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初笠不肯去医院,拧着眉头要把脸埋被子里。
这一点倒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高中时尤其恶劣,有次方初笠发高烧,不吃药也不看医生,一个人闷被窝里愣是把自己捂到破四十,被回家的温岭不对劲,扭送到医院,又是打针又是吊盐水才好。
温岭赶紧找了体温计,一量还是有三十九了。
“我去弄点酒精,你先别睡,”他听被子里的人喊疼,想着怕是发炎造成发热的,去接了水把人拉起来,发现早上的药一包没开封,不禁加深了语气,“先把药吃了。”
方初笠的意识迷迷糊糊的,脸颊发着红,睁开眼皮的时候眼睫都在抖。
“这是什么药?”小少爷还挺警觉。
“消炎的。”
温岭眼看着方初笠因为这三个字脸色变差,赶紧哄:“你摔了嘛,身上擦伤也不好好给医生看,发炎了就要发热!”
病人的判断力是很差的,温岭的表情又认真,每次他一认真,就像是镇海石,公司上下都能军心安稳,方初笠也能不那么暴躁。
现在的方初笠更是没有精力去较真,烧得难受极了只想闭着眼睛睡觉,再不情愿也苦着脸把药片灌进肚子里了。
他还是给楼下的方董说了,这大过年的,各家各户都在团圆,叫医生过来时间也长,好在家里常备了退烧药。
这个家里的人多少有点按不住倔劲犯了的方初笠,还是打算让温岭去。
温岭心里惦记着事,耐心地一趟一趟跑,但第二次叫方初笠吃药就很不顺利了。
“还要吃什么药啊!”被折腾醒且难受的少爷火冒三丈。
方初笠柔着声音:“退烧的,吃了看看有没有效果,没有还是得叫医生过来看。”
“别叫了,我烦死看医生了。”
温岭伸着手:“那把药吃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方初笠垂下眼睑看了看温岭的手,在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睛闪了一下,水灵灵的,好半天才说了句话:“温岭,对不起,我以后不喝酒了。”
温岭挑了一下眉:“???”
这小少爷转性了?还知道说对不起?
这委委屈屈的小模样像被拔了利爪的猫,温顺极了。
但没温顺几秒,少爷一把把退烧药夺过去,吃得恶狠狠的,抱怨他:“酒店休假了你不会找负责人吗!明天就去叫他把钥匙给你,你去把监控拿出来给我!”
温岭收回前言,这哪是被拔了利爪的猫啊!这还是那头凶神恶煞的小狮子。
说着还骂了几句,温岭都一一听着,恍然,这“十五”还是来得太快。
方初笠骂累了,药效也上来了。
温岭还是联系了魏兮兮,早死晚死都得死,不如趁着方初笠病着糊弄过去。
魏兮兮那边闹腾极了,但还是坚持给他发语音,内容是:拿到之后地下室见!
酒气浓重。
温岭赶紧掐断了混着dj摇滚分不清的尖锐声音。
他算着时间,特意查了一下退烧药的药效,洗完澡还是打算去方初笠那,揣着消炎的药膏,没来由地紧张。
方初笠的妈妈在睡觉前看过一次方初笠,看见温岭叫他去睡了:“小笠睡沉了,没发汗,但体温下降了一点点,我等会再去看他,你先去睡吧。”
温岭摇头:“我今晚睡他屋子里吧,看着点。”
“那多累啊,平时工作寸步不离就算了,现在你该休假的。”
温岭笑得柔和:“没事的,他应该也比较习惯我守着,要是没退烧,我再叫你们,你们也忙一天了。”
相比整个家里的人,方初笠的确和温岭相处得和缓些,这是时间所见得的,从小到大就只有温岭能偶尔摸摸小狮子的头。
方初笠的妈妈叮嘱他找厚被子别着凉了就进屋睡了。
楼下渐渐安静,原本说的守岁还是变成了晚睡。
方初笠换了一个姿势,拧着眉头平躺着,像是很难受,呼吸也沉沉的冒热气。
他整个人还是很烫。
温岭倒了酒精在小方帕上,刚擦了额头一下,方初笠就拧着一张脸颤动眼睫。
药效加高烧,床上的人缓慢动了一下,眼瞳微微涣散着,俨然还是在梦里。
“给你擦点酒精,退烧快点。”温岭带着小心翼翼,现在的他,总感觉自己在趁人之危。
方初笠:“唔……”
没有挣扎,温岭稍微松了口气,只是手心偶然蹭到方初笠发热的脸颊的时候心口收紧了一阵,昨晚是把人折磨狠了。
“禽/兽啊。”温岭忍不住嘴自己,这得多没控制住才让人烧得这么厉害?
