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的时节,万物结实,五谷丰登。

    紫金山,连绵起伏的山峰层峦叠嶂,幽幽空灵,巍峨俊俏。沿山松柏长青,花草茂盛,蔚为壮观。

    山脚下翻滚着金色麦浪的田野广袤无垠,又到了收麦的季节。隐约的一抹金煌中,一个模糊的身影晃晃悠悠的走在窄小的田间小道上,肩头扁担担着两桶水,由于不稳当一路走一路洒,直至山脚尽头那片荒着的田跟前停下……

    “小姐!小姐……”小吉在她身后着急的喊着,奔到她跟前。

    手拿水瓢正蹲下给冬麦浇水的王瑕梳发髻于脑后,用布包裹起来。一身襦裙,领、袖翻卷于外,腰间帛带上仅一根丝带缠住,俨然一副平民百姓人家的装扮,却难掩她与生俱来明艳的清秀。

    “小姐,这些农活儿我来做就好了。”小吉的脸色看起来一点也自在。

    “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父亲不是让我多学学女子的三从四德么,既然来乡下了,我也学学这农妇们干的活。”王瑕看也没看她,早晨刚翻好的土,种子已经下种了,此时一步一步边向后退边浇灌着。

    小吉看着她打湿了的裤腿,松软的泥土不慎沾染上去,半边裤子便脏污狼藉一片,心里更是着急,自打小姐回到频阳,隔三差五就向村民们讨教种田技能,当知道这个时节种冬麦最合适不过,秋种夏收,就迫不及待的开始打理这块刚刚收了一期春麦的农田。小姐这个人哪都好,就是一点,不管做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有时连她这个随身婢女都插不上手,哪还有一点小姐的架子和脾气?不管了,小吉心里一横,脚刚准备下地。王瑕叫起来:

    “你别下来,我可只剩这一列就都浇完了,万一给踩实了,苗可就长不出来了。”

    小吉那只悬空的右脚只好悻悻的放下来,大声说到:

    “小姐,老将军可还一直在府上等着你回去进膳呢。”

    “好了好了,马上就好!”

    ……

    频阳府邸,长长的过道两旁一边是轻泛涟漪的小湖,另一边是王翦将军的练武场,翠竹绕了一圈,王瑕刚走到过道尽头就看见王翦一把长剑在手,虎步生风,点剑而起,刚劲有力……

    “爷爷!”王瑕叫到,忙接过下人递来的毛巾,跑了过去:

    “爷爷,这把佩剑……真好看……”王瑕伸手,小心触摸着,剑柄处一条银色龙雕之案,金光闪闪,利可切玉,又显得无比威严。

    “瑕儿,此剑名为昆吾剑,原为周穆王佩剑,锋利无比,如切泥焉。周穆王伐昆戎时,昆戎献昆吾之剑。爷爷久经沙场,屡获奇功,秦王便将它赐予我作为奖赏。”看她看的认真,王翦眼里盛满了笑意。

    “看来这把剑对爷爷来说,意义如此非凡,不过在瑕儿眼里,爷爷依旧是宝刀未老!英姿飒爽呢!”满眼的敬仰,抬手认真的擦去他额头上冒出的汗珠。

    “哈哈……傻孩子!爷爷可是老喽!”王翦大笑起来,剑向后一收,慈爱的看向自己的孙女,不服老怎么能行呢。

    王瑕轻挽着王翦胳膊,爷孙俩进了里堂。

    ……

    咸阳秦宫,章台宫。

    嬴政看着近几日送来的竹简上书,眉头紧蹙,脸色越来越沉,一事接连一事涌来,除了计划修驰道、建水利等诸多事宜产生分歧外,让他怒不可遏的是李信和王贲率近乎三十万兵马前往楚魏,这供给军队的粮食和刍藁居然也有人提出异议,怒瞪这些人的奏章,拳头不由得紧握着,一股无名火腾升而起,“啪”的一声,案几上的这摞竹简全被他推翻在地。

    一旁,侍女们吓的面如死灰,立即跪地,一声不敢吭。

    “赵高!”嬴政大喝一声。

    “奴在!”赵高应声快步从外面走进殿堂。

    “宣长史李斯,公子扶苏。”嬴政眼里的灰冷如夜色的透凉,剑一样的射出来,让赵高不禁脊背冒出一阵冷汗。

    “诺。”赵高匆忙离开。

    ……

    “陛下,此次三十万大军的补给实属迫在眉睫,臣认为,除却秦国子民外,韩、赵两国的流民除了守黄陵以外,其余的现都由各官府掌握,可以把他们规划在‘薄籍’之上,按名单男丁去徭役;农妇专种刍藁,加强农耕生产,增加征收,以备前线不时之需。”李斯谏言到。

    嬴政闭眼,半卧着,若有所思,李斯谏言甚得他意,当务之急,粮草先行,供给必须及时,也唯有此径方可迎刃而解当下难题;同时,也能让底下那些对李信嚼舌根的人彻底闭嘴。自他重用年轻武将李信后,不服的人比比皆是,尤其是老将军王翦手下的那些人,个个居心叵测,居然联名上书央求撤掉其将军一职……

    坐与嬴政右下方的扶苏听到李斯如此大肆提倡赋税徭役,不由眉头一皱,秦国受压众国劳民,已是重重之重,父王大兴土木、修建宫殿动用两国劳力近乎十几万,如今还要增税增赋,临时征发男丁,长此下去,民不聊生,诸国百姓怎可甘心情愿?

