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一天一夜,天蒙亮,镇上一阵阵喧闹的马蹄声,活着车夫东来南去的吆喝声……
榻上的王瑕,眼珠动了动,许久,才慢慢睁开眼睛,沉睡的几天里眼前只有黯淡,此刻的白昼之光让她似乎有些不适应,抬起一只手挡住来自正对着的窗外的那束强光,眼睛又紧闭,短暂适应了这光线,她睁开眼,望着陌生的房间,慢慢起身,肩上一阵轻痛。
突然屋里传来一个声音:
“醒了?”
王瑕顺着声音望去,一个陌生白衣男子,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年纪大,绝美年少的面容,脸如雕刻般五官俊美,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手持一副折扇,正笑盈盈的向她走过来。
王瑕抓住被角,心里一紧,怎么会有一个她不认识的人出现在这里,她惊的叫起来: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我房内?”
“记不起我了?”那人嘴角狡黠的一翘。
“出去!我怎么会认识你……出去!!听到没有!”
王瑕才有的一丝气力,此时因为惊慌耗得所剩无几,腹部竟有些痉挛,她不由得捂住肚子。
门“吱呀”一声开了。
小吉出现在她面前:
“小姐,你醒了!你可是醒了啊!”看到自家小姐坐了起来,小吉端着的一盆水赶忙放到塌边,满脸的喜悦,扶稳她:
“小姐,你身体刚好,慢点!公子他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吗?”小吉敬仰的看着那位年轻男子。
“什么?救命恩人?”
王瑕怔住,她努力回忆着,记得自己是去紫金山找阿刁的,阿刁吃了她带去的腐肉,然后她遇见了扶苏公子,可是有人用□□射阿刁,结果差点射到他,后来阿刁突然袭过来,他们躲来着……再后来她和他失足掉进了河里……然后呢?大脑一片空白,后面的为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他……救了我?”王瑕试探的问。
“对呀,我们找到这里时,就是公子他一直守在小姐你身边的啊!”
看着失神的王瑕:
“小姐,你可是要吓死我们啦!你可知老将军为了寻你跑了多少地方吗?我们跑遍整个咸阳城附近的山岭,又跑了所有偏僻的小镇,可算是在这里找到你了,小姐,这些天你一直在这里?”小吉一股脑的说了一堆。
王瑕看到小吉,一时百感交集,握紧了小吉的手:
“吉儿,对不起……让爷爷和你们为我担忧了!”
“小姐,找到你就好,我们不说这些了,快洗把脸,一会儿吃些粥暖暖胃。”小吉说着就去铜盆里拿布巾,王瑕一把拉过她,在她耳边小声问:
“那……那和我一起的……那个公子,他人呢?”
“小姐,你说谁啊?这里只有你和这位公子啊!”小吉觉着奇怪。
“哦!!是么!?”王瑕心里莫名的空落落,看着屋内总好像少了些什么。
一旁,那位翩翩公子正目不转睛的盯着王瑕,灰长的眼里有着不知名的思绪,手中的折扇规律的摇着。
“多谢公子!大恩大德若以后有机会定相报。”王瑕看向他,可他一直盯着自己,没有分毫回应,多少有些不自在,转头对小吉说:
“吉儿,这位公子我也已谢过,我还想再睡会儿,替我送客吧!”
“小姐……”小吉神色有些古怪,语气也变得拘谨起来,小声呢喃道:
“小姐,公子身份尊贵……他可是秦王的十八子。”
“什么?”王瑕惊愕。
“小姐,老将军已经交代过了,等你这几日恢复如常了,便让公子带我们回频阳,要好好谢公子的。”
王瑕头有些晕,这什么十八皇子她都不认识,和她又有何干系?她怎么会和他独处一室几日?这些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公子呢?他去了哪里……
小吉伺候好王瑕洗漱后,端着盆出去了。
王瑕望向窗外,几只雀燕在空中低飞,蹁跹不已。
“看来小姐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那人坐在矮桌旁,开口到。
“我们认识吗?”王瑕冷冷道。
“当然……”看她不屑一顾的模样,那人继续说道:
“你当真是忘了?当年你随你爷爷进宫觐见我父王,一个人闲来无事跑去兰池宫,差点迷了路回不去了……后来我去……”话未完,就被王瑕打断。
“是你?”
她回头,诧异,眼里突然发亮,她记忆力里那个捂住自己嘴巴不让她乱说话的少年,是他!
