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丁酉日,宜嫁娶、安葬、破土。
永宁侯府早早挂上了红绸红灯笼,等待前来迎亲的大皇子。
皇子成婚后均需搬出皇宫,大皇子府在去岁建成,距离永宁侯府不过两条街的距离。喜娘为了保证吉时的准确,特让迎亲队伍在京城里多转了几圈。
青云上的伙计就借着这中间的时间差,跑到了永宁侯府的侧门口。
在大厉的婚礼习俗中,新郎需在下聘与亲迎时执一只活雁登门,两只活雁为一对,新郎与新娘共同放飞活雁,象征长长久久、两厢厮守。
伙计也不知道东家为何如此笃定店里的那只雁是大皇子殿下的婚雁之一,但他只是个做事的,便也按照东家吩咐的做好了。
以以最终还是留了情,毕竟是成婚这样喜庆的时刻,给人添堵似乎也不道德,她便让小伙计把白雁送到永宁侯府侧门。
哪晓得伙计到了永宁侯府侧门,敲开门,那守门的婆子当即不客气道:“你谁啊?”
伙计指了指自己衣服上店里的标:“我是青云上的伙计,奉东家之命,给你们送白雁来的。”
青云上?没听说过。
婆子翻了个白眼,啪地把门关上。
伙计愣住了,他还没把白雁送进去了,他想着再敲门,却听见门内念念叨叨的声音:“当真是不知道哪里的人都来讨喜钱了,啊呸,才不给你们这些人呢!”
但他不是来要喜钱的啊!东家说了,他是来积德的!
伙计上前,砰砰砰地敲响了门:“老婆子,老婆子你开下门,我不要喜钱,我是来送白雁的,你把这白雁拿进去!”
他敲了许久,门才再次开了一角,婆子一只眼藏在门缝里:“你真不要钱。”
“不要。”伙计快急死了,特么吉时快到了,晚了他就积不成德了。
他想推开门:“这雁是你们家小姐成婚的雁,你记得送过去。”
门内的婆子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见这人身上确实没什么硬家伙,方才缓缓打开门,问他:“真不要钱?”
“不要!”伙计把白雁塞给她,转身就走。
那婆子看他走得这么利索,一时倒是愣住了,还真不要钱,还免费送她一只白雁——
“傻子吧!”婆子乐得合不拢嘴,她将门关上,仔细打量了一下手里的雁,嘿嘿一笑:“这雁真肥,今晚就炖了它!”
伙计只觉得这积德事果然不好干,怪不得只有圣人才做这样的事,他这种俗人,就不该碰。
不过今日也不算没有收获,东家说放他一天假,不扣工钱。
这等于他可以凑凑这婚礼的热闹,这可是皇子成亲啊,他还没见过皇子成亲呢。
伙计绕到永宁侯府的前门,找了家茶摊坐着。
此时摊子里已坐了不少人,都在讨论这场婚礼的盛大。
“陛下对于大皇子可真是疼宠啊,听说下定的极品东珠就有好几匣子,是匣子啊,咱们老百姓看东珠都是论颗看的。”
“不止如此,皇后娘娘还赐了许多东西,喜服准备了九套,最终才定下现在这一套,刚刚大皇子过来的时候,我远远看到了,真漂亮。”
“还有那白雁,据说是大昭寺养着的,通灵的鸟,说是给新人讨个吉祥!”
众人皆是啧啧称奇。
伙计喝了口茶,问旁边说话的人:“那白雁长什么样子?方才大皇子进去的时候你们看到了吗?”
“没看清,抓在手里呢。”有人回他:“我也想见见白雁啊,褐雁、黑雁我都见过,就这白雁,没见过。”
他边说边摇头,观神情颇为遗憾。
伙计的集体荣誉感一下就起来了:“嘿嘿,我见过!我还把玩过。”
他扬着下巴,骄傲的样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啥样啊?”“在哪见过的?”
伙计摇头晃脑,学着他日常见过的书生模样,故作高深:“通体白色,翎羽也是白的,头上有一撮毛特别白,其他的,和褐雁也没什么区别。”
“嗐。”
“这说了不等于白说吗?”
众人都觉得扫兴。
又有人问他:“你还没回答在哪见过呢?”
