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草长莺飞,天渐渐暖和了起来,紫金山上嫩芽朦胧,大地复苏;山下更是百花齐放,春色满园了。
紫金山深处,一群人马在林中驰骋,不见人影只闻其声,踢踏踢踏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近了,才看清马背上飒爽的身姿,章邯坐定,目光炯炯,迅速从后背羽筒中抽出一支箭,握弓、搭箭、开弓、瞄准、放箭……一气呵成,近乎眨眼之间,离他十几丈远的草丛里一只野山鸡应声而倒。一名侍从忙跳下了马,奔过去拿起被射杀的猎物,高声欢呼。
“章护卫的箭弦无虚发,百发百中!”
“蓄势待发,百无一失,实在是令在下佩服啊!”
……
跟在后面的一群侍从不由得赞叹道,手里还拎着几只章邯刚刚射下的猎物。
“不知道公子那边情况如何?”章邯没有理会众人的奉承,望着不远处道上的山坡,一时怅然若失……
这半年多来,他随公子到咸阳边界各地监察徭役赋税,没想到所到之处皆是涂炭:户赋还好,百姓们无论收成多少,家中几人,都只按每户十六钱的数目上交;而口赋,凡满三岁的幼童便要收取二十钱,家境殷实点的还好,抛售些积攒的谷和布帛,也还负担得起;可穷苦人家生计实在难以维系的……竟硬生生把把刚生下的婴孩亲手杀死,这是何等的惊心惨目!那天亲眼目睹此事的公子整整醉酒了一天,而后高烧不醒,还好随去的江太医及时赶来,缓了两天才好转起来;几日之后他和公子赶往耀州县衙督察此地的“刍稾之征”,每家每户田地每顷要收刍三石、藁两石,除此之外,刍藁税还要按户缴纳。官府的里正(类似于会计的工作)除了统一收缴、核算各户情况,还要详细的记录,严格的“出入仓”分毫不差,听闻以往还允许百姓们如有特殊情况可分批缴纳,而如今,大战在即,秦王执政,公子又亲临监察,官府也只能变本加厉,强压百姓……
以至于后来征劳役兵役等诸多事宜,公子已然不愿再坦然面对,跟了扶苏这么久,章邯了然,公子那样蔼然仁者之人,心中怕早已是百念皆灰!心有戚戚,彷徨而不知所往!不过即便如此,章邯始终谨记秦王对他的嘱托,即使公子此般心余力拙,他也要替公子完成秦王交代的使命。
这日,他便想到了狩猎的法子,想要缓和一下公子近几日的心疲历尽,回归山林,纵横驰骋,自古以来马背上的男儿自有一股置身于空灵之外的随性和气魄,但愿公子此程尽兴而归……
“驾!”章邯拉紧缰绳,马儿惊的蹄朝上扬,一只手狠狠在马背上拍下去,那马儿立即飞奔了起来……
瞬间,林间叶片,花落满天,婆娑起舞……
一处无人山谷,谷峡内一条由东向西的大河在罅隙中猝不及防的映入眼帘,临着崖下河水的是葱郁的草丛,丛中花儿零星点点,扶苏策马停下,驻在一侧崖上望着潺潺流水,面无表情,眼前莺歌燕舞盎然一片,可他眼里却是无尽的寒意,一个人……静默的眺望着……
忽然,有什么声音在他附近响起,空山寂静中显得那样震耳,闻声望去……
崖边上,陡然间一只体型巨大的灰黄色金雕着地,收紧双翅,警惕的走到一堆腐肉跟前,尖利的弯嘴猛一下敏捷的叼住一口肉吞下去……扶苏诧异,还从未见过如此庞然大物的飞行猎物,悄然搭起弓箭,瞄准……正准备放箭,一阵悦耳的笛声从天际边若有若无的传过来,而这笛声听着竟有些耳熟,就在他迟疑的一刹那,那边一个人影从眼前飘过,那人鬼鬼祟祟的弯着腰居然向那只庞然大物走过去,嘴里小笛的音律始终未停,让人奇怪的是,那金雕竟无动于衷,怡然自得的继续享受美味,任那人趋近它,待那人已走到它跟前了,它也只是转动着脑袋,眼珠子跟着转了转,继续低头吃它的,而那人的手,竟还不畏惧的抚上它的毛发,爱不释手
直到此,扶苏突然意识到,这莫不是一只被人驯养的金雕?手中的箭慢慢放下,真是闻所未闻,中原之地竟还有人会驯养出这么大一庞然之物,心中略觉不可思议。
突然,那人起身,像是从身上的包袱中拿什么东西,一转身,便和扶苏打了照面,扶苏惊住,怎么是她?又一身男儿装扮,崖上的阳光直直的洒在她身上,墨蓝色长袍衬得她身材高挑有致,腰间帛带上依旧挂着那个淡绿色的荷囊,王瑕?和之前一样,她从荷囊里拿出盒子,把刚刚吹响的小笛放了进去。难道……这金雕……扶苏的脑海里,似乎所有的事一下子豁然明朗。只是没料到时隔半年多,竟会这样不期而遇……眼里突然有道光闪过,他下了马,因为怕惊了那金雕,他悄声无息的走过去。
王瑕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布袋,里面装满了野果子:
“阿刁,你这胃口依然这么好啊,吃了那么多肉,来,再吃点我刚摘的新鲜果子去去腥。”也不知它吃不吃这些,伸手抓了一把就放在金雕嘴前。
金雕好似能听得懂她的话,那尖锐如弯钩的嘴一下一下轻啄在她手上,不痛不痒的,啄了几下估计发现这酸枣并不怎么好吃,扭头又去吃地上的腐肉。王瑕看它的眼神都要醉了,真没想到,这只大家伙竟真的同爷爷说的那样,一路跟随着她,隐匿在这座紫金山的峡谷里,它喜水这点习性她是才恍然明白的,不过,也不枉她这几次费心费力进山寻它了,一时欢喜,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摸摸它圆滑的头顶……
起身,想把搁在道上的还剩下的那堆腐肉也拿过来喂它,王瑕起身大步向前走,突的听到自己身后有窸窣的脚步声,她警惕的放慢速度,猛然一回身,却与身后的人撞了个满怀,头一抬,正要大喊,近在咫尺的却是一张熟识的脸孔,一时怔住了:
“你……你……你怎么在这儿?”王瑕看到那脸上暖暖如春风般的笑颜,正凝视着她。
“那你呢?又为什么在这儿?”扶苏不答反问。
“我……我来……来山里踏青……”靠他太近,王瑕向后退一步,她可不想让他发现了阿刁,随便找了个理由。
“哦?踏青……对,我也是来踏青的!”扶苏依旧笑意盈盈,看来她还是瞒着不打算说出那只金雕的事。
“你……”
王瑕从他眼里分明看到了戏谑,她努力咽了口唾沫,转了笑脸:
“嗯,那公子……您继续踏青,我呢,还有别的事,先走一步。”
王瑕着实气恼,几个月了她好不容易才唤来阿刁,没承想还没好好和它呆多久,就被他突然冒出来给打断了,此时又不能让他发现什么异样,所以她强打着笑脸,准备若无其事的离开。哪知身后一声:
“你当真不管你那只金雕了吗?”
