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曾国藩十分惭愧。刘蓉跟着他征战数年,陪他出生入死,曾国藩却并未为他保举什么官爵。
人非圣贤,谁会不在乎名利呢。更何况这刘蓉,至今还是白身呢?
曾国藩惭愧地说:“霞仙才赛诸葛,屈身在敝人营下,为敝人出谋划策,功劳殊勋。敝人无能,不能为霞仙争取尺寸之功,内心十分惭愧。日后若皇上肯对敝人另眼相待,苟能富贵,决不敢忘记霞仙的恩德。”
刘蓉连忙摆手,说:“涤生呀,你早已是二品大员了,若不是书生从戎,恐怕也早为督抚了。皇上圣明,日后定能明白涤生的忠心。咱事上以诚,但求问心无愧即可,不必非要什么功名富贵。”
此话从刘蓉口中说出,曾国藩又有知己之叹:
“知我者,霞仙也。我主张乱世用重典,杀贼如麻,人皆谓我嗜杀。我知道平贼不可倚靠官军,故另起炉灶编练湘勇,人皆谓我揽权,将我比之于曹操、司马昭、桓温。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听了霞仙的话,我知道世上还有知己,死亦无憾了……”
刘蓉连忙止住曾国藩,说:“我们行军打仗,不要妄谈生死。”
曾国藩感动得眼圈都红了。他缓了片刻,恢复住情绪,问道:“眼下大家都说南昌已是死局,不知霞仙怎么看,还有挽救的机会吗?”
刘蓉沉思片刻,说道:“南昌城高濠深,可以依托赣江、鄱阳湖交通外界。贼势虽炽,但都是些乌合之众,只要我们凭城坚守,太平军一时半会是不能得手的。现在的心腹之患还是火军。”
曾国藩点点头说:“听斥候讲,火军与洋人合作,在上海开办工厂,在铜陵制作枪炮。朝廷据理力争,洋人却置之不理。
“各国公使一再申饬,要求洋商在这场战争中严守中立。但洋商竟说火军是外星人,不适用这条禁令。火军的工厂进展顺利,日后恐怕成为我华夏的心腹之患呀!”
刘蓉笑笑,说道:“洋人嗜利,哪边能赚钱就和哪边合作。公使的话,洋商也不一定听呀。君不见,长毛的洋枪不都是重金购自洋人的吗?听说,长毛的队伍里,还有洋人的雇佣兵呢!
“至于火军的工厂,其实倒是把双刃剑。若能为我所用,则能惠及华夏,甚至可以引为长城,抗衡外国列强。若不能为我所用,恐怕日后呀,大清不亡于长毛,倒要亡于火军了!”
“霞仙!言重了言重了!”曾国藩十分不满地打断刘蓉的话,说:“皇上圣明,虽有长毛之乱,但勤于政事,定能平定叛乱,中兴大清。
“这火军虽然武器先进,但毕竟是夷人,岂能通晓中华文化的精妙。再说了,前朝的明军火器亦很先进,不照样亡于大清嘛。
“只要我们人人心向华夏,人人公忠体国,上下齐心,什么火军、洋人,都不在话下。目前大局糜烂,官军接连败北,实因人心不齐,官员贪财,将士怕死……”
“迂腐!迂腐!”刘蓉毫不客气地指责起曾国藩,令曾国藩老脸一红。
刘蓉说:“时代不一样了。当年林文忠公何等忠义,何等奋勇,不还是不列巅人的手下败将!明末时,八旗勇猛,尚能以血肉之躯对抗明军的火铳。
“现在,洋人的战舰横行海上,洋炮威力巨大,洋枪射程远、精度高。你凭血肉之躯能对抗洋人的坚船利炮吗?
“再看火军,武器比洋人还要先进,制度又焕然一新,绝非八旗、绿营、湘军可比!
“涤生,你在朝廷大员中尚属实干派,见识也高。连你都不敢正视洋人、火军,不敢开眼看世界,却在这奢谈大义。京城里都是些胸无点墨的酒囊饭袋,他们又能成何大事?
