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玉得知先帝死于中毒,且下毒之人至今也没查出来,顿时觉得自己身边危机重重。就像离开了温暖安全的温室,置身于一片冰冷的暗夜浓雾中,身边可信之人寥寥。

    但温谨的这些话,却让她突然发现,敌人在雾中,可雾中还有自己的臣民。太阳出来,再大的雾也会散去。只要天下归心,那么一切就迎刃而解。

    所以,真玉最重要的,是成为一个好皇帝。

    她摇了摇床边的铃绳,门外传来宫人的询问:“陛下有何吩咐?”

    真玉说:“叫灵翰立刻来见朕。”

    她看了一眼温谨,见他不明所以,说:“上床。”

    温谨说:“啊?”

    真玉一脸坦然:“灵翰马上就到。你现在穿成这个样子,不要被她看到。”

    温谨立刻上床躺下,把被子盖在身上。

    灵翰的房间在天女宫侧殿,此时她已经躺在床上。闻听真玉急召,立刻跑了过来。虽然没忘了穿鞋,但是蓬头散发,只在寝衣外面胡乱批了件外袍。

    真玉笑她:“难得见你不是仪态端庄气定神闲的模样。”

    灵翰看到真玉言笑晏晏,并无异样,这才发觉自己形貌颇为狼狈,说:“陛下从未如此夜晚急召,臣还以为陛下有什么要紧事,原来是叫臣过来取笑吗?”

    真玉说:“朕并没有急召,只是叫你过来。哦,对,”她想起来了,“朕说的是叫你立刻过来,估计宫人传话时就变成了急召。好啦好啦,不生气了。”她向来很注重自己的身份,但现在是深夜,看着自己最好的童年玩伴被自己弄得如此狼狈,说话还是不自觉地带上了幼时撒娇的口吻。

    灵翰当然不生气:“臣怎么会生陛下的气。陛下是有什么事吗?”

    真玉说:“明日一早你拟一道旨发出去。就说朕甫亲政,为了尽快理清政事,尽人君本分,决定效仿先帝等前朝诸位贤祖,勤勉治国。即日起,早朝从五日一朝改成每日上朝。”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十日一休沐。”

    灵翰正色说:“陛下英明,实乃万民之福。臣明日一早就拟好圣旨,派人去前朝各部传旨,自后日起,陛下就要每日上朝了。”

    真玉说:“好,就这样。”

    正事说完,灵翰还不想走,说:“陛下为何突然如此振作?要不要跟臣夜谈一下?”她并没听到司长与真玉说的先帝秘辛,只知道后来的侯官体系。无法理解真玉这种迫切想要彻底掌握朝政的决心。

    真玉说:“灵翰,是这样,朕改天再跟你说。现在朕的床上有人。实在不便留你。”

    灵翰这才看到,真玉坐在床上,旁边的被子不自然地隆起,显然里面是个人。

    她“啊”了一声,用口型跟真玉做了个“温”字。真玉眨眨眼睛点头回应。灵翰笑说:“臣唐突,臣告退。陛下夜间不要太过操劳。”

    真玉笑了出来:“你也会说这样的轻薄话吗?果然还是被雁来带坏了。”

    灵翰说:“臣是想着陛下日后要天天上朝,确实夜间不该操劳过甚啊。”真玉作势拿枕头扔她,灵翰说,“好好,臣知趣,臣告退。”

    说着果然就退走了,还贴心地把门关好。

    真玉把被子掀开,问:“你在被子里不闷吗?为什么把头也蒙在里面,倒显得朕像做贼一样。”

    温谨坐起来,问:“陛下为什么不对程大人解释?”

    真玉调笑说:“解释什么?解释你在朕的凤床上,只是跟朕盖着被子一起论政?”

    温谨急道:“臣,臣……”他开了口却说不下去,突然发现眼下情形根本就无从解释。

    真玉跟他相处过几次,已经知道这人一点都经不住逗,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问他:“民间对先帝风评如何?”

    话题转移得太突然,温谨反应了一会儿,见真玉脸上已经没有刚才的玩笑样子,说:“先帝?”