他掀开被子,解方初笠的睡衣扣子,这倒是让方初笠挣扎起来了。
“还有腋窝肘窝也帮你擦点,退烧更快,”温岭轻轻地安抚着他。
“不……不行……”
方初笠不干,揪着衣领,意识不太清醒,声音含糊,但浑身都是拒绝,十分戒备。
他现在没什么力气,却坚毅至极。
温岭无奈,趴在床上凑近他的耳畔:“我是温岭啊,乖,这么烧着多难受?你不想快点好起来吗?”
方初笠难受极了:“……想。”
但几乎瞬间,他又说:“不……”
温岭知道他要犯轴了,“嗯?”了一声:“不想好起来?”
“不……不……”
“要的,马上就好了,乖。”
温柔柔软的手贴上了挣扎的手的手背,要在平时,温岭绝对不会这么哄方初笠,他俩平时的对话气氛,一个剑拔弩张,一个极力把利弊掰开,就算无奈也会死守规则,斡旋里满是进退。
此时温助理全是退,甚至带着诱导。
他知道无论是不是醉酒的原因,他都会由着方初笠的,在底线、或者自己可以收拾的范围里看着这位少爷作。
也许是两人还是孩童的时候,方初笠的霸道蛮横都是因为自己,遇到好吃的东西,都会问一句“温岭有吗”;或者是学生时代,小少爷不允许有人说他俩是雇佣关系,也不会允许别人拿什么保姆老板的称呼说事。
开玩笑也不行。
排开压力不说,温岭其实挺乐意替温岭做事。
至于为什么会不受控制?温岭思考过,大概自己对方初笠本人没有那么多守住底线的定力。
他喜欢方初笠的,也许酒壮了胆,是他不地道。
方初笠像是在做一场艰难的抉择,松开手的时候眼角有点点泪光。
“没事的,”温岭安慰他,忍不住去揉开他的泪水,“没事的,我看看。”
方初笠缩进被子里。
少爷从小到大没干过什么重活,娇皮一层。唯一一次重活可能就是帮温岭把一箱子的打印纸搬到打印机边,累得喘气,还抱怨温岭不找其他人做,温助理当场给他订了半年的健身课程。
他皮肤很白,办公室的落地窗敞亮,有时候方总在光里拿着合同,白纸印在脸上都反光,现在上面满是斑驳,各种痕迹,甚至交织着淤青,足以见得是怎样造成的。
温岭小心,害怕碰到伤处。
“没事没事,”他不知道是在安慰谁,手上轻颤,“我轻轻地,疼吗?我轻轻地。”
方初笠喉咙里哽咽出一个“唔”字,嘶了一口气。
他的双腿蜷缩着,温岭都有些不敢去触碰他其他的伤,身上尚且如此,更何况……
“腿……我也给你擦点酒精降温。”
帮方初笠裹好身上的被子,温岭想着这是个涂药的好机会,同时忍不住贴着他的耳垂亲了一下,道歉:“对不起,让你疼了。”
拿出药膏,不出所料地看见了伤痕。
他的膝盖本就泛淡粉,因为摔落蹭了一道口子,结了痂,显得可怜兮兮的。
刚碰上,方初笠好似彻底清醒了一般,用力一踹,蹬到了温岭的肚子。
温岭吃痛,听见骂声:“你他妈还来!你到底是谁!我……”
被子哗哗作响,床上的人反应大,一把掀开被褥。
温岭:“……”
方初笠:“……”
有一说一,温岭想瞒着方初笠这事,很不对,但此时此刻,方初笠的眼神十分凶悍,能把眼前人徒手撕碎般的凶悍。
“医生说,”温岭首先发了怵,强大的求生欲让他选择先入为主,且多年给方初笠当助理的经验让他反应迅速,嘴比神经反射快,“说你身上还有其他的伤,你不肯说,我给你擦药。”
方初笠整个人连着眼睛都在颤,浑身紧绷,最后肩头往下垮,没来得及扣上的睡衣垂在身侧。
为了空气流动,窗户被打开,冷气让温岭浑身一凛。
“你走。”
方初笠脸上的绯色渐深,仿佛是咬着牙,赶他。
“我不要你上药!你走!”
在别的事上,温岭顶多争执几句也就罢了,但这件事不行,温岭在心里低声骂了一句,非但没走,反而跪上/床,一把攥住方初笠的脚踝,毫不退让:“我帮你把药擦好了再走。”
他深知这少爷因为颜面,因为巨大的屈辱心思,是不可能好好上药的,不然也捂不到发烧的地步。
但方初笠却没有像之前那么挣扎,呜咽突然在夜里响起:“太难看了。”
“不难看,”温岭心底的一处柔软被方初笠的哭腔撕扯,瞬间血肉模糊,他强忍着手抖,保持镇定,“不难看,有什么等你好了咱们慢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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