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倾衍吃了几次闭门羹虽然心存怨怼,但他是知晓轻缓之人,每日还是按时出现在承景宫候着。
可每次前来不是刚好与晏九亭错开,便是被告知他拒不见人。
久而久之,江倾衍也察觉出对方似乎是在刻意躲避自己,但他在此事上犯了倔,偏生就不愿让人进去通传求见。
今日亦是如此,江倾衍站在承景宫前,侍人告知他皇帝不在。他没有多停留而是直接往御书房走去。
天空中乌云翻滚,风也肆虐地刮着。天公向来不作美,走到半路时磅礴大雨便倾泻而下,眼前景象霎时氲起白茫一片。
江倾衍却好似感官全无的人般脚下步伐不停任凭雨打风吹。
御书房前,他就这般不动声色地伫立在门口,湿透的衣裳还淌着水,乌黑的发丝也被打湿粘在那清隽的脸庞之上,模样极为狼狈。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白茫中走来几人。江倾衍眼皮一抬便望见了众人中的晏九亭。
狂风参杂着雨水卷的他衣袍簌簌纷飞,在那宽大之下包裹的身躯更显单薄。
才短短几日不见,晏九亭便憔悴成这幅模样,江倾衍心中不由一颤。
“皇上,前面那人好像是江侍卫。”一旁执伞的宫人说道。
晏九亭自然也瞧见了御书房前那道身影,他脚下微顿,轻叹了声还是走上前去。
到檐下时他才瞧了个清楚,这还是个湿透了的家伙。
眉头蹙起,晏九亭侧头对一旁的宫人吩咐了两声便对上了江倾衍那双颇为幽怨的眼眸。
“怎么弄成这幅模样?”晏九亭伸手将江倾衍面上粘黏的发丝拂开。
江倾衍没说话只是倏地抓住了面上那只手,紧紧攥在掌中。
晏九亭任其抓着,这时一名宫人端上了他刚吩咐备下的东西,他看了一眼后道:“先把水擦干了,别着凉了。”
手上力道松了松,晏九亭便将手抽了出来,刚从宫人手中接过巾帕就听见江倾衍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躲着我?”他问。
晏九亭拿帕子的手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为江倾衍擦拭起流淌的水滴,良久,他才道:“回去记得喝碗姜汤。”
好一个答非所问。
江倾衍心中烦闷不已,偏头避开了他再一次靠近的手,最后什么也没说便愤愤离开了。
之后两日江倾衍都没去承景宫,如同在置气般,晏九亭不来见他,他便也不再出现。
宋瑾无奈地劝他道:“公子只需要让他服下那粒药就行了,这又是何必呢?”
江倾衍静静听他说教,末了才道:“抱歉,是我意气用事了。”
本就是一场虚与委蛇的戏码,他确实没必要太过较真。
调整好了自身情绪,翌日,江倾衍便又出现在了承景宫前。
晏九亭依旧不在宫中,江倾衍询问门外的看守宫人得到的回答竟都是不知。
这就怪了,往常若是皇帝不在承景宫中,江倾衍一问便知他去向的,今日却是一问三不知。
就在此时,陈总管从宫门前走过,江倾衍连忙上前叫住了他。
“江侍卫有何事吗?”陈总管上次被江倾衍冷脸相待,此回却也不见他摆下脸色。
江倾衍歉意地一拱手:“陈总管,上回是我失礼了,今日在这给您赔个不是了。”
陈总管听后摆摆手,道:“年轻人气劲重些,杂家还能真为这劳什子事记恨你不成?”
“你今日怎的过来了?”陈总管又道。
“哦,我来寻皇上。”江倾衍趁机询问,“陈总管可知皇上去了何处?”
“那你今日来的不巧啊,每年的今日圣上都不见人,圣上不让任何人跟着,杂家也不清楚圣上的下落。”
“他出宫了?”
“那倒不曾,不过圣上的行踪又岂是杂家这些奴才可以窥得的。”陈总管突然将手中食盒递给江倾衍,“江侍卫若是寻到圣上了,记得让圣上将药服下。”
他将事抛给江倾衍后便寻个由头离开了。
江倾衍望着手中食盒眉宇渐锁,罢了,他深吸口气就在承景宫内静静候着。
食盒中的药冷了又冷,他不厌其烦的让人拿下去一遍遍的加热,但还是未等来晏九亭的身影。
他最终还是决定出去找寻。
既是没有出皇宫,那便肯定还在宫中某处,但应当不会在东西六宫中,若要去这些地方倒也不必藏着掖着。
江倾衍思忖着,脑中倏地闪过一处荒凉之地。心下虽然觉着这想法荒谬,但他还是打算去碰碰运气。
他来的地方是上回与晏九亭一同躲雨时误入的那处荒凉宫殿,当时他便察觉到了晏九亭面色有异,但他不曾深究。
这里还真是满目凄凉,便是不曾入夜,看着也异常瘆人。
江倾衍走到油漆斑驳的门前,门上那把大锁已然脱落而且门也只是半掩着,他便愈加确信有人来过了。
踏进这破败的宫闱,但见院中荒草过膝,枯叶零落满地,廊檐下挂着若有若无的蛛丝。阵阵冷风穿过破损的木质窗棂,破烂的窗纸随风飘荡簌簌作响。
四周皆是残破景象,唯有几朵不知名的花点缀其间与这破败之景鲜明成对,仿佛是浮华之后唯一的残留。
江倾衍光是看着就觉得心生悲凉,同时又在想着晏九亭真的会在这种地方吗?