    “父王,儿臣以为,李长史之意固然可解燃眉之急,可两国百姓自入我大秦几年来,苦役不断,流离失所,如今又要剧增农民赋税徭役,儿臣怕会引起百姓恐慌,激起更多民愤。”

    嬴政沉思的眼猛地睁开,眸底似一道电光逼人如炬,慢慢坐起,高抬起头审视着跪拜在地却翘首以待的他的儿子。

    “哦?!实行仁术吗?一仁再仁,就可以治国了?战争,从来是永无休止、没有定数的,短则一两年长则达数年,任何没有定数的事从来都不是靠“仁”就可以解决的。”

    嬴政心里震怒,所谓“耕战”旨在“富国强兵,而富国则必须重农。”两者相辅相成,他究竟明不明白什么才是君王该想的该做的?需要做的?必须做的?

    “你可知这一仗得打多久?可知战争中粮草的消耗多少?又可知三十万兵马一旦断了粮草供给后果会是如何……我大秦好不容易打来的半壁江山岂会因此而怠惰不进?”嬴政沉着性子,冷冷的一句一句质问扶苏。

    “唯有稳定的军粮保障才是战胜的屏障,你又——可——知?”

    “父王,可无论如何,压榨已是徒劳,大秦为统天下连年经战,徭役负重,征收赋税比西周多了至少几十倍,平常百姓人家已果不食腹,‘衣牛马之衣,食犬彘之食’,百姓的负担如泰山压顶,苦不堪言,长此以往,谁还愿为我大秦效力?”已顾不了那么多了,扶苏直言不讳。

    “你大胆!”

    嬴政怒喝到,双目怒瞪,青筋暴起,周遭静的可怕,殿堂内一屋子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旁,李斯惊的忙跪下。

    扶苏立即长拜不起。嬴政盯着他,沉默许久,没有温度的声音终于响起:

    “李斯!”

    “微臣在!”

    “宣,即日起,按照土地多少征收地主和有田的农民占有土地的数额,规定每顷土地缴纳饲草3石,禾秆2石。户赋和口赋在内的人头税均提一成。”

    “诺!”李斯应允。

    “父王……”扶苏听到此,心急如焚。

    嬴政不再看他,侧身,只轻轻交代一句:

    “扶苏,此事寡人交于你,由你亲自监管。”

    扶苏惊骇,不敢相信。

    “下去吧,寡人累了!”嬴政起身向内寝走去。

    ……

    秋夜,极凉。

    “章邯,寡人要你此次一同随公子监管各地劳役赋税和粮草的征收……”

    “诺!”章邯行跪拜大礼。

    “此次出行,除了监督公子进行此项事宜外,你作为随身护卫,更重要的是要随时随地保护公子,记住了吗?”

    “诺,奴当竭智尽忠,护公子周全。奴,告退!”

    嬴政心里对自己的儿子到底还是不舍得、不放心的,尽管扶苏一而再再而三的当面忤逆他,令他勃然大怒,可那份对儿子的挂念和疼爱却永远都藏在背后,长叹了口气,嬴政看向窗外那一轮明月,又将是一个不眠夜……

    ……

    半年后。

    清晨,王瑕和小吉刚从田埂里回来,远远的便看到镇子窄道上一队人马整齐并列两边,气氛很是凝重,待她们经过时,突然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只见一户人家约摸十六、七岁般大的男子正被几个侍卫连拉带拽的往外拖着,后面头发苍白的老妇人踉踉跄跄的跟上来,沙哑的声音:

    “儿啊!儿啊……我可怜的儿啊……”

    那名年轻力壮的男子被押至车上,他从木桩缝中竭力伸长胳膊想要再握住老母亲的手,可是母亲被那些侍从们挡了回去,一下子摔倒在地,男子的无所适从和惶恐不安让他红了双眼,凄绝的唤着母亲……

    一个侍卫头领威武霸气的坐在马上,大声说到:

    “秦王全国征劳役,为国效力,当属荣耀。如果再发现匿藏不报者,斩首示众。”

