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楚音觉得颜楚骧那个出文集的主意很好!而这个事情交给颜楚骧去办, 他也十分放心得下,相信妹妹肯定把这个事情办好。他只有一个小小的建议。
“我觉得你们出书的时候,可以让作者取一个……嗯, 怎么说呢,就是无法明显看出作者真实身份的那种别号。好比说你, 可以别号清风居士,从这个别号中, 没有人能看出你姓颜, 也没有人能看出你是女子。”颜楚音说。清风居士这种别号听起来很中性, 男子可以自称清风居士,女子也可以这么自称。
颜楚骧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颜楚音的意思, 眼睛刷得一下亮了。
“我们的文集必须是最纯粹的文集, 大家只以学识论高低, 所有人都可以自由自在地交流学问。一篇文章, 它好就是好, 不好就是不好。不会因为作者是女子, 大家就闭着眼睛说她写的东西总是不如男子的大气。不会因为作者是某大儒的得意弟子, 就闭着眼睛说他随手写的东西全是高深的。”颜楚音说。
颜楚骧忽然想起她刚来京城的时候, 那时她向哥哥探问,京城里可有女子学堂。哥哥说(其实那时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是沈昱), 问梅社挺好的,但是他不希望她加入问梅社。哥哥还说, 等她安定下来后,完全可以自己组个社团。
问梅社好不好?自然是好的。至今仍有很多女子以加入问梅社为荣, 那是对她才华、品格的双重肯定。世人也多推崇问梅社, 总会对其成员高看一眼。
但世人的那种高看……好像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味道。
“儿啊, 我看周家的二娘子比王家的大娘子更配得上你, 周二娘子可是问梅社的成员,我家有了这样的儿媳,面上更有荣光。等她嫁进我家,正好叫她点一点你妹妹,若能把你妹妹点通,也入了问梅社,日后定能高嫁无忧……”
“问梅社又有诗作传出来了,书生多有追捧……啧,一帮穷酸书生难不成想得到贵女的青眼?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诗作岂是他们配读的?”
“云姐姐,如今谁还敢得罪问梅社啊!这些话咱们私底下说说就是,千万别给我传出去,要不然我真是没法做人了。我啊,真是越发讨厌问梅社了,这天下的女子这么多,好像只有她们是有才的……什么事上都要压我们一头。”
……
说不上是谁的错,但问梅社确实渐渐变了味道。也许是社会的错吧。
颜楚音教导颜楚骧说:“作者都取了别号、叫人分不出男女后,女子就得不到优待了。你的文稿写得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别人不知道你是女子,就不会对你放低要求,不会像那个梅中仙子一样,只因为写了一首酸诗,一群吃饱了撑的读书人就到处去给她扬名。但与此同时,人们也会更公正得去品评你的作品,只要你写得好,他们就会因为作品本身去赞颂你,而不是给你附上一堆‘她文采那么好,日后肯定能高嫁’、‘世间难得有女子如她那样清醒’、‘这样的女子几百年都出不了一个,把其他女子衬成了鱼目珠子’之类的恶心的话。”
颜楚骧神色坚定:“我读书是为了明理,学画是因心中所爱,又不是为了好嫁,更不是为了男人口中的艳压群芳……哥哥,我觉得你这个主意很棒!”
优待?她不需要!她需要的就是被公平对待。
不只是她,想必天下很多女子都一样,她们欠缺的只是那一份公平。颜楚骧下定决心,他们出的文集就按哥哥说的那样,大家都给自己取一个干干净净的别号,不刻意去强调个人的身份地位和家世,也不刻意去强调大家的性别。
颜楚音满脸欣慰地看着妹妹,觉得自家妹妹就像一颗生机勃勃的青竹,心里骄傲极了。他又听了妹妹出文集的具体想法。妹妹说得头头是道,要怎么选题,又怎么选稿,该怎么印刷,又怎么在书坊售卖,售卖时如何提高盈利……
颜楚音越发骄傲了:“你竟然连文集售卖时的盈利情况都考虑到了。”
“这方面都是曹争想得啦。”颜楚骧并没有冒领功劳,“若不是曹争提醒,我哪里能想到这些啊。哥哥,我觉得曹争十分厉害。我和你说,他竟然还……”
颜楚音:“……”
曹胖子,管管你家弟弟啊!
“既然你们想得这么周全了,那这个事情就交给你们去办吧,我不插手。”颜楚音学着皇舅舅的样子,皇舅舅想要历练他时就是这么说的,“不过,作为兄长,要是什么都不做,我这心里又过意不去。这样吧,一个是你们出文集时的封面上的题字,你们给文集想一个名字,想好了我就去找三皇子,让他帮你们题字。还有一个呢,就是文集内的序章,我叫沈昱帮你们写序,怎么样?”