那人一瞬的迟疑,摇了摇手中扇子默默点头。
“刚才多有冒犯,还请公子见谅。”前一刻还想赶他出去,这会儿倒有些忸怩不安了。
“无妨!”那人倒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你是……哦,不,你叫什么名字?”看他默认,王瑕心中雀跃,那晚她根本就没看清那少年的模样,可是当她跑向小吉的时候,不经意的一个回头,他竟站在凉亭上一直望着她,那里不再是幽黑,有月光打在他身上,朦朦胧胧的轮廓,确是极为好看的。原来……他长这般模样……
“胡亥!”那人言简意赅,呷了一口茶。
“胡亥?嗯,我叫王瑕。”王瑕看着他,郑重道:
“多谢公子几次相救之恩!”
王瑕此刻所要表达的谢意除了这次落水之难的相救外,便是儿时的那次意外相逢。
“怎变得格外客气,都是举手之劳,不过……你能记起我就好!”胡亥笑着回到。
“待你恢复些气力了我带你出去转转,这漫川镇有意思的东西可是多的很。”他又提议道。
“好!”王瑕莞尔一笑,一扫几日来的倦怠。
……
耀州驿馆。
扶苏平躺与榻上,面色煞白,咳嗽不断。一旁太医仔细把着脉,神色微变,一番细查,眉头一松:
“章护卫放心,公子只是湿气逼身,又偶感风寒,导致四肢无力,身卷,腹泻,在下开几副药来,按时给公子服用三日必将恢复。”说罢,拿笔在竹简上书写药方。
“还有,辛苦章护卫这几日将生姜切片煮水给公子一日水服两次,晚睡前务必用热水泡脚一次,假以时日公子体内湿气寒气就会调理顺畅。”
“劳烦太医。”章邯作揖。
太医背起医箱,取药,躬身退下。
“章邯?”扶苏无力唤到。
“卑职在。”章邯看他想起身,忙扶起他靠在塌前。
“你……你好大的胆子……咳咳咳……”扶苏红着眼,有气无力的喝到,又咳起来。
章邯立即跪下:
“公子,您身体未愈,现下,万不可再动怒了。卑职罪该万死,所有的事,待公子无恙后卑职自会解释清楚,甘愿领罚。”
“……你如今……倒是学会先斩后奏了?”扶苏看着他,眼里尽是无奈。
“公子放心,那王瑕身体已无大碍,卑职已将她安置妥帖,不日应该就苏醒了。”
扶苏睨视他一眼,他心里挂念的,他倒都懂。
“今后凡事若再擅作主张,你我主仆之谊……将尽……咳……咳……”
“公子,卑职知错,悔不当初,还请公子收回成命,卑职此生愿效犬马之劳,不再做任何僭越之事。”
章邯心急扶苏病情,但他不悔自己此举,漫川镇接公子一人回来,他自有他的思量,秦王对王翦老将军一直有所忌惮,虽然派了他的儿子王贲前往战场,可是至今都未传来捷讯,想必此二人对秦王来说亦是无足轻重、不以为意罢;而秦王对公子,则是舐犊情深,寄予厚望的,如若让旁人知晓公子与王翦孙女独处了几日,怕是要被有心人利用了去,指不定会如何诋毁公子名誉。说到底章邯也是为了保护扶苏。可是他自知公子为了救那王瑕,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如果不是那天恰巧看到王瑕那贴身婢女出现在漫川道上,他兴许也会悄然带走王瑕,不过正好遂了他意,找了一个路人让她告知了那个婢女王瑕的住处,而后又悄然带着病重梦魇中的公子离开。
只是章邯想不到,当他前脚刚走,胡亥就出现在了王瑕的客房里……
“但愿你谨记今日这番承诺。”
“诺!卑职铭记于心!”
