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信号源所在地,竟是一处早已废弃多年的植物园,如今只有一座带着穹顶结构的建筑还矗立着。
灾难发生初期,各式的植物疯狂生长,枝叶向天空不断延伸,根系在地下绵延数公里,然而又在一夜之间枯萎死去。一开始只剩孤零零的枝干与裸露的根系,再之后,这些也渐渐腐朽,随风而去。
穹顶之上破了个大口子,只剩钢结构向外扭曲地支棱着,那是不知名的植物妄图逃离灾难的真实写照,曾有一株或是无数的植物冲破穹顶的缺口,去追寻自由,却最终只能在原地渐渐腐朽。
众人顺着穹顶外部的钢结构向上攀爬,从缺口向里面望去,穹顶之下连接着回形走廊和横跨两端端中央平台,而断裂的平台之下是一方看不见底的深坑。严戈翻进缺口,顺着内侧的钢结构一点点下滑至回形走廊,确定足够结实后,才慢慢引导众人有条不紊地向下移动。
注视着显示器上不断闪烁的红点,看来异种就在坑道之下。
回形走廊下端不知曾被什么植物寄生过,甚至留下干涸的粘液状物质附着,部分走廊裸露出内部的钢筋,如果顺着走廊行走至底部太过危险。
短暂商量后,严戈让雅丹和霍氏兄弟留在平台上接应,其余几人顺着绳索准备一个个下滑。
没有能够借力的竖直墙壁,常宁和青山率先依附着绳索缓缓下滑,用手电筒照射坑底,确认无误后,向上打了个手势,逐渐下滑至底部。坑底潮湿阴暗,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气味,两人脚下一踩,便是几个小小的泥坑,手电筒向四周照射,角落处有一条通道若隐若现,被破碎的水泥块遮挡住小半。
平台之上,严戈把赵澜颂身上的安全装置与绳索滑扣翻来覆去检查几遍,又把悬挂在他身侧的绳索细细检查,确定那些磨起的毛边不会影响绳索的顺滑。
做好准备工作,严戈又絮絮叨叨地讲着下滑的注意事项,像是“不要紧张啊,不要下滑的太快啊,手怎么放,腿怎么摆。”
他讲一条,赵澜颂就应一条,两人一唱一和,谁也不嫌烦,这在身边三人眼里有意思极了。
啧,回去必须得换一批新物资,太危险了。严戈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一边在下滑时密切注视着身边的赵澜颂的一举一动。
等两人下到底部,常宁指着通道入口出声:“队长,你看。”那是一串不太规则的,类似马蹄的脚印。“警备。”严戈端起光启,三人把赵澜颂护在中间,逐步向通道深处走去。
这条通道曾是一条观光通道,两侧是玻璃房,原先陈列的应该是动植物标本,如今玻璃破碎,陈列的标本也化为灰烬,空空荡荡,仿佛能一口将人吞下。
赵澜颂停下脚步,拍了拍严戈的肩膀,指向身侧的墙壁。若只是一只手电筒的光芒掠过,可能以为是长期的阴冷催生出厚厚的青苔。可是待到四只手电筒的光芒齐齐聚焦在墙壁上,那墙壁上歪歪斜斜挂着展览框,现在蒙着一层厚厚的不知是青苔还是霉菌的粘液状物质,滴答滴答往下溅落。光线下移,这墨绿色的粘液,竟是从一滴一滴,逐渐变成一滩又一滩,向通道尽头延伸而去。
严戈不由地屏住呼吸,带领着小队向通道尽头缓步前进。又走了十来米,来到了通道拐角。短短十来米,严戈心里不由得想:终于,终于要看到了吗?那个异种,真的像孩子一样吗?严戈看向显示屏,终于在这一刻,它的定位和显示屏的信号不限接近重合,严戈可以确定,他就在拐角之后,那阴暗的角落里。
赵澜颂走上前,摁下严戈手里的光启,一步一步,缓缓向前走去。在严戈眼里,他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向黑暗,走向不知名的恐惧,渐渐地远离自己。
“前前…前前……”赵澜颂有些颤抖地发出声音,是在呼唤那个异种吗?
