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上那场闹剧使得大皇子府成了全京城的笑话,虽说碍于皇室威严,皇家事不妄议,但私底下,大伙可是将这事儿翻来覆去地说,不仅世家说,普通百姓也说,所谓法不责众,大抵便是如此。

    事情发生没多久,五皇子秦骅便被皇后喊到了凤仪殿。

    没有审问也没有质疑,一个字,跪。

    秦骅也不辩解,老老实实跪在地上,他知道是什么事情,他确实该跪。

    来来往往的宫人看到五皇子殿下,皆眼观鼻鼻观心绕着他走,大伙可都知道,这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

    拂云行色匆匆,从金銮殿里带回了最新的消息。

    “那以娘子喊人把雁还了……对……永宁侯府守门的婆子以为是别人逗她……吃了……没将那雁送到新房去……被发现后……跑了。”

    凤仪殿内静悄悄的,皇后坐在最上位,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上翘,眼尾有些许细纹,不怒自威。

    旁的宫人都跪伏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当初内务府白雁丢失的时候,为何没人报给本宫?”吕皇后环视下方,声音冷厉。

    拂云深吸一口气,道:“是奴婢的失职,奴婢应去内务府多敦促几遍。”

    这便是没人主动来通知了。

    都瞒着。

    是啊,他们都是奴才,要是报上来了,那所有人都得受罚,可不得瞒着白雁的事情吗?

    现在那雁是自己飞回来了,皇家的里子面子都丢干净了,偏偏陛下还不当一回事儿,还送东西去青云上。

    这次出事的可是云奴!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小丫头。

    吕皇后凤眸一厉,看向下首的几个宫人:“你,去将内务府的人喊来,你们几个,去大皇子府,把本宫的懿旨带过去,当着所有人的面宣读,至于拂云,你去把五皇子叫进来。”

    众宫人领命下去。

    秦骅跪了还没到半个时辰,就被拂云喊进去了。

    凤仪殿内已没什么人,他不敢看上首母后的眼神,笔直地跪下:“母后,孩儿错了。”

    上首皇后抱着茶盏,闻言怒极反笑:“那你说说,你错哪儿了?”

    秦骅头快低到了胸口:“不该捡到了白雁随便送人,应该弄清楚这白雁是不是有重要的作用。”

    “不是这个。”吕皇后喝了口茶,她是皇帝的结发妻子,年纪也不小了,六年前大龄生下佩儒,也没什么精力去管教孩子,一直让嬷嬷看着他,没想到这一疏忽,就养出了个肆意妄为的性子来。

    幸好发现得早,或许还能拧回来。

    秦骅跪在地上,完全不明白:“那孩儿不知道孩儿错在哪了。”

    大殿内一时寂静。

    吕皇后没有说话,她拿着茶盖轻轻拨弄杯中的茶叶,许久未曾说话。

    秦骅在地上跪久了,身体微微有些发抖。

    半晌,吕皇后才道:“你继续跪着吧,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起来。”

    秦骅这一跪,就是半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直到皇帝来凤仪殿看望皇后,他才在皇帝的示意下起来。

    那时他双膝已经红肿,膝盖以下麻麻的,完全走不动路,父皇喊他站起来的时候,他都必须依靠拂云姐姐。

    “你这是让他跪了多久?”皇帝看他的姿势,问吕皇后。

    吕皇后双眼红红的,不过情绪还算平静:“还不到一个时辰。”

    秦骅缓慢行走的动作顿了顿。

    皇帝:“那佩儒有些娇气了啊,以后还是得多上些骑射课,马背上呆久了,皮就厚实了。”

    皇后扶着皇帝,笑道:“陛下说的是。”

    秦骅走出凤仪殿时,风有点大,他心沉沉的,有点提不起劲儿。

    拂云并另外几个小太监一起扶着他走回延亭殿。

    他望着宫殿上的琉璃瓦,忽然就很想出宫。

    终于走到殿门口,拂云扶着他进去榻上,接着问他:“殿下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吗?奴婢还得去回复娘娘。”

    秦骅倚着枕头,神色平静:“我不该拖大皇兄的后腿,作为大皇兄的同胞兄弟,我应该尽全力助他。”

    拂云看着他的神情,忽然想起了前年冬日时重病的七公主,那时候捉雨在房间里逗她,她站在外面静静观察着。

    当时的七公主,也是这么一副平静到不能再平静的神情。

    然后就是余孽行刺、捉雨受封。

    拂云的心忽地一跳。

    她躬身朝秦骅行礼,匆匆赶回凤仪殿。

    陛下和娘娘都歇着了,守夜的小丫头见是她赶回来,匆匆为她开门。

    她回了自己的耳房,躺了许久却仍是睡不着,自七岁被卖入宫中,她在这宫里已经十九年了。从洒扫宫女到御前宫女再到后来陛下登基皇后入主凤仪殿,那样平静且有些麻木的神情她见得不少。

