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多了就不会再恐惧!”

    ……

    “哦?!实行仁术吗?一仁再仁,就可以治国了?战争,从来是永无休止、没有定数的……”

    ……

    “我的孩子啊,不要……求你了他爹……你狠心吗,他不过是个不足月的娃娃呀……”

    “我们都吃不饱,他留在这世上也只会被饿死……”

    “官爷,去年收成不好,除了给家里留的那点口粮,实在是颗粒无收啊!”

    “那就让你们家的男人来抵,去咸阳城外的山里充劳役。”

    ……

    “儿啊,我可怜的儿啊……”

    ……

    “你叫什么名字?”

    “鄙人姓王,单名一个瑕……”

    “公子,这个腰饰……送你!谢公子救命之恩……”

    “……你快跑啊!跑啊……”

    ……

    好多声音灌入耳中,胸内憋闷的喘不上气,好像被什么东西扼制住了喉咙,双手拼命的伸出去想要找到一个支撑,用力睁眼,可怎么也睁不开,刹那间的难过!生不如死……忽然……有什么东西贴了过来,柔柔的、软软的!令呼吸瞬间平缓顺畅,那里似乎无比安全,于是想要索求更多,紧紧的、紧紧的拢住,将满心的悲痛、茫然还有苦寒统统躯走,疯狂的汲取那股异常的温暖……

    ……太阳即将西落,林中暮霭沉沉,一道强烈的白光折射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正巧刺在扶苏的面上,猛得睁开眼,眼前一片蓝色的空旷,隐约的几处山角,他试图动了动平躺着的身体,一阵酸疼,使了些力气坐起来,一时有些眩晕,手慢抚上额头,脑海里突然闪出坠崖的画面,下落的那一刻,那种揪心让他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似乎这半年来积压在他心头的所有负罪、伪装都被卸了干净,心,竟从没未有过的空,听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死的悲壮也好,获得重生也罢,都随它而去吧……猛然睁眼,看到了怀中自己紧紧抱住的人,她紧闭着眼,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寒毛卓竖,近乎瘫软在自己身上,肩头受伤那处几缕破了的线丝跟着风在颤动……那刚刚还侥幸的思绪,却因为怀里的人被迅速拉了回来,这个刚刚将生死置之度外却拼尽全力救自己的女子,难道他也要置若罔闻吗……两个簇拥的身影如轻飘飘的山涧落花,不受控制的坠、再坠……身下是围着松柏的草坪,紧挨着的就是那条大河,一股强烈的存念汹涌而来,扶苏抱紧怀中的人竭力反转移动方向、俯冲……当水面溅起巨大的水花儿时,几乎是旋踵即逝,不一会儿功夫,水面上什么也看不到,如微风拂过波澜不惊……

    想到此,心莫名的慌乱起来,他紧张的四处张望着,这里的河岸线广阔绵长,几块巨石铺在岸边,此刻的河水狂怒的冲击着堤岸,发出一阵阵哗哗巨声……扶苏湿身颤巍巍的站起来,搜寻着王瑕的身影,可是她究竟在哪儿啊,看着银弦似的河水蜿蜒向南流去,扶苏眼里乱了、怕了、急了……在宽阔的河堤上徘徊,失魂落魄,不知沿河堤走了有多远,终于望见那石头后……一动未动趴着的王瑕,心里一紧,快步流星的奔过去,扶起昏迷不醒的王瑕,看她面如土色,扶苏急切唤着她的名,可怎么也唤不醒,望向紧邻河堤的那片密林,扶苏抱起她向林中走去……

    穿过这片不深的林子,眼前居然有条由北向南的小道,扶苏心里喜悦,这路上的尘土和印迹足以说明这里会有人经过,只要耐心等待或许运气也不会太差罢。但眼下,她稍有余温的身体此刻却因为在水里浸泡太久渐渐的越来越冰冷了,呼吸微弱,唇色青紫,头顶那方日头渐渐黯淡下去,他必须得想办法为怀里的人取暖,扶苏将她平放在一处还有暖阳照射的巨石上,迅速在林中捡了两根粗木枝和些许树枝树干,又在石头附近找了一处光线充足的空旷之地,想要利用两根木枝互相摩擦而生火,许久……手上加快了摩擦转动速度,额上渗出了汗,顾不上擦了使出全力……终于,丁点火星冒出,再用力,手已磨出了血泡……扶苏慢慢将细树枝放上去,一根一根……看着渐渐燃起的火花儿,干裂的唇角轻微上扬……