“好啊好啊,谢谢哥哥!”颜楚骧开心地说,“哥哥,我和曹争一定会认真选稿。等这文集出了,绝对不会丢哥哥的脸。”要对得起三皇子的题字和沈解元做的序啊!这都是哥哥用自己的人情换来的,绝对要对得起哥哥的这份付出!
事情就这么定了。
目送颜楚骧离开后,颜楚音忽然气呼呼地说:“开口闭口都是曹胖子家的那个小东西……那小东西才多大,十岁有没有?能有多厉害啊?哥哥不信!”
双寿:“……”
颜楚音叹道:“就是他再厉害,也不能这么夸啊。咱得矜持点。”
双寿是陪着颜楚音一块儿长大的,知道小侯爷这人脾气不坏,所以敢开主子的玩笑。双寿笑着说:“主子,有没有一种可能性,大小姐是跟着您学的?”
颜楚音给了双寿一个疑惑的眼神。
双寿道:“您夸沈解元时比大小姐夸曹公子时还激动呢!”
怎么不见您矜持一点呢?
颜楚音:“……”
第二日,楼大人按照颜楚音说的找上了贾家。贾家人的第一反应是贾成天又惹麻烦了,十分愤怒,明明半年前他们还宠贾成天宠得不行,这会儿却一口一个孽障,恨不得要把贾成天打死。楼大人在颜楚音面前小心谨慎,但在贾家人面前完全没必要摆出低姿态,直接叫他们安静一些,不要妨碍了他们办差。
白柔柔的女儿如今有个名字叫茹儿。
茹儿听了楼大人的话后,摇着头表示不愿意离开贾家。虽然她在贾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她本来是外室,之所以被接进来做了妾,是因为贾家需要她照顾贾成天。贾成天在牢里受了大罪,放出来后又被贾爹打断了一条腿,如今已是半个残废。再加上他的身份也被废了,再不是正经婚生的贾大少爷,而是一个私生子,他自己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整日里借酒浇愁。酒喝多了又闹事,把丫鬟婆子都打跑了。原本疼爱他的贾老夫人如今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的。丫鬟婆子全都找门路离开他的院子了,家里也没有给他补齐,这才把茹儿接了进来。
所以楼大人实在想不明白,这个贾家到底有什么好待的!
但茹儿却不这么认为。
在她看来,贾成天是救她离开青楼的恩人,是她的男人。她怎么可以在自己男人受难的时候离开呢?便是楼大人给她讲了好多道理,告诉她说离开贾家以后的日子会好过很多,朝廷会管她终身……她仍是咬死了要做贾成天的妾。
这就没有办法了。
楼大人担心这样子没法向新乐侯交代,于是把补偿给了茹儿,又态度强硬地带着茹儿去衙门里解了她和贾家签的妾书。却没想到,前脚刚解了,后脚茹儿就和他们重新签了。但这些就和楼大人无关了,反正他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没必要去阻止当事人的自愿选择。
楼大人事后向颜楚音汇报了此事,颜楚音简直无法理解。楼大人以为颜楚音心善,忙说:“您放心,受害者们还有部分补偿是按照季度发放的,要是她后面想通了,打算从贾家赎身,只要攒上一段时间的银子,还能够赎出来。”
颜楚音叹道:“她糊涂啊!”
一边叹着,颜楚音一边拿出受害者名录,找到白柔柔那一栏,在她的名字后面打了一个勾,表示受害者已经安置好了。白柔柔是十来岁的时候被卖的,卖身契上虽然伪造了户籍,但每年的受灾地都是可查的,对比当年的受灾地,就能找到她真正的籍贯。白柔柔的名字后面就标注了籍贯,是东得省鄂安县。
当年鄂安县发生地动,大半个县被波及,很多村落都整个儿埋了进去。朝廷那边的反应还算快。但是县内的路有大部分都被埋了。朝廷需要一边开路一边救人,动作就慢了。再加上死于地动中的那些人,尸体没有及时清理,当地很快就出现了疫病。县里的一些在地动中损失较小的村落,因为惧怕疫病,也开始逃亡。整个县的人都在往外跑。而像这种灾地有疫病的情况,灾民们就算努力跑到了别的县,那些地方也是不敢轻易收人的,灾民只能在野地里流浪。
“这个地方……东得省鄂安县……瞧着有些眼熟。”颜楚音说。
楼大人凑过来看了两眼,说:“最早的那批被买卖的流民,都是来自东得省鄂安县的,估计您是看多了。”不过那些被买卖的流民,大多数已经死了,白柔柔就算是长命的了,然而也已在上个月病逝,没有等来这份迟到的公正。
“是这样吗……”颜楚音自言自语。
东得省鄂安县……总觉得他什么时候听过这个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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