“哦,我家东家的,据说是捡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切。”
众人更觉失望,这说了和没说一样,还以为有什么灵异精怪的故事呢?没劲儿,真没劲儿,这小伙计看着就是没听过说书的,他们还是找些别的乐子吧。
伙计眼见着别人都不理他了,心里也急,但任凭他怎么说,别人也不愿意听了。
这下他觉得坐在这茶铺里也不是很舒服,还不如回店里看那群书生耍猴戏。
伙计慢慢往回走。
还没走过两条街,背后忽然喧哗起来,隐隐约约能听到有人在喊“怎么回事”。
伙计偏头,看到了他从未见到过的一幕。
两只白雁从永宁侯府的后院飞出,扶摇直上,缠绕着飞行一段距离后分道扬镳,一只往西落回了院中,另一只往东飞向了皇宫。
以以坐在青云上的屋顶上,看着这一幕幽幽叹了口气:“劳燕分飞,看来永宁侯府驭下不严。”
一瑾躲在房檐的角落里,问她:“殿下怎么知道是永宁侯府的问题,而不是伙计迟到或者昧了那只白雁呢?”
以以笑:“看人的眼力我还是有的,那伙计经常被另外几个伙计借钱,但那些个伙计借了钱又不还他,后来另几个伙计还找他借,你猜他怎么样?”
“怎么样?”
“他还是会借。”是个老实到被欺负的人。
一瑾愣住了:“这种人,殿下不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吗?又或者打压那些个借钱不还的人?”
“但是那些借钱不还的人其实性格挺好的,对人好,做事也认真,除了借钱不还这点,几乎挑不出其他错处,你作为上位者,你打压他,是不是有些不公呢?”以以目光落在远处的永宁侯府上:“就像官场上一样,很多官员政绩很好,但是他偶尔会在法律范围内行一些便利之事,又或者他私德有暇、不分嫡庶,法理和情理,从来都不是一样东西。你如果看过历史你就该明白,上位者眼中有暇。”
一瑾没听懂,或者说,她觉得这很奇怪,为什么这样呢?
她如实把这些话汇报给了皇帝。
皇帝听后思考了许久,最后对她道:“小七没有说完,你是不是觉得不惩罚那些借钱不还的人很不好?”
一瑾点头。
“但是如果只提拔那个被借钱的伙计和借钱还钱的伙计,这对那些借钱不还的人是不是变相的惩罚?”
一瑾点头。
皇帝其实并不觉得一名暗卫懂得太多是一件好事,但他现在兴致来了,所以也愿意多说一点。
“上位者眼中有暇,一个意思是上位者能够容忍下属的某些缺点,另一个意思便是他们做的一切都在上位者眼中。”皇帝有些感慨:“你信不信,等那伙计回去后,你家公主就会提拔他?”
一瑾不敢说信与不信。
皇帝摇了摇头,让她下去,又把赵恤唤上来:“去给皇子所那边说一声,每日再加一堂史学课,再去内务府拿几匣子东珠送去青云上。”
赵恤领命欲走,皇帝又道:“让工匠去青云上,把那屋顶换了,换成琉璃瓦的,挂着朕的字,怎么能用普通瓦呢?”
赵恤行礼退下。
离去时看见皇后宫中的拂云急急忙忙过来,跪在了殿前。
赵恤眼观鼻鼻观心,加快脚步离开了。
一瑾回到青云上的第一件事,便是想去找那个小伙计问问他被升职没有,不过飞到门口时她就发现她不用问了,因为司司正在和伙计说加工钱的事。
果然如陛下所料。
一瑾有一瞬间觉得很没意思,就好像她只是个传话筒,没有别的用处。
殿下和陛下的话听起来高深极了,她都不是很懂,明明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为什么合在一起就不懂了呢?
难道是因为她没有皇家血脉?
“一瑾。”
殿下在喊她,她只好下去。
以以笑看她,嘴角的小酒窝甜甜的:“我刚刚每隔一刻钟喊了你一次,你没应,你是不是去给他汇报了?”
一瑾丧丧:“是的,殿下,陛下才是给属下发俸禄的人。”
以以也没有怪她的意思:“我喊你,是有件事情想让你做,帮我找几个打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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