“老曾!我看呀,这大清国真要如惠甫所说,不出一个甲子就要亡国了!”
惠甫就是赵烈文,是曾国藩晚年最得意的弟子和幕僚。
赵烈文字惠甫,是江苏省常州府阳湖县人。前者,曾国藩困守南昌,幕僚纷纷不辞而别。赵烈文的姐夫周腾虎却慧眼识英雄,认为曾国藩能成大事,在曾国藩最困难的时候前往南昌投奔曾国藩。
曾国藩甚为感激,而周腾虎也确实有大才。周腾虎转而劝告曾国藩,请他以厚币恭请自己的小舅子-赵烈文出山。曾国藩果然邀请赵烈文至南昌。
一见面,曾国藩见赵烈文只有二十多岁,好发议论,便认为赵烈文轻佻。曾国藩最讨厌好说大话的书生,一开始便不太喜欢他。
曾国藩有心折一折赵烈文的锐气,便让赵烈文到樟树镇参观军营。回南昌之后,赵烈文竟断言周凤山不可恃,樟树镇不能守。曾国藩对其不予理睬。
赵烈文见自己不见用于曾国藩,又受到周围人冷落,便借口母病告辞他去。曾国藩心知他的想法,却不加挽留。赵烈文见状,去意已决,出城别走。
没多久,湘军周凤山部果然在樟树镇大败。曾国藩大惊,始知赵烈文有过人之处,派人连夜追上赵烈文。
曾国藩听人说过大清国衰败了,可从来没人说过大清国要亡国,还说要在六十年内就会亡国。
他有些不屑地问:“赵烈文怎么说的?”
刘蓉笑嘻嘻地说:“我们私下里聊天,他随便说说的,但我觉得有几分道理,你不要怪罪他。惠甫说天下承平久矣,故酿成这场大乱。因为皇上圣明,紫禁城权威尚在,所以没有亡国。
“但眼下贼势凶炽,各地自办武装剿贼,皇上无力禁止,大权逐渐下落,地方逐渐坐大。大概不出一个甲子,紫禁城权威就会瞬时堕地,地方割据,各自为政。届时各地纷纷扰扰,有待强有力的新势力重整山河,恢复一统……”
刘蓉还未说完,曾国藩就粗暴地打断了他,说道:“赵烈文这小子懂什么!二十多岁的黄毛小儿,能有什么见识!霞仙,我们虽然被长毛困在南昌,可僧格林沁在直隶全歼长毛扫北军,江苏巡抚吉尔杭阿在魔都全歼小刀会乱党,胡林翼围武昌,江南、江北大营围天京。形势一片大好呀!”
刘蓉气极,最后竟哈哈大笑,骂曾国藩道:“涤生,你别再自欺欺人了。华夏之患,不在长毛,而在洋人。洋人船坚炮利,风俗制度精简实用,远胜我们华夏这些无用虚伪的繁文缛节。
“他日你若能封疆,我请你关注洋务,带头搞洋务,尽量缩小华夏与外国列强的差距。现如今,我请你早点和火军媾和,请火军高抬贵手,不要和石逆同流合污。
“或许,只有这样,我俩才能侥幸逃脱一死。若是火军配合长毛奋力攻城,恐怕你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曾国藩也自嘲似的笑了笑,说:“惠甫的话虽然危言耸听,却也似有几分道理。他与陈城年纪相邻,也许能够说动陈城。今晚我找惠甫谈谈,请他到火军营中找陈城一叙。”
曾国藩叹口气说:“只是,我们势单力孤,惠甫和他谈判也无力呀。”
刘蓉也无奈地笑笑,说:“死马就当活马医吧。陈城还没算晓事理,他心向华夏,只想回魔都和洋人混在一起,并不愿为长毛卖命。大不了,我们和他做笔交易,出一个让他难以拒绝的价钱!”
曾国藩眼前一亮,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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