮落回去,端起碗狠扒了两口饭,心恨他半日,又笑了,“只会对我耍横,上回巷子里被人打一顿,怎的不见你打得过他们?”

    那时辛家小厮人多势众,她明知故问,就是要挑一挑他的神经。却不想席泠抿着一线笑,“区区蝼蚁,何足计较?”

    叶罅里有一滴斜阳坠入他的眼,好像他从前一些清风霁月的气度沉碾成一点杳昧的阴鸷,忽又敛了。箫娘察觉到他细微的变化,但这变化因何而起,何时而起,已无迹可寻了。

    她的心虚倏然有一丝沉重起来,搁下了碗,“徐姑子告诉我,你得罪的那个定安侯虞家,他们家的小姐想请我中秋后给做些零碎,去与她说说话。我想着,她倘或是当真的,那现摆着这个机会,就该去奉承好这层关系,往后他们家公子也不能再给你使绊子不是?”

    席泠却不以为意,“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不要为我。”

    箫娘又给他伤着了,把碗一推,“我不为你为哪个?你这没丧良心的东西,我多少心都是为你操的,你反叫我不要为你!就是把你爹挖出来问问他,他只怕也要说我如何如何贤良,我对得起天地人心,对得起你们席家!”

    她正怄得干瞪眼,倏听东墙那头笑嘻嘻地嚷了一声,“哟,箫娘,你回来啦?!”

    席泠目无斜视,把她的碗敲一敲,“再吃半碗。”

    直到晴芳坐到这院里来,滔滔与她说了半晌话,她还为席泠这四个字神魂游荡。这大约是他肯从口里表现出的一点心,带着十分烟火气的管束——

    真奇怪,他喜欢在别的事情上放纵她,又在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上管教她。也奇怪自己,竟然喜欢这种管束,好像她是他的女儿,小小的一团缩在他怀里,听他板着脸递来碗,说:“吃饭。”

    “哎呀还吃什么吃!”晴芳夺了她的碗,笑嘻嘻地搡她一把,“姑娘与何小官人的事情成了,少不得是你的功劳,姑娘要谢你呢!走,上姑娘屋里吃山珍去!”

    箫娘别眼把正房里窗户望一眼,又端起碗,“你先去,我收拾了灶就过去,不要急呀。”

    晴芳捉裙起来,“那我先去告诉姑娘一声,你可快着些啊。”

    那院门吱呀拉出去后,没阖拢,就有淅沥沥的溪水从外头流淌进席泠的胸膛。隔着纱窗,他窥见箫娘曼妙的身姿在太阳底下来来回回,裙面几如海棠初开,明艳阗了苍凉的院。

    那抹亮色走到墙跟前拉开窗,席泠稍稍恍惚,人间是美丽的。她动人的脸嵌在窗台,“我往隔壁去一去。”

    他噙着丝笑,像要在琢磨她简单的头脑,又刻意不琢磨透,“为什么不进屋里来?”

    箫娘痛恨他!他分明是记得那个拥抱的,却故意不提起,偏要叫她成缸里的鱼,兜兜绕绕打转,失去方向!

    她磨着牙,死活不入他的圈套,“屋里热得很,谁叫你寒酸,连块冰也没有,我上陶家屋里纳凉去。”

    言讫就洋洋地等着席泠说好听话哄她,可席泠只是笑笑,接着俯首纸上。箫娘暗里把脚轻跺,旋裙而去,绚烂随之消散,溪风仍漏进斑驳的院墙。

    墙那头,绿蟾千恩万谢了箫娘,许了好些赏,满屋子莺声燕语嘻嘻欢闹。箫娘因问起婚事,绿蟾羞红了脸在榻那头低垂下颌道:

    “哪里就定下了呢?还要等他们家请伐柯人上门走动几遭,换了八字庚帖才说下呢,还要过书礼,怎么着也是明年的事情了。”

    箫娘笑和,“那这样讲,还是表姑娘先出嫁囖?”

    正是了,何陶两家的姻缘不过春草朝发,辛玉台与仇九晋的婚期却已似场迅猛喜浪,席卷了周遭。

    仇家日日门庭若市,都赶着来奉承贺喜,仇九晋跟着他父亲日日应酬不暇。空下来想一想,真是有意思,前来唱喏之人真心祝贺的少,赶着巴结他父亲祖父的居多。

    倒也是,一段靠利益相连的婚姻,有什么值得庆贺?他转过背笑笑,再转来,已是旧颜换新装,穿了件软绸葭灰直身,去了冠,单用碧簪束发,吩咐车马遐暨听松园。

    彼时夕阳欲落,满园闷躁起清风,徐徐吹得人心欲醉。箫娘立在棵豆槐底下仰着头,不知在瞧什么。仇九晋悄步过去,一把握住她的肩,假意推一下吓唬她,“看什么呢!这样出神。”

    箫娘颤一下,大惊失色地转过身,“魂都险些叫你吓丢了!”