扶苏眼神一变,淡淡的神伤,不知她是否已经醒了,身体是否全然恢复了……
……
三日后,漫川镇。
“小姐,你看这个……”小吉手里拿着一个白色泥人,回身在王瑕眼前晃了晃。
“……不过,这个没有小姐你做的好。”说完放下,又拿起了另一个。
油纸伞旁,胡亥和王瑕并排站着,胡亥依旧手持扇子,今日一身黑色长袍,领口至腰间丝线图腾蔓延而下,腰间金色花纹宽带,灰长的眼时不时散出一股邪魅一笑,整个一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王瑕依旧一身女扮男装的模样,换了身墨蓝色长袍,几日的休养身体已恢复如常了,面上虽还有些许疲惫之色,但看上去到底是眉清目秀,天生丽质的。两人踏足之处竟引得擦身而过的少女们频频回头,又窃窃细语。王瑕面上一红,看了一眼胡亥,尴尬的笑了两声。
肩踵磨肩,好不热闹!王瑕看着小道来往的人群,喧嚣的集市,琳琅的商货……虽然看上去有着和咸阳城一般无二的繁华,可是此处毗邻山脉,连绵悠长,寂静如空,终究还是少了那么些咸阳城的凛凛霸气。
“你会捏泥人?”胡亥甚是好奇。
“嗯,小时候祖母教我的,刚开始我也是拿面团乱玩,不过长大后渐渐喜欢上这传统的手艺,干脆就和祖母专心学了。”王瑕一脸的得意。
“哦!那……你能捏个我吗?”胡亥突然说。
“你?”王瑕看着他,思忖了片刻:
“应该可以,等回去了我捏给你。”
“好啊!一言为定!”胡亥笑从眼角溢出。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王瑕歪着脑袋。
胡亥隐隐一顿:
“听说这东隅一家酒肆请了一个击筑技艺超群的先生,可有兴趣听听?”
“击筑?”王瑕好奇,母亲也酷爱此乐器,时常奏与父亲听赏,心中不免来了兴致。
“当然。”
三人一起向东走去……
酒肆在东隅闹市一角,门面却朴素,看似萧条进入后却是别有洞天,偌大的庭院被翠竹柳荫环绕着,敞亮至极!斑驳树影斜照下正巧打在场内,如屏障一般遮了些炎热,场内容纳七八十人是没问题的,靠东边是搭建的戏台,高五尺,呈方形,下边一张张矮案旁铺着的圆形布垫是供客人休憩观赏的。
陆续有人向里走去,三人跨进门槛,并行,店家奔来跑去忙着招呼客人,前来后往的,王瑕快走几步,正侧看院内,却不小心与侧面一人相撞,待那人回身,她连忙作揖致歉:
“抱歉,在下失礼了。”
那人似有深意的看着她,王瑕见他不出声,抬头也回看去,谁知,那人对她冷不丁来一句:
“公子,你气色好了许多,看来身体已无大碍了。”
王瑕愣了一下,惊诧:
“敢问阁下,我们……见过吗?”
那人笑了一下:
“那位和你在一起的公子呢?”
王瑕正要问他是谁,胡亥和小吉跟了上来,站在她身边,那人望了眼她,又看了看胡亥,不再说话,转身离开。
“哎!怎么就走了呢,话还没问完呢?莫名其妙的。”王瑕嘴里小声嘟囔着,看着他径直向里堂走去。
“走吧!一会儿该没好位置了。”胡亥不以为然,摇着手中的扇子,看向院落。
三人坐与上座,紧挨戏台,每张矮案上都备着一壶清茶,小吉为王瑕和胡亥斟满,放置各自面前。王瑕回身,来此观赏的人越来越多,庭院中预留的位置即将坐满。
“这么多人啊?”
王瑕张着嘴,不可置信,想她在咸阳城那个最大的酒肆里看百戏最多也不过坐个四五十人嘛,这密密麻麻的人影人头……咸阳城最大的酒肆!公子!猛一下……那晚她贸然撞向扶苏身上的一幕从眼前冒了出来,那可是她第一次抓小偷没抓成,反被小偷倒打一耙撒了毒烟雾,落魄潦倒的样子却被他撞了个正着……
“空旷之地自有它的地利条件,不足为怪!今日这里除了歌舞、杂耍外,就是那位击筑先生的琴艺了,许多人都是为了先生而慕名前来的。”胡亥一直直视着前方。
“哦……”王瑕思绪被打断,面上一慌,端起茶碗,小口啜饮。
……
台上节目的确精彩,说来和咸阳城一年一度的百戏杂演不相上下,甚者更胜一筹,王瑕看着眼前一个又一个节目,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这小镇真是不容小觑啊!看来人不能总着眼于自己那一方小天地,想要高瞻远瞩,见多识广,还是得走出去,方能知晓这天下诸般奇景异世。
最后一个压轴节目出场,正是那位大家期待已久的击筑先生,他一上场,全场哗然一片,只有王瑕,再次愣住,这……这不是刚刚自己撞上的那个人吗?他就是这里的击筑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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