在那无声的,令人战栗的寂静中,从那拐角后方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这声音,像是抵住喉管挤压出来的,又像是某几种发声器官的共鸣,它伴随着莫名的液体溅落在地上的声音,一阵一阵在通道内回响。
严戈清晰地感受到手臂上浮现出一层鸡皮疙瘩,那是未知的恐惧,正不断挑战着自己的理智与勇气。
在光源的追踪下,一片阴影悄然投射到拐角处,众人屏住呼吸,一个矮小蹒跚的身影逐渐从拐角背后显现出身形。
严戈抬起手电筒,却也不敢直接照射在它身上。他害怕过于强烈的光使得异种一个暴起,扑向队伍最前方的赵澜颂。他也无法跨步站在赵澜颂前面保护着他,现在的站位或许能让异种明白谁是那个有着主动权的人。
那异种趴伏在地上,前肢直挺挺地立着,仿佛人的手臂连接着蹼状的手指,后肢却诡异得奇长无比,两段后肢之间是类似人类膝盖的圆形关节。后肢僵直地支棱着,只能在关节处浅浅地弯曲,这使得它的背弓着,脊柱歪斜,带着根根分明的刺状物,裸露在体表之外。
严戈瞧着它的胯,如果那是能称之为骨盆的结构的话,仿佛翻转九十度,耷拉在身体一侧,伴随着他移动的步伐朝着一边晃动着。仔细一瞧,这异种从背部到骨盆仿佛被外力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每移动一步,那墨绿色的粘液正便加速顺着伤口流淌,在地面上汇聚成一滩。
前前的脸上长着与人类相似的五官,却是狰狞着,扭曲在一起。赵澜颂此刻已经蹲了下来,手伸向前往方。它匍匐着挪动过来,微微抬起头,朝着赵澜颂嗅了嗅,又再次低下头,仿佛把自己的脸贴在了赵澜颂的手上。随即,前前转过头,向着拐角爬去。
严戈跟随着赵澜颂走到拐角跟前,这才发现,拐角背后哪是新的通道,而更像是徒手挖掘出的坑洞。随着手电筒照亮坑洞墙壁的一瞬间,连带赵澜颂都吃惊地向后退了一步。
从地面到墙壁,再到天花板,坑坑洼洼的表面填塞着无数的卵鞘,只一瞬间,那卵鞘被手电筒照得通体透亮,而卵鞘里千万只眼睛从四面八方汇聚着,齐齐地注视着众人。
赵澜颂低着头,望向那个固执地,一动不动守在墙壁前的异种:“前前,愿意跟我回去吗…回—基地—”
那异种像是听懂了一般摇摇头,又随即点了点头。
严戈举着光启,看向这满目的卵鞘,他心里一清二楚,不能留下任何一个,这不仅后患无穷,更会吸引来更加强大的异种。
可是严戈忍不住,他望向赵澜颂,甚至想要这个名叫“前前”的异种同意。
自己是不是太过残忍?即使看起来前前毫无威胁力,但处理干净他的卵鞘是否真的太过残忍?
可它是异种,人类与异种那几十年的对立关系,那二十几年的认知与经历,不允许严戈在此刻表现出一丝怜悯。
严戈望向赵澜颂,仿佛他是此刻的主心骨与救世主。他需要一个人,一个足够信任,也足够内心强大的人,来帮助他坚定信念。
赵澜颂点了点头,前前也注视着严戈拿出魔方。严戈的手颤抖着,点火却怎么也瞄不准。赵澜颂抱起前前,不顾沾满一身的污渍,大步向坑到外走去,他想箍着前前的脸看向通道。
这样的环抱好像熟练得练习过千百次,而前前却固执地扭着脸,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紧紧搂着赵澜颂的脖子,静静地望着严戈将点燃的魔方扔进坑洞。
瞬间,目光所及之处满是淡蓝色的光芒,亮得晃眼。
常宁和青山也是静静地望着,那些眼睛在光芒中闪烁着,最后暗淡下去,直至化为零零碎碎的结晶,掉落在地上。两人默契地没有收集这些结晶,跟随严戈转身离开了坑洞。这几天的见闻极大的冲击着两人的内心,此刻的他们需要返回真正光亮的地方,用温暖重新建立内心的理智。
走到穹顶之下,两人这才觉得缓过神来,跟上方留守的三人打了招呼,利用垂降下来的绳索准备返回。
赵澜颂突然开口道:“你们俩先上吧,我和前前在后面一起上去。”
等到常宁与青山爬上平台,重新降下绳索,严戈把一股绳索固定在赵澜颂腰上的滑扣里,另一股正准备系在他俩身上时,被赵澜颂拒绝了:“系你身上,跟我们一起上去,前前,我抱得住。”
严戈心里像是有个念头呼之欲出,他不敢细想,也不能直接说出口。伴随着绳索向上收紧,一切看起来十分顺利。
谁知快要攀爬到顶端,就差一步自己就能托着赵澜颂爬上平台的那一瞬间,他怀里的前前猛然挣脱,踩着赵澜颂的肩膀朝着穹顶中央跃起,又猛地下坠。
那速度太快,众人谁也没料到,连赵澜颂也还维持着环抱的姿势,呆呆地望过去。
就仿佛时间静止一般,众人只听见一声嘶哑又破碎的嘶吼:“爸爸—爸爸……不哭……”那是竭尽全力用喉咙发出的声音,明明嘶哑得听不真切,又仿佛如同稚嫩学语的儿童发出的声音那么纯净。
(卵鞘原型是煎烂的荷包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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