    “是你在发呆,我进园好一会了,你没听见动静?”他顺势搂着她相坐在池畔的太湖石上,目断处,粉荷成片,“在家事情忙完,想着来瞧瞧你,我这些日不过来,缺什么不曾?下人还听话?”

    到如今,他的手环在箫娘腰间,已似一根枯萎的藤蔓,未激起箫娘任何悸动。

    她终于留意到这种变化了,扭头看他一眼,“什么都好,你这样忙,自己也要晓得歇,不要总惦记我。”

    仇九晋把脸贴在她耳边,笑出温热的气息,“想我不想?”

    她缩着脖子笑嘻嘻地让一让,“我倒还好,只怕软玉熬不住了,成日盼着你来,见天使人往府里打听你的信。你再不来,我看她要夜夜以泪洗面了。”

    这话说得十分微妙,乍听有些酸,可当他盯着她的眼,又发现那是何其一种坦荡。

    他不觉地收回了手,撑肘在膝上托着半张脸,一面垂首看绿池里金童玉女似的倒影,一面歪着脑袋看真实的她,“怎么软玉都晓得去打听我,你却不打听呢?”

    “你总是有事情绊住了脚嘛,未必我去打听了,你的事情就能完了?”箫娘随手拾起一片翠叶,拈在指尖转动,让它稍稍挡住她不自然的眼。

    大概是多日不见的原因,他们都略有些不自在,仿佛今日不是“久别重逢”,而是旧人陌路。

    仇九晋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想过可能是因为席泠,但又有种自欺欺人的自信,他们的浓情是可以谱写成永恒诗篇,没有什么新的变革能掩盖这一段轰轰烈烈的历史。不信垂眼水中,玉女金童肩臂相磨,那么般配,那么缠绵。

    倏地坠叶,荡起涟漪,模糊了水中双双影,仿佛一场意难平。仇九晋对影笑了下,搂着她的肩摩挲,“进屋叫人摆晚饭吧,我没在家吃,等着过来与你一道吃饭。”

    箫娘在他手中怡然地晃了晃,“你先进去传饭,软玉必定有话同你说,摆好了饭我再进去。”

    他兴致缺缺地松开手,远远眺目,莲叶像一片绿油油的墨,远远泼到天际。在这山水苍郁的荣华里,他起身从假山底下的雪洞踅过去,走到洞口,心里始终像卡着个什么,谈不上悲或痛,只是没由来地有些发闷。

    他斜转身,穿过崎岖的太湖石望向箫娘的背影,“你的身契,席泠怎么讲?”

    箫娘笑呵呵地扭过半身,“说了说了,他的意思是不晓得他爹放到哪里去了,还得找一找。”

    “他要多少银子?”

    箫娘心窍一动,在腮畔举起只发颤的手,这个慌说得她自己个儿也心虚,她哪值——

    “五十两……”

    仇九晋歪着下巴,嘲弄地笑了下。她只当他是在笑席泠,忙辩解,“泠哥儿倒不是图银子,他的意思,那钱搁在他手上,算替我攒着,往后若遇到事情,他还把银子给我使用。”

    他不言语,只远远地,用一种钻研的目光看她,他想将她抽丝剥茧,看看她的心,还有没有一点从前的残影。可他又怕真拨开迷雾,一点从前也找不到,到时候惊吓的是他自己。

    如今她不是已经把弄财的心眼转到自己身上来了么?她正用她贪得无厌的谎言,磨杀着他们的旧情。对于她这种锥心刺骨的转变,他目露戏谑,“我先进去,你早些回屋。”

    用罢晚饭,晚夕二人各枕一边,下弦月悬在绮窗畔,从帐中隐隐能见一勾霜色。仇九晋有些抱闷悠悠,开口听不出情绪,“小箫儿,等辛玉台过了门,我接你回府好不好?”

