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二人在前台附近的候客区汇合。
“原律师早。”
“早。休息好了吗?”
“还行。”韩之遥点点头,“昨天都没熬夜,比平时还早睡。”
“给我吧。”原斐然朝着她抱在怀里、厚厚的一摞资料伸出手去。
“没事,不用。”她微微侧过身。
正说话间,一位五十出头的男子抬头打量了他们一眼,立即起身,迎上前来,“请问是总部来的韩小姐和原律师吗?我是这边的经理。”
原斐然很快反应过来,伸出右手:“您好,我是原斐然。”
韩之遥站在一旁,朝着对方微微鞠躬,“季经理好,我是韩之遥。”
“哎呀,我最近被员工的事搞得焦头烂额,总算等来了总公司派二位来帮忙。”李经理的脸立刻舒展开来,“真是太好了!”
“离开庭还有一段时间,我们正好再和您简单聊一下情况,您有什么想法也可以现在告诉我们。”
原斐然边说边从韩之遥手中接过沉甸甸的材料。
“我没什么想法,全听公司安排。”季经理摇了摇头,“我们这几个员工啊,都不是省油的灯,我是闹不过他们咯。二位都是专业人士,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我们这边没有什么疑问,案情还是挺清楚的。那就直接出发去仲裁庭吧。”
“走吧。车停在门口。”
“小张,准备出发了。”季经理冲着半开的车窗招呼了一声,打开了后车门。
韩之遥扫了一眼,驾驶座有人,只得往后排去。原斐然跟了进来,长腿支棱着,空间显得狭仄起来。
厂长从车后侧绕到了副驾驶室,“走,去仲裁庭。”
不到九点,劳动仲裁庭外边的广场上已经密密麻麻停满了车。兜了两圈,才幸运地赶上一辆车开走,腾出了一个空位。
季经理下车,陪他们一起走进大厅。咨询和办理业务的人已经排成了长龙,吵嚷声此起彼伏,好像热闹的菜市场。
韩之遥在排号机前取了号,对着墙上的电子屏幕核对了一下。还有二十分钟开庭,地点在一号仲裁庭,正好提前过去准备一下。
“这边。”她招招手,转身领着原斐然往里头走。
推开一号仲裁庭的大门,里面静悄悄的。仲裁员还没有到,三人走到座位上开始整理文件。
不一会儿,伴随着嘈杂的人声,乌泱泱一大帮人涌了进来。
韩之遥抬头扫了一眼,快速地将那些陌生面孔与记忆中员工资料的照片相匹配,领头的应该是三名带头闹事的员工,后面紧跟着的拥挤人群不知是他们的亲戚朋友还是其他员工。旁听席的一半很快就被填满,众人叽叽喳喳地彼此寒暄起来,就差手里再抓一把瓜子儿了。
带头的一个员工靠在椅背上,朝着这边厢翻了几个大大的白眼,又不耐烦地发出啧啧咋舌的声音,还不过瘾,“咚”地一声踢了一脚桌子。另一个拿起保温杯,猛灌一口后,重重地砸在桌面上。
她低下头,咽了一口唾沫,余光可以看到原斐然骨节分明的右手。
提前五分钟,一个年轻的姑娘推门进来,看模样应该是书记员。她坐在电脑前,在一片吵闹声中开始劈里啪啦地敲击键盘打字,似乎丝毫不为所动。
不多会儿,三个仲裁员到场,人群瞬间安静,就好像高中晚自习时老师突击巡查时,喧哗总能莫名其妙地骤然停歇。
仲裁准时开庭。
按照实际操作,仲裁员应该已经提前看过了案卷资料,对案情也能掌握□□成。不知道对面对法律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到了公家的地盘,还是一副“我弱我有理”的架势,简单的诉求和事实陈述更是讲到激动处声泪俱下。仲裁员们习以为常,重复着“知道了,不要重复”加以拦阻,公事公办地控制流程。
韩之遥就着材料,识趣地尽量以简洁明了的方式进行事实和理由陈述。虽然时不时被对面群情激愤地打断“你胡说”,她还是自动过滤,仿佛戴上了一副隐形耳塞。
质证环节交给原斐然,劳动合同、员工亲笔签名的解约书、打架现场的监控录像、派出所出警的笔录、赔偿金的汇款证明……足以还原出事件的本相。员工之间因私人矛盾冲突而打架斗殴,本就不富裕的工厂雪上加霜,还成了背锅侠。
“本仲裁庭最后确认,申请人是否接受本庭调解?”仲裁员朝向员工的方向进行最终确认。
“门儿都没有!”对方一边说一边在桌子上狠狠拍了一把,“除非给我们每人发十万!”
