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池哭着吃完了这顿午饭。

    他几乎有些情难自已,  也不知道是哭的还是噎的,竟不停打嗝,喝了几口水才缓过来。

    正在这时,  他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  忙抹了两把眼泪将电话接起,  是警察问他下午有没有时间,方不方便去警局做个笔录。

    “方便。”沈清池说。

    他刚哭完,  说话还一抽一抽的,电话那边的警察听了,  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沈清池努力克制,但鼻音还是很重:“我没事。”

    挂断电话,他赶紧去把脸洗干净,因为哭得太狠,  脸上的皮肤又有点疼了。

    镜中的自己眼眶通红,  一副伤心过度的样子,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心说至于吗。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在意沈放了。

    警察让他下午两点去做笔录,  现在才刚十二点多,  他想了想,决定把那件染血的卫衣洗了。

    一宿过去,  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暗褐色,  他把衣服放进水里泡,  血迹有逐渐化开的趋势。

    或许因为衣服的材料特殊,  倒是比寻常衣服更容易清洗些,  他找了一袋洗衣粉,  仔细揉搓,  居然真的洗干净了。

    血溶解在水里的味道并不好闻,  他认真清洗了池子,希望不会留下什么痕迹,让酒店服务员误认为这是什么凶案现场。

    他把洗好的卫衣挂到阳台去晾,又给苏老板发了消息,然后便独自打车去了警局。

    这里不是青州市,他人生地不熟,因此选择早点出发,到了警局以后,他很顺利地做完了笔录,可能警察看他眼睛通红,脸色也差,对他的态度出奇温和。

    从警局出来时,他发现苏亭的车停在门口。

    “上车吧,”苏亭降下车窗,“我送你回去。”

    沈清池上了车,有些疲倦地坐在后排,献血果然还是有影响,他现在感觉浑身酸疼,提不起劲来,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像是睡不醒。

    苏亭从后视镜里看他,见他脸色没有昨晚那么差了,却也没好多少,不禁在心里叹气,对他说:“给你买药了。”

    沈清池低头一看,手边有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云南白药,还有红花油,以及碘伏、棉签一类的东西。

    他手腕上的瘀痕过了一宿,比昨天更可怕了,青紫色的一大片,还有很多暗红的血点,五指印子变得更加清晰。

    他收了药,对苏亭说:“谢谢。”

    苏亭把他送回酒店,沈清池思考了一会儿道:“苏老板,能麻烦你跟我上去一趟吗?”

    “怎么?”

    “有点事想跟你说。”

    两人来到酒店房间,关好门,沈清池把笔记本电脑搬到跟前,开机解锁,打开了桌面上的文件夹。

    他把里面的内容一一展示给苏亭看——除了那个txt文件。

    只有两句话的txt早已经被他“阅后即焚”,扔进回收站删除了。

    他把文件夹里的内容展示完毕,随后掏出一张银行卡,推到苏亭面前:“苏老板,我想请你帮我,这卡里有三百万,应该够了。”

    沈放给他的钱,他一分也没花。

    苏亭看完文件夹里的内容,先是震撼,又看到沈清池推过来的银行卡,神色转为复杂。

    她开始看不懂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了。

    沈放为了沈清池,居然能够做到这种地步?

    在她的印象中,沈放这个人看似花心,床伴一天一换,实际对谁都没动过半点感情,没想到一旦动了真感情,居然是这种样子。

    喜欢到甘愿自我奉献,知道他是个小骗子了还心甘情愿继续被骗,甚至早早替他铺好了路,这些年所做的所有努力,都仿佛在为沈清池做嫁衣。

    这到底是怎么样一种……爱情观?

    苏亭不太能理解,不过她表示尊重,看着那张银行卡,叹口气道:“不需要给我钱,何况这是沈放给你的生活费,留着自己花吧。”

    “我不能让沈敬好过,”沈清池眼睛又有些红了,他眼底潮湿,低下了头,“我知道自己能力不足,只能借助外力,但苏老板并没有义务帮我,所以我想请苏老板帮我牵线搭桥,给我一个途径,让我把这些曝光出去。”

    苏亭:“我可以帮你,并不是因为可怜你,也不会收你的钱,我只是作为沈放的朋友,觉得自己应该帮他实现‘遗愿’,仅此而已。”

    遗愿……

    沈清池似乎对这个词不太赞同,小声说:“叔叔他不会有事的。”

    苏亭挑起眉梢。

    她意味不明地笑起来:“想不到你还挺在乎他的,我还以为你会顺理成章地继承他的‘遗产’,然后一走了之,逍遥自在呢。”

    沈清池开始撇嘴。

    他抬起头看向对方:“在苏老板眼里,我是这种人吗?”

    苏亭的语调带着笑音:“好了,不逗你了,干脆这样吧,你总是叫我苏老板苏老板的,怪生分,你喊我一声苏姐姐,我就帮你这个忙,怎么样?”

