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自从沈放被转移进普通病房, 沈清池就不怎么住酒店了,基本都在医院陪床,不过酒店的房间也没退, 他们的行李还在那里暂存。
反正病房是个单人间, 有张沙发可以躺,他稍微蜷一下就能将就,还能看个电视解闷什么的, 唯一让他不太满意的是,他弄不动沈放,没办法照顾他, 护工帮忙照顾时,他总有种微妙的不爽。
这天,他和往常一样从外面买了饭回来, 现在苏亭也回青州市了, 没人关心他,他只能自己关心自己,已经连吃了好多天的猪肝和红枣,看见就有点想吐,但是为了早点恢复,还是咬牙忍了。
他坐在沙发上, 慢吞吞地吃着饭, 这几天他已经换了许多家不同的餐馆,点了许多次不同的猪肝, 还是没能找到一家能让他成为回头客的,每次艰难下咽时就在想, 如果是沈放来做的话, 就算是连吃十几天也能吃下去吧。
今天的猪肝也是一如既往的难以下咽, 或许对于爱吃猪肝的人来说,这已经相当美味了,但对于他这个本来就对猪肝不感冒的人,就觉得实在卡喉咙。
他吃得有点噎到,赶紧喝了一口银耳红枣羹,相比猪肝,这种东西他还能接受些。
顺掉嗓子眼里的食物,他看着剩下的半份炒猪肝,面露难色,内心在“猪肝补血快点吃完不能浪费食物”和“我真的吃不下了这辈子都不想再碰猪肝了”之间激烈挣扎,秀气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最终,他决定暂时缓一缓,做点别的事,然后再来吃完这份要命的猪肝。
他走到病床边,挨着沈放坐了下来,忍不住向他诉苦:“叔叔,我真的不想再吃猪肝了。”
“你再不醒过来的话,等我彻底吃不下猪肝那天,我就跑路。”
“你要是肯起来给我做一盘能让我吃下去的猪肝的话,我就考虑留下来。”
“叔叔,你给我的遗产是不是太少了,够不够我找一个新的叔叔?至于条件……我想想,要长得比你帅,做饭比你好吃,比你更宠我,还要比你……嗯,比你更男人的。”
说到这里,他的余光忽然发现了什么,紧接着他露出惊愕的神情——他看到沈放的手指居然在动。
虽然非常轻微,但的的确确是动了。
沈清池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惊喜之色,唤道:“叔叔?”
那一点微弱的挣动又停下了。
这么多天过去,沈放好不容易有一点反应了,沈清池当然不肯轻易放弃,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说过什么,续上之前的话题:“我要找个比你更男人的,我都那么勾引你了,你都不敢碰我,你不是男人。”
心电监护仪上的折线陡峭起来。
沈清池看着这突然变动的心率数值,眼睛亮了亮,继续说:“叔叔,我要去跟别的男人谈恋爱,还要跟别的男人上床,你同不同意?”
沈放连眼皮也开始颤动。
“你要是不表态的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沈清池站起身来,作势要走,“我走了哦,我去找别的叔叔了。”
心电仪上的波动越来越大,沈放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甚至听到他很久没有发过声的喉咙里滚出一声嘶哑而模糊的“不”字。
沈放似乎陷入了激烈的挣扎当中,沈清池都替他着急,重新坐下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叔叔。”
对方却好像精疲力竭,渐渐地没了动静,沈清池急得就差用力摇晃他,在他耳边大喊“给我醒醒”。
眼看着他没了动静,心率也趋于正常,沈清池一阵失落,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永远不会再醒过来了,不禁心里发堵,喉头也有点酸。
他眨了下眼,眨掉快要溢出的泪意,觉得自己这段时间是不是泪点太低了,准备回去继续把饭吃完,刚一转身,却听到一声虚弱至极的:“清池……”
这嗓音嘶哑极了,如果是不认识的人,几乎听不出他喊的是“清池”,沈清池猛地回头,就见沈放眼睛微微睁开,看向自己。
巨大的喜悦席卷而来,他几乎是扑到了病床边,生怕对方再晕回去,大声喊道:“叔叔!”
