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奥布林睡得极早,几乎是一回到房间就直奔床上,拉起被子蒙住脑袋。高挑的精灵连鞋子都没来得及脱去,小腿一翘一翘地露在床外,像只仰面露出白肚皮的青蛙。
他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懒散的精灵也懒得去把心情一一拆分——那简直是另一种层面的鞭尸与折磨,光是想想就让他羞愤欲死。
神啊,赐我一场美梦吧。他自暴自弃地闭眼,但许久得不到他所期盼的安宁。
这时候就该挑战点难度。
他翻起身,那本翻阅过的《旁观者》杂志被他丢在角落纸堆的最上方,几乎要积了灰,无声谴责主人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没办法,我忙嘛,忙着抱紧富婆大腿。奥布林任性地忽悠着自己的良心,皱着眉头捏起书页的一角。
果然,即使有了字典的辅助,《少年以赛亚的成神之旅》的阅读难度远超他的估量。
比如这一段,大段大段的文字全部用于描述主角的那个神秘的初恋情人。
是初恋情人吧?那个女人。那位年少的主角对她心驰神往,即使身在异乡,却时常在心底回想着这个女人。各类修饰词,不管是典雅的、含蓄的还是流行的、现代的全部被拿来修饰这个女人。
这作者写这本书的时候是在热恋期吗?奥布林痛苦不堪。或者干脆是个钢铁直男?
啊啊啊,怎么都是女人。烦躁。一目十行地跳着看,怎么也抓不住重点。奥布林打了个哈欠。不到一刻钟,黑暗精灵终于能确认,这本书果真是睡前读物,催眠效果极佳。带着学到知识(其实并没有)的满足感,他终于能心安理得地陷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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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墙之隔。楼下的西维娅垂着眼端坐于窗边,裁纸刀小心翼翼划开信封。
信封不沉,她把两指探入其中,最终也是只从中抽出了薄薄的一张纸。
一张空白的纸。
但这对盲眼牧师来说无关紧要。她把信纸平摊在桌面上,确保它展平。紧接着,手指贴了上去,严丝合缝,食指指腹细细地揉过,摩擦,感受。
摩那语是居住在南边喧嚣沙漠中沙民的文字与语言。简单的点与线排列组合就能编织古朴的词句。
每年神父都有近两个月离开皇城前往光明教廷的中心——湖中之城沃特里里述职。这期间当她想寄信告诉神父交流他们两人之间的小秘密时,他们就以这种文字写信。这是属于他们之间私密的小游戏。
薄片般的纸片看上去毫无痕迹,但仔细抚摸就能感受到轻微的凹凸。
文字很简短。仅仅代表了——“离开”。
西维娅的指尖如触电般,弹跳起来。微有些留长的指甲不留神划过桌面,发出了“滋呀”一道可怖的怪声。
这让她的身体也像睡梦中突然惊醒般抽搐了一下。但很快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手掌握起,把尖锐的指甲包裹于温暖的掌心。
即使如此她的脸上仍难掩讶色。
这个“离开”并不是指代她的离开,而是神父真诚地建议她暂时远离皇城,远离家,远离教廷,远离他。而这个“暂时”时长未定,也许连神父自己也无法估算,于是才用了这么模糊的一个词语。
她有些不明白。即使她名义上是里奥神父的养女,但仍是个小人物。她实在称不上威胁,更论不上筹码。她有预想过因由“种子”的偷运事件引发教廷内部的清洗,但派别中的争端无论怎么想都不至于让神父对她如此警告。
她承认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慌乱。她对她存在在这个世界的定位向来准确,她是富商的女儿,是神父的养女,是个天赋不错的牧师,平平无奇的好人,正在努力学习并构建规则。但这个消息似乎让这个十几年下来创造的认知产生了裂缝,有种无法预想的东西通过裂缝冷眼望向她,而她从来对其无所察觉。
为了平息心头的不安,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找点事情做。这种焦躁甚至可以说是落荒而逃。她强迫自己恢复冷静,去想想其他的事,她感兴趣的事,比如她最近在思考的元素吸收的可行性,还有,关于她在绿蕨草蛇中看到的深渊寄生的构造。
书籍,对的,今天在书店买的书被放在了左手边,精灵离开时着重提醒过……精灵……
牧师喘了口气,像是叹气,又像是把慌乱排出体外。
“我真是胆小鬼。”她自嘲了一声,放松了紧握的手指,把手探进装书的口袋里。
对了,还有这件事。她的手指拂过书籍封面,抽出了其中一本。