就在他愣神之际,殿里蓦然传出一声清脆的破碎之声。
江倾衍一惊,缓缓朝那声源处走去。走到门前时他迟疑了须臾才推开了那道门。
江倾衍一推门便有一股腐朽气息弥漫开来,呛人口鼻。里面当真是昏暗一片,门被打开光线方才撒进来照亮了屋中景象。
他并没有去观赏这屋中景象,在看清眼前一切后,他的目光便一直落在了桌前那道端坐身影之上,再没移开眼。
而那人在听见声响后顿了良久才侧过头来。
两两相望,一时都未做声。
最终还是晏九亭先收回了目光,但他却并未开口。江倾衍走到了他面前,将那食盒放在了桌上。
桌上摆着一壶酒和两只玉杯,江倾衍看了一眼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叫我好找。”
晏九亭瞥了一眼桌上那个食盒,嘴上轻描淡写:“无聊罢了。”
怎会有人无聊到每年的这一日都到一个这么个地方来。江倾衍心下好笑,但却并未拆穿这拙劣地谎话。
脑中忆起此行目的,江倾衍将那食盒打开,将那碗药汁端了出来,道:“陈总管让我把药带来了,你快趁热喝了吧。”
他这回将药直接下在了这碗药汁中那。与晏九亭纠缠不清实际只是在乱他自己的心罢了,遂他以为只要远离祸源,自己就能恢复正常。
晏九亭麻木地望着那碗药汁,眼底仿佛死灰一片,他如一尊无喜无悲的雕塑般久久不曾动弹。
江倾衍见他不动,些许惶恐不安涌上心头,但他已经把最后一粒药下进去了,事已至此他务必要让晏九亭将这碗汤药服下。
他将那碗药汁端在手中,用汤匙搅着,道:“你别是又不想吃药了,这样怎能见好呢?我倒是不介意就这样喂你。”
说罢,他舀起一勺晾凉了些便作势要喂到晏九亭唇边。
晏九亭垂眸凝望江倾衍的手,倏地问道:“一定要喝吗?”
江倾衍没说话,只是拿勺的手又凑近了些,态度强硬坚定。
晏九亭抬眼看了他一眼,僵硬地勾了勾唇角,最终直接从他手中夺过那碗药汁仰首喝下。
药汁倒还是温热的,怎么喝进去心会凉上半截。
一碗药汁见了底,晏九亭喝的干净,他将空了瓷碗放在桌上,喝的急了些还是没忍住呛咳起来。
江倾衍愣愣地望着空了的碗碟,心中不觉有些闷堵,他闭了闭眼强压下作乱的心绪。
“这药还真是苦……”晏九亭好不容易抑下了呛咳,喘息未定声音也颤颤地。
“……是吗?我可没带糖啊。”江倾衍生硬地说道,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快要装不下去了。
晏九亭闻言笑了笑,默了良久,他倏地唤道:“江倾衍。”
江倾衍不说话等他开口。
“你吻吻我吧。”
这是一件他们做过很多遍的事,无论是愿或不愿都不可否认。
其实再多一次也不多,但江倾衍却做不到了。他移开了视线竟不敢再对上晏九亭那双眸子,垂落两侧的双手也不觉攥成了拳。
晏九亭只是静静凝望他,眸中却渐渐黯了下去。
半晌,江倾衍扯了扯嘴角,笑地勉强,他含糊其辞道:“时候不早了,你也快些回去吧。陈总管还在等我回去交差,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他便匆忙收拾了桌上碗碟,也不待晏九亭再说什么拎着食盒就转身离开了,走时也不忘将门带上。
“嘭”地一声响起,将光线全然阻隔在外,屋内再次被一片黑暗笼罩,里头唯一的光源便是自那两处破损的窗棂照进,但这微乎其微的光似乎也照亮不了什么。
晏九亭一个人静静坐着却倏地笑出了声,捻起桌上那只玉杯,杯中的酒水伴随着他颤抖的手微微晃动着。
喉中蓦然涌上一股腥甜,晏九亭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带着那股腥甜一并咽下。
望着眼前空无一人的黑暗,他口中喃喃道:“娘,我好像并没有比你更幸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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