    但唯有这两次,出现在不足七岁的稚童身上。

    拂云翻了个身,她准备明日去见见临夏。

    第二日一早,新妇进宫给帝后敬茶,按理说皇帝应将大皇子喊走,皇后单独和大皇子妃说说体己话,但事实上皇帝早早去上朝处理事务,大皇子妃拜见完皇后后被打发到御花园赏花,大皇子单独留了下来。

    皇后让殿中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腹。

    秦骏坐在下首一言不发,但握紧的拳头明显显示出他此刻的心情不妙。

    “云奴,这次的事情是内务府的失职,原本的那对白雁中有一只雁丢失了,他们本来打算重新找一对雁,结果没寻到白雁,只寻到了一褐一白的一对,那内务府的太监将褐的染成了白色,却和原本还留着的那只白雁混在了一起,最后拿错了。”吕皇后淡淡道,经过一个晚上,她的心情明显平静多了。

    没有像昨日那样,是个快爆炸的火药桶。

    然而秦骏明显不一样,如果说皇后已经偃旗息鼓,那么秦骏就依旧是一座快喷发的火山。

    如果不是昨日有那么多人看着,他当即就要撂挑子走了,后来母后的懿旨虽赏了许多东西补了点颜面,但该丢的面子都丢完了。

    以后劳燕分飞会摁在他脑袋上。

    秦骏奋力平复着心绪,然而平复到头,内心依旧一股子气血上涌。

    “母后,内务府那帮人该罚的已经罚了吗?”他问道。

    吕皇后点点头:“自然,昨日事发时,该罚的人便都已经罚了,内务府已经换了一批人了。”

    她看着下首已经成婚的儿子,目光中流露出些许心疼:“这次事件,是你受苦了,你父皇——,唉。”

    秦骏垂眸,低声道:“父皇对儿子应是有些许失望的,这次的事情,儿子不该将它闹到朝堂上,那青云上哪怕招牌再怎么尊贵,它也依旧是个从商的,商贾低贱,儿子与他们计较只是降了儿子的身份罢了。”

    吕皇后听他这样说,十分欣慰:“你想通了就好,不管那青云上背后的人是谁,那都是自甘堕落,咱们先顾好前路,把该是你的东西拿到手,再说别的。”

    秦骏点头。

    吕皇后也不多留他,嘱咐他好好和妻子相处,便放他走了。

    秦骏离开后不久,吕皇后便喊了轿撵,吩咐人一路往冷宫去。

    拂云走在轿撵边,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

    “听说那临夏是你的同胞妹妹?”轿撵里的人突然问道。

    拂云垂眸,双手贴在小腹前,步伐依旧从容:“是奴婢的妹妹。”

    “那她有没有和你说,七公主的异常?”吕皇后接着问道。

    拂云摇了摇头:“奴婢和妹妹前年相认,关系并不算亲厚,奴婢当初入宫时,妹妹不过三岁,还不记事。”

    吕皇后:“那就是没有说过啰。”

    拂云不言,一下跪在了地上。

    轿撵停下。

    吕皇后看着这个跟了自己六年的大宫女,神情平静:“起来吧,你妹妹是你妹妹,你是你,本宫不会混为一谈的。”

    拂云摇头:“奴婢有罪,前年七公主高热,奴婢的妹妹来寻奴婢帮助,奴婢因为一己之私并未禀报娘娘,反而请了药童,这是奴婢的错。”

    皇后轻轻浅浅地看她:“本宫还以为你不会说呢?”

    拂云闭目,一言不发。

    吕皇后也没说话。

    周围的宫人缩着脑袋,深怕惹得皇后生气。

    过了许久,吕皇后才道:“起来吧,安和命不好,你护安和有功,哪来的罪呢?走吧,咱们一起去看看你妹妹。”

    拂云从地上站起来,身体依旧在不停颤抖。

    接下来的路上,皇后没有说话,轿撵穿过了御花园,绕过了弯弯窄窄的宫巷,最后停在一处荒芜的小院前。

    小院的门大大敞着,十几个壮士立在门前,双手抱胸,门后是一张桌子,六七岁大的女童盘腿坐在桌子上,双手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她。

    吕皇后被她平静如死水的眼神吓了一跳,停顿片刻,她怒道:“安和,你把这皇宫都当成了什么?这些不三不四的人都是从哪里来的!”

    桌子上的苏以以歪了歪头,理所当然道:“我把皇宫当成我家啊,我带我朋友来家里玩,这难道不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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