“被申请人是否接受调解?”仲裁员转头继续询问。
“不接受。”原斐然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庭审结束。韩之遥按了一下手机,柴犬豆豆的大脸占据了一整张屏幕,十点四十。墙上的显示屏滚动播放下一场仲裁十一点开庭。她冲着行色匆匆冲出门外的仲裁员们微微点头致意,“辛苦了。”
对面吵吵嚷嚷的人群也鱼贯而出。
带头的几人跟在最后,在她面前停下脚步,恨恨地憋出了一句“搜刮我们的血汗钱,要不要脸?活该倒闭!”。
韩之遥微微叹了一口气,正色道,“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们也觉得很遗憾。虽然很遗憾,但前期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对离职的员工进行补偿。至于各位的私人恩怨带来的后果,还请大家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事情闹成这样,我们还能说什么?”季经理摊了摊手,“是非对错,公道自在人心。”
最后一人推搡着前头的人离开现场,“走吧,走吧。回头又说我们不讲理。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讲的?t,就是公司养的狗!”
韩之遥抿了抿嘴,没有应承无意义的语言攻击,低下头继续收拾桌面。
那人并不解气,朝着大门背后重重地踢了一脚。厚重的门板离开了门吸,在众人背后轰然合上。
“两位辛苦了。”季经理如释重负,从口袋里摸出手帕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不客气,这也是我们分内的工作。”韩之遥一边苦笑一边摇了摇头,“我们也只是尽量把有利于我们的事实呈现出来。至于怎么判,还是法律说了算。”
“已经帮了我大忙了!我这段时间真的因为这些事儿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季经理满面春风,“对了,我先出去打个电话给小张,让他来接我们。”
收拾完毕,打道回府。
韩之遥一边拉开房间大门,一边回头示意拎着一袋子文件的原斐然跟上,“原律师。”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喘息声响起,她的余光注意到几个人影迅速靠近。
不妙!
对面伸来一双大手,紧紧抵住了大门。
她一边回身,一边试图拦住靠近的原斐然,谁料脚下趔趄、险些滑倒,只能回身抓住眼前的西装外套。
原斐然瞬间丢下文件,微微张开手臂护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围在怀中向后退了两步。
伴随着心脏剧烈跳动的节奏,哗啦一声,红色的瓢泼大水从天而降。她立在原地,只觉得头顶一凉,滴滴答答的水珠不断地下落,衣服一瞬间就洇出了红色,还混合着一股强烈的刺鼻气味。
原斐然忍不住咳嗽起来。
嘭。水桶掉落在地上。
猛然被冰水浇了个透心凉,一时之间有些晕眩,她赶紧从背后扯住原斐然的外套站稳。视线范围以内,映入眼帘的是他下巴上青色的胡茬。西装外套里露出的白色衬衣也溅上了红色的斑驳。
“没事吧?”
她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凑到鼻边仔细闻了闻,“没事,是水。”
原斐然一边扶住她,一边朝着走廊里听到声音纷纷探头的人群喊道,“快点!麻烦谁去门口喊一下保安!”
“哎,那边干什么呢?”伴随着路人的惊呼,正在值勤的司法警察闻声赶来。
正在各个窗口排队的人聚集到本就不算宽敞的走廊,始作俑者也被堵在门口,没法脱身,直接被法警当场扣住。一片喧闹之中,仲裁庭的工作人员也赶紧跟出来确认情况。
“不好意思,您没事吧?我们已经报警了,派出所的人一会儿就到。您要不要去我们办公室坐一会儿,我们科长马上就下来。”
“不好意思,我先送我同事回酒店休息一下。如果需要做笔录,我一会儿再回来。不过,监控应该已经都拍下来了。”原斐然朝着仲裁庭墙角的摄像头歪了歪头。
“原律师,要不您留这儿,我先打的回酒店吧。”
“我也需要清理一下。”原斐然将外套脱下,轻轻盖在韩之遥身上,“外套还没湿,先挡一下吧。”
季经理在门口等了五分钟,不见二人出来,又折回来探查。他艰难地拨开了人群,看着眼前的架势,很快明白过来,舒展的面孔顿时又露出欲哭无泪的神情,“唉,这都什么事儿啊!快,原律师、韩小姐,我先派小张送你们回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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