“……嗯。”沈放模糊地应了他一声,又重新把眼睛合上,醒来似乎是一件非常消耗体力的事,这些天所积攒的所有力气在苏醒的瞬间消耗一空,他甚至无法支持自己不把眼皮合上,那种疲倦感仿佛来源于灵魂深处,根本无从抵挡,也无法战胜。
身体……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痛苦过了。
沈清池眼睁睁看着他体力耗尽,居然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用力握住对方的手,他内心焦躁极了,寸步也不敢离地守在一旁。
足足五分钟过去,沈放才终于睁了第二次眼,艰难地调整着呼吸。
他像是灵与肉分离已久,终于夺回这具身体的使用权,像一台锈死的机器拼命想要重新运转,四肢都好像不是自己的,如果不是始终有个信念在支撑,他恐怕连“苏醒”都做不到。
沈清池坐在床边等,他看到沈放眉心一直蹙着,就知道他的确在努力醒来,现在只有这个能让他稍稍安心,至少叔叔还没彻底放弃求生。
又过了五分钟,沈放的呼吸平稳下来,似乎终于能让自己保持“清醒”这个状态了似的。
沈清池又凑近了些,轻声问他:“我去叫医生吗?”
沈放缓慢且微小地摇了摇头。
虽然他摇头,但沈清池还是坚持去叫了医生,反正某人现在根本无力抗议。
医生见到他醒了,还挺意外,大概觉得以他这个伤势不可能这么早醒来才对,又给他做了一番检查,确定他神志清醒,这才撤掉了心电监护。
沈清池在病房门口跟医生聊了几句,推门回来时,感受到沈放向自己投来的视线。
这么多天了,他第一次接收到对方的注视,竟有种失而复得的惊喜感,他搬了把椅子坐到病床边:“医生说你苏醒得比他想象中快,但是肺部的伤势有点严重,可能要恢复一段时间才能好。”
沈放合了一下眼皮,示意自己知道了。
沈清池见他精神好一些了,问道:“用不用我帮你把床头抬高点?”
沈放“嗯”了一声。
沈清池帮他把床头升高,希望能让他舒服一点,又问:“要喝水吗?”
“不……”这回沈放吐出了清晰的字句,“扶我……”
“扶你起来?”
“嗯。”
沈清池伸手去扶他,动作尽量小心轻缓,沈放刚刚苏醒,光凭自己的力量,根本办不到“坐起来”这种幅度这么大的动作,他在沈清池胳膊上借力,非常吃力地撑起了身体。
就因为这么一下用力,他只感觉胸腔里一阵疼痛,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嗽又带起更加强烈的痛楚,肺部像要被撕裂一样,让他顿时眼前发黑,几乎喘不过气来。
“叔叔……”沈清池只能抱紧了他,他感觉到对方疼得浑身颤抖,看到他眉心拧紧,额角几乎凸起青筋,挂上一层细密的冷汗。
之前手臂神经痛都一声不吭的人,居然会疼得浑身发抖。
沈清池看着他疼,只感觉自己一颗心也绞了起来,他轻轻抚摸着对方的后背,试图给他顺气,又怕碰到他伤处,只能小心翼翼的。
沈放咳了一阵,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刚从昏迷中苏醒的身体本来就没什么力气,现在几乎连咳嗽的劲儿也挤不出来,等咳过了,他只能把全身重量都压在沈清池身上,不住地大口喘¨息。
病房里非常安静,他沉重的呼吸声就显得格外清晰,沈清池抱着他,试图跟他说点什么来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叔叔,你昏迷的时候能听到我说话吗?”
“……什么?”沈放慢慢地缓和下来,这一番咳嗽让他快要虚脱,但还是尽可能保持着意识清醒。
“我说,你是不是听到我说了什么,才醒过来的?”
“你说了什么?”沈放问。
沈清池抿住唇。
居然不是因为听见了吗……
他忽然有些心虚,将视线别到一边:“没什么。”
沈放已经精疲力竭,只能强打精神,艰难挣扎着不让自己再次陷入沉睡,努力回应他的话:“到底……说了什么?”
“真的没说什么。”沈清池敢做不敢当,让他对着昏迷的沈放说“我要拿着你的遗产去找别的叔叔”他能说得出口,可让他对清醒的沈放再重复一次,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他尝试转移话题:“那你刚刚,为什么说‘不’?既然没听见我说的话,那你是梦到了什么?”
沈放的思路因为过度疲乏而变得迟钝,他已经无法判断沈清池说的“刚刚”是指哪个“刚刚”,只好跳过这个问题,回答下一个:“我梦到……我没拉住你,你掉进海里,然后……”
“然后?”
“……”
再没了下文。
“叔叔?”沈清池唤他,没有再得到回应,只好一点点将他放开,发现他合着眼,已然睡着了。
这样都能睡过去……
他好像从没见过沈放这么虚弱的样子。
沈清池扶着他重新躺下,给他盖好被子,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居然是因为梦到没有拉住他才醒来的吗。
他倒宁可是沈放听到他说要去找别的叔叔而生他的气。
他坐在病床边,只感觉心里难受得厉害,急需做点什么来缓解。
他执起沈放的一只手,轻轻吻了吻他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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