    箫娘吓一跳,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辛玉台那张娇滴滴恶狠狠的脸,忙在枕上摇头,“你那个正头奶奶还不想法子弄死我?还有你娘,她心里厌嫌得我要死,我回府里头,还不是送上门的活靶子?”

    “你怕了?”他笑了下,想起那个令他喘不过气的家,终日盘算权利的父亲、脂粉裹着枯骨的母亲、至亲至疏的兄弟……

    脑子里忽然就恶毒地想,他已然是坠入了凡尘的漩涡爬不出来,不如拉她一起吧,陪着他,“有甚好怕的,只要咱们在一处,我都会护着你。”

    花烛笼纱,箫娘侧转的眼闪着丝精明。别的外宅钻破脑袋要跟汉子家去,是怕汉子没定性,哪日就把她弃了。

    可她不怕,她更怕又成个受制于人的奴婢,“我去了,与你家里太太奶奶闹起来,你夹在中间岂不为难?何苦寻这些麻烦事……”

    仇九晋早料到她会推脱,缄默许久后,他把高举的眼落在身边——箫娘业已睡着了,微嘟着嘴,腮上染红,像颗将熟未熟的粉桃。

    这个时候她就有些从前的模样了,满满的纯真里带着小小的尖锐,那些无伤大雅的刻薄只不过是只坏脾气的波斯猫。而非如今,她已与这恶毒世故的俗世融为一体。

    他心里好像涌着泪,但又久久湿不了眼眶。最后他翻了个身,越过中间的鸿沟,以麻木的自己,去抱紧麻木的她。

    此时此刻,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们以及那段轰烈的感情,都被冷酷的光阴,杀得体无完肤,面目可憎。

    玉漏残敲,夜风辗转,月千古一照,把光烈绚烂都沉淀,剩下乏味的清水一盏。

    而转头就有搅浑的水朝他泼过来,等他回过神,已是喜服罩身,门内门外鞭炮迓鼓齐鸣,热闹非凡。

    为着仇九晋接亲,仇家府门大开,广迎宾客,素日有没有往来的皆在席上碰了头,连县衙内一干人也奉礼相贺,栲栳一席,左右邀饮。

    席泠在其中免不得奉陪几盅,正值微醺,跟随小厮往厅侧耳房内歇息。茶过半盏,却见一四十上下的老爷受人引着,提盅走进来。

    经人引荐,原来是箫娘常走跳的那元家老爷——巡检司元澜。席泠请他对坐,使郑班头往厅内取来酒盅。吃过一杯,元澜颇是如意,“听说上元县新任位县丞大人,元某特趁此良机来拜见,亏得大人肯给元某这个脸面。”

    席泠斜窥他,中等身量,眼中透着股凌然之威,“元大人客气,初初到任,原该登门拜访,无奈公务缠身,给耽搁住了,还该给大人赔礼才是。”

    二人轮官阶是同级,元澜见他拱手,十分受用,忙去托他,“不敢不敢,你我同朝为官,又是同级,不敢受大人大礼。”

    又说几句,忽见元澜的小厮进来耳边禀报,席泠侧耳捕到几个“陶老爷”“仇大人”几个字眼,目不斜视,翛然吃茶。

    顷刻元澜便与席泠拜辞出去。前脚走,郑班头后脚端着只汤碗进来,“朝仇家厨房里讨了碗醒酒汤,老爷吃了歇一歇,该敬的礼数也敬过了,就家去吧。”

    廊外小厮丛脞,来来往往宾客不绝,各处弹唱饮酒,闹哄哄吵得席泠有些头疼。横竖今日官宦众多,仇九晋又是新郎官,左右皆忙,也留意不到他,他便点头应下。

    这厢饮尽醒酒汤,朝廊外睇去一眼,“方才那个元澜,是不是跟着小厮往仇家书房去了?”

    郑班头走到身畔跟着朝外望,眼射幽光,“小的没留意,也不知仇家的书房在哪里。老爷有吩咐?”

    席泠搁下碗起身整袍,“我先走了,你留下贺县尊新婚之喜。再替我留意着,这位巡检大人与仇通判、陶知行,是不是往从亲密。”

    “小的明白。”

    一路跟随小厮走出去,只见满府张灯结彩,社鼓喧嚣,东一处西一处地点炮仗,满园进进出出的无不是锦衣华客,三五孩童园中嬉戏,四六妇人廊下围簇,嘻嘻地磕着瓜子,他走过,便将瓜子皮儿朝他身上丢,旋即媚态撩人地赔不是。

    仇府官家在门上送客,见了他只是稍稍拱手,“县丞这就去了?”再随意款留两句,放他去了。

    “碎云!”