    是夜,密林包裹和吸收了大地的冷峻,山里的温度极低,冷意骤然来袭,哈出的一口白气都显而易见。石头一旁,熊熊大火赶走了周遭的寂冷,火红的令人神往!夜风自西向东吹来,那块巨石正像是一幕屏障挡住了风的侵入,王瑕靠在石上,依旧是微闭的眼,脸色却通红,眉头时不时的紧皱着,豆大的汗珠往下流,扶苏看到异样,这是怎么回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赤着上半身蹲到她跟前,轻声再唤她!手刚触上她脸颊肌肤,火一般的滚烫,她莫不是……扶苏手上一滞,但并没有停下,轻解开她还有些湿凉的外袍,又拉开右肩头的里衣,皙白肌肤上一道触目惊心的箭伤外露,本是擦伤的一道小伤口,许是因为在水里泡太久的缘故,此时的伤口处已溃脓,还伴着股股暗红色的血附在伤口处外流……他心中的担忧还是发生了,她伤口因泡水感染而高热不退,脸色微变,猛的起身,想起天黑前他去寻果子和食物,好像有看到止血野草——蓟草,拿起火堆里一根燃着的粗木,照亮脚下的路,径直像记忆中那个方向走去……很快他就回来了,手里一大把蓟草,还有“伤寒草”。他把蓟草的嫩叶连带着的花放在手心搓烂,敷到王瑕肩头的伤口上,轻压住,血很快竟被止住了。

    扶苏走到火堆前搭起的木枝处,穿上刚烤干的里衣,拿起他已晾干的外袍盖在王瑕身上,顺手拿起刚为她脱下的半湿的外袍搭至木枝上晾烤,回头看着石头那处思绪泛滥:从第一面见她,她就出现在自己的无助绝望中;第二次见到她是因为他忤逆父王,蒙恬带他去酒肆消愁;第三次是在徐镇……这次是他迫不得已巡回监察……似乎,每一次,她都是在他身处难言的、无尽的痛苦和困扰中贸然出现,这个女子,为何总会以这样的方式恰巧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明明陌生的两个人却已几次生死与共,彼此又舍身相护,这让扶苏心中不觉一震,对她,是越来越多的说不清的感觉……有时候不曾念想并不代表遗忘,反而是搁置的久了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罅隙里就会恒生发芽眼前火苗窜的老高,他不由捏紧她的湿衣,渐渐悟到心里装的那不清不楚的……是什么了,是不知不觉的一年里他为她悄然种下的情种,他竟喜欢了她……整整一年……深望了眼王瑕,不,应该是多年前就已对她生了情愫,而这一切他至今才后知后觉……

    刚刚回来的路上,竟让他找到了伤寒草,又名夜香牛。他记得淳博士曾让他习过的医书里面就有对伤寒草的药效记载,据说用这种柴草茎杆和根,切成细小段用水煎汁服用就能起到退烧作用,不管如何,他都要为她试上一试……

    ……

    拂晓,当红日挂在西景山那座最高的峻峰上时,即可冲散了夜的清冷和幽暗,大地又一片洋溢,鸟语花香,万物百川,恢复了白日里朝气蓬勃的灵动……

    一夜,找了整整一夜,章邯带着十几人从东边的谷底一直寻到西边河水尽头,但一丝公子的影子都没找见,此时他阴沉着脸,身边的侍从们大气都不敢出,章邯望着紫金山和西景山的接连处,伸手一指:

    “那是什么地方?”

    其中一个人大声应到:

    “章护卫,那边是西景山山域,你看脚下这条分叉河水,东南走向是条淡水河,沿河直下去便到一个叫漫川的镇子。”

    “镇子?”

    沿路都没有发现丝毫公子的痕迹,莫不是落入了河里,难道他……章邯眼里不知名的思绪一闪而过。

    “你!”章邯指着刚刚讲话的那个个头威猛的侍从:

    “带路,淌过这条淡水河,引我们去古镇。”

    “诺!”

    ……

    一旁,一夜燃尽的焦枝黑叶化成了一团灰烬,早已泯灭。林间一只小百灵飞落在巨石一角,发出啾啾啾的清脆声音,轻捷的扭动着脖子来回张望。石下,扶苏被鸟声惊动,猛睁眼,低头,抚上搂在怀里的人的额头。

    “烧退了!”

    看她脸色如常,气息均匀,只是依旧那般闭着眼似在沉睡,扶苏的手不禁轻抚上她的面颊,将几缕落下的发丝拨到耳后,嘴角终于漫出一丝疲惫的笑意。

    突然,一阵阵轻微的马铃声从远及近传来,扶苏意识到有马车即要驶过,给王瑕调整好舒适的坐靠位置,赶忙起身,整理了衣袍,马蹄急踏,越来越近……

    终于,在尘土飞扬的阵阵灰雾中,一辆马车迎面而来。

    扶苏站与路中央,年纪五旬的车夫见有人阻拦,当即猛的拉住缰绳,“嘶”一声长啸,那马就停在扶苏身前:

    “哎!你这人,是不要命了吗!”车夫惊吼到。

    “老人家,多有得罪,冒犯之处还望您见谅。不过在下确有急事央求您帮忙。”扶苏一揖而起,表示歉意。

    “哦?你虽拦了我的路,让我的马儿受了惊,但幸好也没什么大碍,说吧!需要我帮你什么?”看此人谦谦有礼,又一脸真诚,老车夫应承到。

    “我和朋友昨日不幸落水漂流至此,她现在受伤在身,还望老人家能载我们一程,找个附近小镇的医馆替她医治。”扶苏句句肺腑之言。

    他自己脸色苍白,看上去也好不到哪儿去,心中却还挂念着朋友,看他如此焦急,对朋友又这般肝胆相照,实属令老车夫感动不已:

    “好吧,那你快带他上来吧,不过,我这车里还有一人,坐着会拥挤些。”

    “多谢老人家,不碍事,不碍事。”扶苏因为笑意脸上终有了些红晕。

    捡了五块碎石累积在巨石旁,扶苏抱起王瑕上了马车……

    ……

    坎坷窄小的山间小道,车子也是来回起伏,一路颠簸。车内,扶苏紧搂住王瑕的肩膀,神色并不轻松,因为此时的王瑕脸上红晕泛起,身体又灼烫起来,看来昨日采摘的草药只能管一段时日,眉头不由紧蹙,掀起帘子望向外面,不知还要有多久才能到?

    对面,一个气质忧郁高雅的男人,身旁放着一张筑,他抬眼看了眼对面俩人,那满脸通红生了病的人分明就是个女子,一身男装也掩盖不了她婀娜轻盈的体态,而那男子一看就是高人雅士之人,眉目间虽凌厉,却给人一种气宇轩昂的摄人气魄,此人绝非等闲之辈,眼里飘过什么,只见他从一侧拿出包袱,取出一个小瓶,打开,里面装的是白色粉末状的东西,又拿起水囊,一同递给扶苏:

    “古镇还要有一段路程,估计要到晌午才能抵达,这是退高热极好的草药,我磨成粉状,你给她服用吧!”

    扶苏诧异,盯着他手里的药瓶,抬眼,并没有接过。那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将白色粉末倒入一些在自己手中,瞬间吞咽下去,再就一口水。

    “喝?还是不喝?再耽搁下去你的这位朋友怕是要有性命之忧了?”那人又递过来。

    出门在外,扶苏向来谨慎小心,没想到这陌生人竟这般做法,他已然用行动证明了他可信他,又看向怀里的王瑕,持续的高热让她不禁全身打起颤来,当下果断拿过那药瓶,倒入一些放进王瑕嘴里,灌了一口水,只听“咕咚”一声,药喝了进去,赶忙又喂了几口水给她。

    “多谢!”扶苏顿了一下:

    “敢问如何称呼君?”

    那人面上平静:

    “我乃一介平民,不足挂齿!”说完靠下去,眯眼假寐。

    扶苏不再多言,只静静的握住王瑕的手,心中多是期待。

    ……

    正午时分。

    漫川镇,西景山最南边一个古老的小镇,北通秦晋,南联吴楚,可以说是秦境内十分重要的枢纽之地。

    这里的路略显宽大,又被夯的扎实,马车缓缓走着,稳当至极。扶苏掀帘,秦砖汉瓦,四梁八柱,怎和咸阳城景致如此雷同。

    “这里可是秦楚商人集散之地,建筑自然是恢宏大气的,而且相对于物产也是极为丰富的。”那人望向外边,却是对扶苏说到,扶苏看了眼他放下帘子。

    “好了,几位,漫川已到。”老车夫掀开门帘。

    “谢老人家一路奔波。”那人从暗袋里掏出几锭碎银递给老车夫,表示谢意。

    “哎呦呦,多了多了,公子给多了。”无功不受禄,这么多的碎银,实诚的老车夫忙摇手不敢要。

    “请老人家务必收下,除了我的那部分路费外,剩下的还请老人家给这位生病的公子找个医馆的郎中治病吧!”那人拿起包袱和他的筑下了车。

    扶苏心里一惊,其实一路过来,自王瑕吃了他给的药粉,虽然还是昏迷不醒,但高热渐退,唇色红润,神色也确实好了许多,此时他又慷慨相助,扶苏忙喊到:

    “君请留步!”将王瑕安置好,扶苏跳下车,疾步跟上。

    “还是请君告知在下您的名,今日的大恩大德,我来日必报答。”

    那人深看了眼扶苏,微笑:

    “鄙人姓高名渐离,若是有缘我们还会再见,快去为你的朋友治病吧!”

    “多谢高兄一路照料,日后相见必定酬谢。”扶苏由衷感谢。

    ……

    夜幕,乾盛客栈。

    扶苏正为榻上的王瑕掖被角,能住进这客栈也是多亏了那位老车夫,庆幸自己这一路所遇之人皆善心,只是此刻身无分文无以回报,扶苏心中默念着倘若再遇见一定倾尽全力报答他们。突然心中一念,希望他留给章邯的他一定看得见。

    只是如今,他也只能先等王瑕的病情有所好转,郎中给她备的清理伤口的创伤药,他已经为她涂抹过了,开的药也喝了一副,可已经两天一夜了,她怎么还不见苏醒。扶苏面上强颜,其实,这两日他将全身心力都放在了王瑕身上,根本没在意自己的状态,夜风吹了进来,很凉!扶苏起身关上窗户,脸色煞白,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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