    对着众人说完,他骑马奔到队伍最前面的人跟前,握拳一揖,毕恭毕敬的像似是在汇报什么。

    王瑕没想到竟会遇到如此一遭,正打算上前安抚老妇人,不经意的一回头,最前面的马背上,那人金黄色的冠尤为显眼,黑发在风中随意飘扬,一袭黑色长袍,挂在腰间的那把佩剑,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凌厉气场,那人看也未看这里一眼,自始至终凝视着前方,一动未动,突然觉得这颀长的背影竟是如此熟悉……

    “小姐?小姐!你在看什么?”耳边小吉的声音打断了王瑕的愣神,不由的跟着向前边望了望。

    眼前,那支几十人的队伍已离开几丈远了,她眼里的那袭黑色也渐渐模糊成了墨点。

    “这是怎么回事?”王瑕看那可怜的老妇人被村民们扶着拥进了屋子。

    “还不是因为打仗嘛,听说秦王又开始征兵了,凡是家中有男丁的都要被拉去服役,老人家的两个儿子去年都参军了,小儿子昨日从齐国亲戚家回来就被官府以匿藏罪逮走了,哎!这仗打的真是没完没了了,受苦的还不是老百姓嘛。”小吉把刚才自己从村民口中听到的一字不拉的说给她听。

    “哦!”

    王瑕轻轻应了一句,人却陷入了沉思:秦国年年征兵是常事,秦王要初定天下,打仗是唯一的途径,想当初爷爷和她父亲,带兵打仗几十万兵马,这是不争的事实,不过那时候她住在咸阳城里,哪里会想到这些士兵竟是如此被征去的呢?心里不免有点难受,想来,有些事不知道总比知道的要好得多。

    回到府邸,王瑕坐在案几前,有些心不在焉,老将军王翦看出了她心思,今日镇上官府征兵的事他是早就料到了的,不过在他看来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了。要攻打六国,大量征兵、拥有足够的兵马粮草、储备更多力量这一举措朝廷早晚得落实,秦王要做的事,那必定是雷厉风行,速战速决的,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秦王居然派来了他的大儿子扶苏监察徭役赋税等事,谁人不知这位扶苏公子为人处世谦逊,又一项以仁义为重,曾几次三番当众朝臣的面反驳秦王施政,秦王对他的言行是一忍再忍,真不知道让他此次出行,秦王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

    “瑕儿,过来。”

    “哦!”王瑕坐到了王翦身旁,为他倒了一碗茶。

    “瑕儿,阿刁最近怎么样?”

    “它呀?”心事重重的,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

    “上次上山想引它出来的,可没想到……”

    话说一半,突然忆起那晚的事,不行!她被□□差点射中的事可不能让爷爷知道了,否则连带着小吉都会被惩戒的,眼里忙显出一丝闪躲;脑海里突然又浮现出那位救了她的公子的面孔,那是她平生第一次被一个男子紧搂在怀里,当时那情况下,她整个人惊恐万状,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高束的黑发早已披散下来,夜色里与他的发丝不经意缠绕,俩人就那样彼此相拥着……想到这里脸上又不由得泛起红晕,好烫……

    “瑕儿,你怎么了?”王翦看出异样,心切的问到。

    “……没……没什么!爷爷!”王瑕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心里那莫无须有的悸动让她感到慌乱,拿起刚盛满的那碗茶一口饮尽,立即平复了心情,看着王翦:

    “爷爷,有没有什么法子把阿刁引到我们这座山头来,它现在可是调皮的很,总不露面,我看这竹笛都快要管不住它了。”

    “呵呵,怎么会呢?阿刁可是爷爷见过的最听话、训练有素的金雕了,它生在雪山,幼时便开始接受训练,被那里的猎人驯服的异常听话乖巧,或许,带它回中原,回归到树林去,它多少还是会有些不适应吧!”

    “那怎么办?它总不和我这个主人联络感情,怕是以后嗅不出我的味道,该认不出我了吧。”王瑕有些担心。

    “不会的,这竹笛和音律,你只要深记不忘,阿刁它依旧只会认你是它的主人。”顿了一下:

    “不过,你可以准备些它喜欢的兔子腐肉,在这里的山头上吹响笛子试试,兴许它一直就在你身边,只是你从来看不到它而已。”

    “爷爷,这办法……真的可以吗?”

    王瑕有点不太相信那只大雕会一直跟着自己,不过,也说不准,自一年前她亲手将它放逐于咸阳城外那片林中,后来又总是跑去唤它,有那么两次阿刁真的向自己飞了过来,她给它带去了许多动物死尸的腐肉,亲眼看它一口吞下,起初她会觉得害怕不敢靠近,但渐渐的她发现她的阿刁有时候也是蛮可爱的,在她身边待着的时候它很安静温顺,阿刁偶尔还会抓来偷吃粮食的老鼠丢在她面前……她尤其喜欢抚摸它身上的皮毛,灰黄色的毛发滑滑的软软的!来乡下这么久了,她倒真的是很想阿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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