    真玉点点头:“随便说。”

    温谨想了想,说:“臣读史书,先帝在位时勤政,立下很多功绩,但是民间提到她,都绕不过殉葬之事。”

    在那之前,玉朝只有蒙启帝命后宫凡有幸者全数殉葬,被口诛笔伐了两百年。结果先帝遗命殉葬者更多。不仅后宫,还有宫人侍卫以及太医御厨等等。

    如此残暴之行,举世震惊。虽然官家为尊者讳,在本朝史书上用曲笔写说,先帝仁爱,自愿殉先帝于地下者众多,而且严禁民间将此事成书或者成戏流传。但是毕竟事情只发生在十八年前,就算能堵住书籍和戏曲的传播,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真玉出了一会儿神,说:“先帝不是因为运气不好遭逢产难,而是被人害死的。她查不出下手的人是谁,索性把身边有机会下手的人,能杀的全都杀了,免得那人再来害朕。”

    温谨吃了一惊,不由自主捂住嘴,仿佛怕不小心惊呼出声。一时不知道是先帝被人害死这件事情更让他震惊,还是真玉居然把这件事就这样说出来更让他震惊。

    真玉既然已经开了头,就把当晚知道的前尘往事全都告诉了温谨。说完叹了口气:“压在心里沉甸甸的,说出来舒服多了。”她看了他一眼,“除了幕后主使,你是知道此事的第三个人。这件事情朕连灵翰和雁来也不打算告知。”

    她在示恩于温谨,以为他会受宠若惊,感恩戴德。

    但是温谨没有。他已经恢复了镇定。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是。

    真玉自言自语说:“不知该如何查出,当年到底是什么人下的手。”

    温谨忍不住说:“事情不是很明显吗?”

    真玉说:“哦?”

    温谨说:“先帝若真如下毒之人所愿,在诞育三长皇子的时候就崩逝,那顺位继承的,不就是翼王或者翼王世女吗?”当时真玉还未出生,玉朝就只剩这两个女嗣。

    真玉摇头说:“权力之争,哪是这样简单直白。我朝有两位先祖被权臣所害,之后被推上皇位的还是玉朝皇族,并非权臣本人。总要有人被摆在这个位子上。若无实权,皇帝也只是个养在深宫里的傀儡。”

    她看看温谨瞪大的眼睛。继先帝旧事之后,他又知道了另一件玉朝史上的秘辛。她说:“吓住了吧?朕小时候觉得那两位先祖多疑乖戾,戕害臣民,有此后果是咎由自取。朕长大了必不会如此。但是当朕得知,朕身边可能有人阴谋害朕的时候,朕问的第一件事,竟是朕的侍读们是如何选出的。”她长长深吸一口气,“朕是想要确认,朕真的有完全可以信任和依靠的人。就在那瞬间,朕突然明白,怪不得自古帝王多疑。在这个位置,怎么可能不多疑。”

    她感慨了两句,回到正题:“世女名叫云白,姜云白。云白是鸩鸟之名。”

    温谨诧异:“世女尊贵,为何要以鸩鸟为名?”鸩鸟可不算什么瑞兽。

    真玉解释:“翼王比先帝年长,早早生了个女儿,那女孩从小备受爱宠,又听惯身边人奉承她是皇家小一辈中唯一的女嗣。结果得意忘形,被泰通帝召见时说错了一句话,她说‘日后我若为帝,当如何如何’,泰通帝大怒,说她有不臣之念,令人当场灌了她鸩酒。她那年才十四岁,半大不小,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随意一句话,竟招致杀身之祸。”

    她又说:“原本翼王也受到牵累,全靠当时还是皇太女的先帝保住她性命。第二年先帝登基,又过数年,翼王高龄产女,起名云白,意为让世女勿忘惨痛旧事,谨慎事上。但翼王小心太过,以体弱为名把世女从小圈养府中,若不是她后来中风半瘫,世女连出府都不能。如此谨小慎微,若说谋逆,实在不像。再说了,我朝女嗣凋零,若再把她们胡乱杀了,宗室群臣都不会相容。”

    两人聊了一会儿,真玉消解了压力,渐渐轻松起来,打算逗逗温谨:“怎么样,你刚才听到了我朝只有天女才会知道的秘辛。外面那些史书太多胡言乱语,朕知道的,是真正的历史。”她眼睛亮亮的,一脸神秘,“真正的历史,满是鲜血和背叛。”然后她微笑说,“怎样,你不是博览群书吗?关于本朝历史,你有什么特别想知道的?朕现在心情好,说不定会告诉你。一解你的困惑。”

    温谨看着真玉,灯光下她的眼睛亮亮的,他恍了一下神,半天才想起她刚才问的是什么。结结巴巴地说:“那,比顺帝和蓄德帝,究竟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真玉泄气说:“真是无趣,你怎么偏偏问到朕不知道的这一桩?”她原本想在温谨面前再说几个吓人的秘辛,看他的反应来取乐,没想到他问了一个自己也不知道的。

    温谨提醒她:“陛下刚才说陛下知道真正的历史。”

    真玉说:“真正的历史就是,她们从小就以互换身份为乐。所以,说不定她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姐姐,还是妹妹。”

    窗外铃声低低响起。真玉说:“回去吧。朕也要睡了。朕要好好睡觉,睡饱了好好治理朕的江山。先帝既然给朕留下了一片残棋,又辛苦保住不被人掀翻棋盘,那朕就把它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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