    门下马车里钻出半个身子喊他,是何盏,“来,乘我的车一道回去!”

    席泠须臾登舆,何盏丢下门帘子,又掀窗帘子把门庭若市的仇家府门望一眼,这才好笑着丢下,“你瞧,有个做侍郎的外祖父就是不一样,小小县令成个婚,连南直隶六部的人都来了。”

    “你羡慕了?”席泠朝缝隙里瞥一眼,跟着似笑非笑,“伯父是应天府推官,你管着应天府户科,娶的又是南京首富之女。等你成亲,阵仗也小不了。”

    “什么首富不首富的,我要娶她,就算她是多穷苦的人家我也娶定了。”何盏泠然笑一下,倏地把脸色端正,“说正经事,顺天府来信了,要调江南巡抚暂回南京,明是督促落实今年税收新策之事,暗中彻查官粮贪墨。巡抚大人已密信致家父过问了南京的状况。”

    席泠的眼罩上一线光,有些向荣之色,言语却淡淡,“这样说,朝廷倒十分重视此事。”

    “自然了,云侍郎与仇家贪墨巨大,朝廷如今是缺银子的当口,凭云侍郎与内阁里的谁有何不得了的干系,也遮掩不了。等江南巡抚一到,我便请明父亲,也叫你参与此案,以君才干,必使巡抚与家父如虎添翼。”

    马车轻颠,将席泠目色微荡,“多谢照心处处关照。”

    何盏拔起腰板,拔出股正直之气,“客气什么?不是关照你,是为着朝廷。这些年,他们贪墨多少,嘴上不说,我心里却有一本帐,我食君之禄,就不能眼看着国库亏空,叫这些人中饱私囊!”

    在其庞然的清正之风前,席泠只是牵动唇角笑一笑。如今这些报国为民的志向业已打动不了他了,他在起起落落中逐渐明白,志向与惨淡现状是不相容的,甚至是以卵击石。

    忽然一阵震耳发聩的鞭炮响,何盏掀开窗帘,席泠也投眼缝隙外。是仇九晋迎亲的队伍,迓鼓大作,金锣击天,而新郎官骑在马上,大红的圆领袍裹着苍白的笑脸,身后闹哄哄的火辣滑过窗畔,经久不绝。

    等回归平静后,又是那堵老院墙。

    今日院中却格外活泼,天气热的缘故,箫娘穿得单薄,裙衫轻盈,眼波灵动,正与晴芳在石案坐着说话。说得兴起,把脚一跺,“我怕她?随她来!”

    晴芳拽着她的手腕笑,“你留心点哩,我们那个表小姐最会惩治人,今日她是你光明正大的奶奶了,还不想法子把你皮也剐一层……”瞥眼见席泠进来,忙拔座起来福身,朝箫娘招呼,“我先去了啊。”

    箫娘起身送了几步,淡瞥席泠一眼,老远旋回灶上揭锅。便有蒸腾的热烟扑上去罩了她的脸,“我想你去仇家坐席,必定不肯安生吃饭的,烧了午饭,一会子就吃。”

    清风摇树,席泠望着她走到石案前坐,抿着一丝笑,“仇九晋成亲,你还有心思跑来给我烧饭?我该说你是没心肺,还是情深义重?”

    箫娘摁下大大的木锅盖,烟雾一散,忽然发现他这话处处都是陷阱,不管她认了哪头,都是认了她的心思在他身上多一些。

    她抵死不吃这个亏,且行且近间,把眼骨碌碌一滚,“就是他成亲,我伤心嘛,在那园子里,瞧着处处都伤怀,又没个去处,只好往这里来。来都来了,烧顿饭怎么了,我也没吃呢。这两日,吃什么山珍也吃不下呀,夜里翻个身,枕头也哭湿一半……”

    席泠歪着眼审视她,把额心刻意轻蹙,“眼睛是瞧着有些红肿。”

    箫娘抬着手腕把下睑蹭一蹭,走到井前埋腰照影,“真的红肿了?”不应该呀,她来前,在妆台几番装扮,生怕有一点不好看。

    转身望见席泠戏谑的笑,这才意识见上了他的当!她把自己打扮得似个绝色的礼物,特意供奉在他眼前,他一句夸赞不肯给,反倒捉弄她。

    她恼恨极了,刻意将锅里他最爱吃的鱼又再蒸了半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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