“什么……”王瑕停住,一脸惊愕的看着他朝向阿刁正走去:
“别过去……危险!”
王瑕的脸色突变,阿刁毕竟属于猛禽,本就性情凶猛,除了对自己主人外,其他任何人都可能会成为它攻击的对象,一时情急,她从何囊里拿出小笛慌忙的吹响,去追扶苏……
此时此刻,崖的对面,章邯一人远远的就望见那只有生以来他从未见到过的这般巨型金雕,眼里迸发出一股凌厉的霸气,箭在弦上,眯眼,一股震撼的冲击力迸射而出……□□转瞬即逝,而此时的扶苏已经快要接近金雕,王瑕的笛声未停,阿刁还在啃咬碎骨上的腐肉,突然间似是感受到了某种威胁,倏地一个飞旋,直冲云霄,下一秒,王瑕的眼里,一把□□不偏不倚的从对岸向扶苏飞来,情急之下,她使出全身气力奔了过去拉住他,一把将他扑倒,几乎是瞬间,脸庞一冽冷意袭过,那□□从她肩头倏然擦过……
扶苏反应过来,爬起时无意瞥见胳膊旁那支小笛,顺手捡起来,看向倒在自己背上的王瑕,右边肩头的袍子被□□划了一道口子,忙翻身,扶住她,忐忑问到:
“你受伤了?”
“没事!”王瑕脸上却一丝抽搐,扶苏摸了摸那道口子,手上便沾了些血迹,看来,箭还是擦伤了皮肤,忙把手中的笛子帮她装进荷囊,准备拉她起身
一阵怪响,抬头,刚刚冲上云霄的金雕不知为何此时不停在他俩上空变向、盘旋,紧接着急速转身、俯冲……
王瑕一看,不妙!阿刁进食被公然袭击性情大变,开始极速反扑,接下来怕是连她也不放过了,猛的站起来用力推开扶苏,大叫到:
“阿刁已经发怒了,别管我,快跑!你快跑!”
扶苏看着她,刚刚那一箭差点要了他的命,她竟在生死攸关之际奋不顾身的冲过来替自己挡下……眼下又想不顾一切的护着他,她还真是……胆大得很!忽然……莫名的一影碎念在心底间淌过,仿佛流至全身上下,如惠风和畅动人心弦。不容她再分说扶苏一把拉过她就走,岂料王瑕在挣扎推搡中脚下不慎一滑,本就在崖边,俩人失重的身体同时倾斜下去,直挺挺的从崖边跌落下去……
对岸,章邯心惊胆寒,对面一片茂密树林,他怎么也没想到扶苏竟然就在那林中,亲眼看着公子和一个人坠下谷底,再看向那金雕疾驰而飞到地面又一个弧度悬上高空,他目瞪口呆……他刚刚的那一箭……居然是射向了公子……顿时,面如死灰……章邯惊魂未定,不过片刻他清醒过来,连声喝到:
“来人人呢?都跑哪儿去了?”
那些被他抛在身后的侍从们听到他振聋发聩的声音,加快了速度,不一会儿功夫都赶过来,其中一个侍从看他脸色苍白,还不等他问什么,章邯冷冽的声音响起:
“公子刚不慎从对面的崖上坠落谷底,现在兵分两路,一路人马跟我从谷底向西走;另一队,向谷后方前进,这里的河流流向自东而西,你们沿西道密切搜寻,赶天黑前务必我们在此河的终端汇合。”
队伍里的人听到大公子遇险,哗然一片,窃窃私语,章邯的脸色更沉了,盯着众人一字一句到:
“此事,若是被除了我们以外的人知晓,拿头谢罪。”
听到这句话,同行的十几人立即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言半句。
……
午后,阳光更肆意,紫金山山深林幽,石叠山巅,顺着谷峡流向西边的大河分叉后,与东南的淡水河汇聚,毗邻着的西景山绵延不绝,西景山山峰比肩矗立,山上松柏参天,植被丰富。
河边,被水流冲到岸上的两个人,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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