    沈清池一怔。

    他好像没料到苏亭的条件居然是这个,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苏姐姐。”

    “哎,真乖,”苏亭好像很享受这个称谓,眼睛都笑得弯起,“好了,你把这些东西拷一份给我,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

    “会不会太麻烦你?”

    “不要紧,反正在豪门圈子里,沈敬这个人一直都不怎么招人待见,墙倒众人推也是人之常情,能落井下石看看乐子,何乐不为呢?”

    沈清池把整个文件夹都给苏亭拷了一份,苏亭用饶有兴味的眼神看他:“不过我得事先提醒你,你这么做,万一沈放醒了,他就会知道这些消息是你散播出去的,那样你这么长时间以来所有的伪装,可都前功尽弃了。”

    “本来也已经没用了吧,”沈清池垂着眼,“他肯给我留下这些,就证明他早已经看穿了我的伪装,再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不是‘万一’,叔叔一定会醒的。”

    “好吧。”苏亭对他的试探完毕,确定这只小猫还算有点良心,离开前说,“不出意外的话,明后天我就得回青州市了,望舒号邮轮杀人案,不出两三天就会彻底传开,到时候是散播消息的最佳机会,我得早点回去准备。”

    沈清池点头。

    他想了想又问:“苏老板……苏姐姐刚才去医院,医生有说什么吗?”

    “你自己去问问不就结了?”

    沈清池微微抿唇:“嗯。”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有点害怕。

    害怕从医生嘴里听到任何说沈放状况不好的消息。

    送走苏亭,他又回复了陈祺语的消息——陈祺语已经知道邮轮上出事了,从今早到现在,给他发了好多条消息,他还没来得及回。

    告诉他自己没事,并让他帮忙向辅导员请假以后,沈清池自己给自己上了点药,不止手腕上的淤青,还有他努力爬回邮轮时膝盖的擦伤,以及摔在甲板上、撞倒沈敬时的磕碰伤,说他一身青青紫紫也不为过。

    伤处一碰就疼,他擦着擦着药,莫名又很想哭,回想起以前沈放给他上药时,动作轻柔,几乎不弄疼他。

    单纯是磕碰和擦伤已经这么疼了,那叔叔被捅了两刀,究竟有多疼?

    那种情况下,居然还能把他拉上来。

    沈清池抽抽鼻子,强忍住滚到眼眶的泪意,出门去了医院。

    昨天晚上他浑浑噩噩,脑子一片浆糊,怎么到的医院和怎么去的酒店已经快想不起来了,甚至不记得icu在几楼,沈放的主治医师是谁,只好去了现问。

    说起来,手术费和治疗费好像还是苏亭帮忙垫的,当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忘了把钱交上,医院居然也没催他。

    他查了一下沈放的账户,发现苏亭不光交了钱,还额外垫付了几万,够他在icu住上几天了。

    但这些钱显然不够。

    沈清池想过沈放这次会伤得很重,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他伤得这么重,整整半个月,才终于从icu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半个月他都没能进去看他,竟觉得这个人的模样有些陌生了,据护士说,沈放这半个月,虽然生命体征已经稳定,却一次都没能醒过来。

    此时此刻,沈清池坐在病床边,看着心电监护仪上平稳起伏的折线,一时有些出神。

    这半个月来,他交给苏亭的内容已经分批次曝光出去,不光“邮轮杀人案”引起了社会各界广泛关注,之前的“青州大学冒名顶替案”也被旧事重提,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受此波及,沈家各大产业也被殃及池鱼,董事长被抓,深陷命案风波,害得这些公司内部一片愁云惨淡,各种传言四起,竟有种群龙无首,仿佛明天就会倒闭的趋势。

    但是,发生的这一切,本该由沈放来见证的这一切,沈放本人却没能看到。

    沈清池坐在病床边出了一会儿神,忍不住把这些念给沈放听,虽然知道他昏迷不醒,不可能听见。

    “叔叔,你再不醒过来的话,这件事的风波就要过去了,”沈清池开始威胁他,“你计划了这么多年,到了见证成果的关键时候,不打算亲自看看吗?”

    沈放没有反应。

    沈清池当然也不指望他有反应,想了想又道:“叔叔,你再不醒的话,我就不陪着你了,我要回学校上课。”

    又觉得这样还不够,再次加码:“我要拿着你的遗产……你的家底跑路,然后再找个叔叔——我管别人叫叔叔,你不生气吗?”

    他说着,自己都觉得很过分,如果他是沈放的话,肯定会气到醒过来吧。

    但沈放还是没有反应。

    沈清池有些失落,又待了一会儿,起身离开病房。

    因此没留意到就在他离开后不久,心电监护仪上显示的心率突然快了起来,病床上的人眼皮微微颤动,似乎正在进行某种激烈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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