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小张负责送原斐然和韩之遥先行回酒店。
早上出门还好好的俩人怎么湿漉漉地就出来了?
小伙子不明就里又不敢多嘴,只能从后视镜里时不时地观察后座的情形。
季经理也没来得及仔细解释,这会儿还留在仲裁庭里善后呢。
韩之遥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你没事吧?”原斐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还好吗?”
“没事,我没哭。”她抬起头,晕花的眼妆糊了一圈,“只是我的妆应该花了,不要看我。”
原斐然极力地管理好面部表情,“嗯,刚刚应该没人注意到。”
她侧过头瞥了他一眼,“合着在你眼里,我还是个哭包吧。”
原斐然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二十二岁的大四学生韩之遥略带稚气的脸庞,那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受控制,啪嗒啪嗒往下滚。
他轻声笑了笑,“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不过,刚刚还是有点害怕的,怕毁容。”
那桶冷水浇下来的瞬间,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是氨水或硫酸,脑海中甚至已出现缠着绷带躺在病床上的悲催场景。
万幸没有出事,但想想总是后怕。
“没能第一时间发现情况,抱歉。”原斐然郑重其事。
“哎,又不是你的错。”韩之遥脱口而出,“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只是没想到他们刚从派出所放出来,还不长记忆。这次估计又得关个几天吧。”
“泄了私愤,估计也就安生了。”
“也罢。其实,我本来还觉得对他们有些亏欠,这样也算扯平了。”
“在其位,谋其政。超出那个范围的,不是你能掌控的。”
“就因为同是员工,我知道这样被下岗很难接受。”韩之遥抬起头,认真地注视着原斐然,眼中闪着些许迷茫。“不过,我又觉得他们是自作自受。原老师,我的想法很拧巴吧?”
“你这是身份认知迷茫了?两边都不占,还两边都不是人?”原斐然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
“你不过是作为劳动者做自己的本职工作,既没有对不起公司,也没有欠着那些员工。”。
“嗯。”韩之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有人的地方就没有绝对的正义。这个世界也并非我弱我有理。”沉吟片刻,他继续补充道,
“应该觉得愧疚的不是你。你只要凭着道德良心,维护公司合法运营,就是在间接帮助那些员工。”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个理性又疏离的旁观者。韩之遥心想。
季经理原本打算请总部来的二位在本地的高档饭店吃顿午饭,以尽地主之谊。不过,待一行人回到仲裁庭,再去派出所补充笔录,一遭折腾下来已近黄昏。
紧赶慢赶,总算在舱门关闭前成功登机。值机柜台的工作人员直接出了两个相邻的坐席。
韩之遥默默在心中忍痛挥别近在咫尺又擦肩而过的锅包肉、酱肘子、炖粉条,掏出手机,赶在调成飞行模式之前给顾女士发了一条信息,“大概九点到家,想吃糖醋排骨。”
飞机一路爬高,韩之遥右边的坐席始终空着,看来不会有人来了。
左手边,原斐然的体温隔着衬衣逸散开来。
右边的舷窗打开,阳光洒在坐垫上,明晃晃略刺眼。
韩之遥一边闭目养神,一边纠结起来,要不要坐到里面去呢?可是那个座位好像有点儿晒。不过,坐在这边也有点儿不自在。只是还没等保险带指示灯熄灭,韩之遥已在颠簸之中进入脑袋昏昏沉沉的状态,周围的轻声细语也渐渐隐去。啊,睡觉真是人生一大幸事,她安下心来,舒了一口气。
恍惚之中似乎听到空姐的柔声细语在耳畔响起,伴随着饭菜的香味由远及近,浮动在空气中,是餐车来了吧。听觉和嗅觉功能仍在运作,只是眼睛无论如何都睁不开。没事,还有糖醋排骨等着我,韩之遥咂了咂嘴。
不知是经过了短暂的几秒或是漫长的几分钟,迷迷瞪瞪中总觉口水顺着张开的嘴角流出,半梦半醒之间伸手摸过去,是棉布的手感。五感激活,瞬间清醒,韩之遥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正躺在原斐然的肩头,只是下巴处不知何时被垫上了一块小方帕。
她缓缓眨了眨眼,以适应昏暗中的那几簇亮光,一边思考如何优雅地起身,一边却对额边的温度恋恋不舍。
“醒了?”ok,灰姑娘回家的时间到了。
韩之遥一下子坐直了,“嗯,醒了。”顺手接住半空中的方帕,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之后,递给了身边的人,“你这是在嫌弃我吗?”
“不是嫌弃。”原斐然伸手接了过来,塞进了口袋,“谁知道你有没有流口水的习惯呢。防止你尴尬。”
对方的语气似乎颇为诚恳,韩之遥辨认不出是认真还是戏谑,只能讪讪道,“不好意思,我真不是故意占您便宜。一不小心睡着了就。”
“饿吗?空姐刚刚来送餐。”
“不饿,我晚上回家吃。你呢?”
“刚刚你睡着了,我就没叫餐。”
“真是对不住,那您赶紧的。”
“没关系,我也不饿。反正快回家了。”
“有人给你做饭吗?还是你自己做饭?”
“外卖。”
“您和魏老师怎么样了呀?什么时候结婚?”她努力维持平静的语气。
“你听谁说的?”原斐然饶有兴致地望着她,仿佛在谈论无关人等。
“全法学院都知道呀。魏老师那么喜欢你,恨不得昭告天下。”
“我们早就分手了。”
“为什么?”
“说来话长。”原斐然似乎无意展开。
“不好意思,不小心问到隐私了。”
“单身不是罪,”原斐然云淡风轻,“和平分手也没有违反公序良俗。”
“您这种王老五,应该也没人催婚吧。”
“看来你是日常被催咯?”
上半年,屈服于顾女士的金钱利诱,韩之遥至少见了八位适龄男青年,总共从顾女士那里领到了四千块交际费。不过,羊毛出在羊身上,追根溯源恐怕还是她孝敬给顾女士的。和大多数疲于相亲的女生相比,她大概属于人品大爆发。上天垂怜,见面的几位男士竟然无一秃头,身高都在168以上、并不比她矮,工作也正常,包括但不限于公务员、程序员、教师,相比小红书和豆瓣姐妹日常遭遇的各色奇葩,想来堪称奇迹。
若是在校园遇到,或许还能以普通同学相待。只是到了残酷的婚恋市场上,双方都成了待价而沽还被货比三家的商品,实在难以投入心力,更别提真情实感。当韩之遥将这八位男士编入excel表格时,她的心里猛然生出难以名状的厌烦,究竟是厌烦这个精明又现实的社会,还是厌恶庸俗又市侩的自己呢?她也说不清。只是,经过这半年的试水,韩之遥似乎炼成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本事,任凭节庆期间七大姑八大姨集体轰炸,她自岿然不动。
“嘛,也不是坏事,就当开开眼界、见见世面。”韩之遥自嘲道。
“是啊,见多了,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儿的、适合什么样儿的。你还年轻,不用着急。”原斐然一副过来人的语气。
机舱的灯光变暗,陆续有乘客戴上眼罩或调低椅背稍作休息。
“世界上哪儿有那么多两情相悦?”韩之遥似在自言自语,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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