沉浸于心事的牧师没有发现,窗外正对的那条小巷,靠近路口边有一个黑影正盯着她,过了好一会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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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回来。”黛丝在吧台后擦着酒杯,听见动静忍不住欣喜地打了个招呼,即使现在天色早已不早,就连酒馆里也才三两熟客。
黛丝是加布城黑金小酒馆老板唯一的女儿,娇俏可爱,在自家酒馆帮忙。酒馆上方的几间客房也有长期租住。而这位“黯星”先生就是在几天前刚刚入住客房。
漂亮的人一向是被人偏爱的。虽然黯星先生常常带着披风上的兜帽,但他登记的时候黛西还是看见了他的容颜。
哇。为了家里的生意,黛丝姑且也算学过几年的知识,但她仍难找到什么词汇来形容黯星先生的美。
黯星先生实际上看起来非常年轻,仍是十七岁甚至更年轻的少年模样,但身量已具备成年人的体格,不至于让人觉得他是个花架子。但他英俊得过分,这不仅仅指容貌,而是气质。一种湿漉漉的气质。无论是拢于左肩的黑发,还是那双透亮的黑眼睛,或是苍白瘦削的脸颊,一种不可言说的朦胧感,仿若他存在在另一个不属于她的雨夜梦境中。
听见了她的招呼声,他匆忙的脚步顿了下,仍是彬彬有礼地向她点了下头,紧接着上楼。灰色的披风在转角处打了个转,像是一瞬间盛开又凋零的虞美人。近处的黛丝闻到了烟的味道,是什么焚烧过后残留的气息。
总会有不识趣的熟客调侃少女心事,“哟,我们小黛丝,也到了这个年纪了。”
黛丝挑眉,十六岁的少女毫不羞涩地瞪了回去,把橡木制成的啤酒杯重重地砸在桌上,堵住了那位爱管闲事的熟客的嘴。
却听见楼上传来一阵响动,原本是箱子翻开的声音,然后又是一声人体重重砸在地板上的闷响。
为了安全起见,黛丝急忙将潮湿的手在围裙上擦了下,提着裙摆向楼上赶。
黯星先生的房门未关紧,一条小小的门缝如毒蛇狡黠细长的眼,诱惑着少女打开。黛丝犹疑了下,决定还是尊重客人的隐私,敲敲门,“黯星先生,你还好吗?”
无人应答。
黛丝只能眼睛从门缝中向里面望。却也漆黑一片,屋内之人并未点灯。
“那我进来了哦。”她只好推开门。一个人影躺在地板上,没有动静。
“先生?先生!黯星先生!”女孩急忙赶上前,拍打着年轻人的肩膀,见没有反应,又只好用力推搡他的上身。有什么东西像是被她吵醒了,黯星衬衫胸前的口袋中有东西拱动了下,似要探头。
女孩显然注意到了衣料摩挲的声音。她害怕是什么毒物,颤抖着手准备掀开披风。
啪——却被抓住了手腕。
黛丝长松了一口气,“黯星先生……”
醒来的年轻人似乎还在状况外,眨了眨眼睛,只是机械性地礼貌向她致意,然后委婉地表达自己已经没问题了,只需要一点空间留给自己休息。
黛丝听出了言外之意,也无意冒犯他,便起身离开。在她关上房门的一瞬,她的眼角闪过一丝的银白光线,她不自觉地回头,看见年轻人慢慢褪下来披风和衬衫。修长的脖颈上白银的链条挂着吊钟形状的吊坠。但在此之下,他白皙的臂膀和胸膛上布满了淡色的红痕,如极细的丝线被用力拉扯勒紧。
但那只是视觉的残留,很快黛丝便把这些甩于脑后。
只是偶尔的,经过窗户,她才发现今夜竟是个满月之夜。银白的月光可以说是近乎辉煌,即使偶尔的几颗星子,也只能黯然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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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赛亚做完任务后回到了旅店。说是旅店其实也不大合适,实际上只是酒馆楼上店主的私宅改造的客房。但胜在干净整洁,且那位老板娘热情友好。
他回来的响动惊到了正在吧台后忙碌的老板娘。她是个三十五岁左右的女人,略有些丰腴,有着红扑扑苹果般的脸颊,她望向他,“欢迎回来,烁星先生。”
那些酒客嬉笑哄闹,“黛丝,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偷窥美男子,害不害臊。”
老板娘哼了一声,眉毛高高挂起,“别说现在了!即使我七老八十,我也有欣赏美男子的权力!”
“哟,好小子!”酒馆里的客人向来自来熟,一把搂过以赛亚,但好在有老板娘坐阵,也没人敢太过分的瞎胡闹,“小小年纪就懂得隐藏身份了啊,哪家的公子哥?”
“不过啊。”酒客呼出一大口气,以赛亚闻到了醉醺醺的酒香,“能让人主动记得住的名号,才能称作英雄。”
“对吧,烁星先生?”
他没有理会酒客的阴阳怪气,只是突然的产生了一个念头。
如果……如果他成为了英雄,把名号传遍大陆,那即使是她,也会为之高兴的吧。
——《少年以赛亚的成神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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