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漆黑夜幕中无星无月,凉风簌簌袭来,隐有风雨欲来之势。
宫殿被一片黑暗笼罩着,即便掌下灯火也觉昏暗。
复辞目光警惕地环伺周遭,视野中一切如常,只有守夜的宫人守卫们不见异状。但他并未因此懈驰,纵身一跃便跳上了宫檐。
此处登高望远,能将整个承景宫景象尽收眼底。
已经离开了吗?
复辞眯了眯眼,微微屏住吐纳,细细聆听着夜风打在衣摆上飕飕声响。
蓦地,他猛然抽出了腰间佩剑,寒光出鞘直指身后。
只见方才还仅有复辞的房檐上赫然悄无声息惊现另一人。
那人身着一身夜行衣,面上也覆着一层黑色面纱。剑锋袭来他竟是躲也不躲,就静静屹立在原处,一身黑衣仿佛要与那夜色融为一体。
“你是何人?”
复辞目光紧觑着眼前之人,尽管那人看样子已然束手就擒,但他还是不曾松下警惕。
那人不答,只是轻轻笑了一声,笑的却略带讽意。
复辞蹙了眉。此人应当是是朝中乱党派来查探情报的,近来帝王身体抱恙,不曾想这么快就有人坐不住了。
必须留下活口才好审出。复辞收了思绪刚想上前将那人擒住。
可他刚踏出两步,那人蓦然向后一退,身子轻盈如飞腾空跃起,霎时拔高数尺稳稳落在对面的宫檐之上。
复辞反应迅疾,紧追而上。
那人却好似不紧不慢般,待复辞追到离他不过几寸距离时才动身疾步奔出。
二人几个起落间逐渐离开承景宫范围。
复辞隐感不妙,此人像是刻意诱他离开承景宫似的,于是他止住了脚下追赶。
就在这时,那人却倏然一个箭步上前向他奔近。
寒光掠过眼前,复辞撤步躲过这一击,但还是被削下了几根发丝。
那人一剑未果紧接着又是一招递上,一招一式都裹狭着阵阵劲风。
复辞连连封挡见招拆招,一时间,二人竟战的难见高下。
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
当那人攻上来时,复辞剑眉一凛脚下云步一旋蓦然反手封出一剑,这一剑却直挑那人脸上的掩面黑纱。
那人身形一滞,连忙抽身躲开。
就是现在!
复辞看准时机,剑势一挽,一招未满一招又至将那人逼的连连后退,瞬间落于劣势。
‘哐当’一声,复辞将他手中之剑击落,让他已再没了还手余地。
冰冷剑锋抵在脖颈前,那人竟毫无惧意,甚至还悠悠得弹了弹袖上沾染的灰尘,好不从容。
“是谁派你来的?”复辞冷冷出声问道。
那人闻言手上动作一滞,随后抬眼静静观着复辞,沉寂半晌。
“你说呢?”
伴随着一声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面前那人蓦地扯下了自己用来掩面的黑纱。
复辞在见到他真容后,双眸猛然睁大,一时间竟连手中之剑都握不稳了。
“宋瑾!是你?”
此人正是不曾易容的宋瑾。而这两个本不该有任何交集的人,此时竟如阔别已久重逢的人般。
宋瑾一张原本清秀的面容上,却有一条长长疤痕自左眼一直蜿蜒至脸颊,久经年岁洗礼的伤疤更显狰狞。
“是我。万俟复辞,好久不见了。”宋瑾唇上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冰冷的语调中道出一个埋藏岁月深处已久,快要被遗忘的名字。
这个名字犹如枷锁般扼住了他的脖颈,枷锁的另一头仿佛蕴含千钧之力将他狠狠的扯进血淋淋的现实中,毫不留情的击碎他给自己编织的幻境。
复辞垂下头不自觉的攥紧了双拳。
宋瑾缓缓走到他身旁,目光犹如伺机而动的毒蛇般令人不寒而栗,他突然凑近复辞,道:“是不是在楚国待的久了,你便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王上的再造之恩,就连万俟一族的累累血债也一并抛之脑后了?!”
宋瑾说到最后已然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我绝不可能忘记!”复辞闻言几乎是立马反驳出口。
“那你还忘记王上当年派你来楚国做什么的吗?”
此话一出,复辞瞬间哑然,沉默半晌才道:“王上之命,我怎敢忘却……”
宋瑾却嗤笑一声:“你本该在除去楚国先太子后便即刻归国,但你却擅作主张断了与燕国所有的联络。”
“主上与我都一度以为你已经身陨,可不曾想过你竟隐去身份留在了楚国,还胆大包天地留在了楚帝身边。”
宋瑾蓦地出手捏住了复辞的下颌,将那张一直垂着的脸粗暴抬起:“怎么?你是对那楚帝生出了什么旁的心思?这般以身犯险就连生养你的国家都能弃之不顾!?”
复辞没有反抗,只是忍着下颌巨疼,艰难地开口:“我从未忘记自己的命是谁救的,也绝不会背叛王上。”
宋瑾闻言不说话了,只是用审视的目光紧觑着眼前之人。良久,他蓦地将复辞甩开,道:“好啊,那我就让我看看你的衷心还剩下多少。”
复辞堪堪退后几步才得以稳住身形,还不待他直起身,便又听见宋瑾道。
“两日后,还是在这个地方,我要见到楚宫御林军的兵防图和玉印。”
复辞闻言呆愣在原地,双脚仿佛钉在了地上,脸色苍白如雪,他愣愣开口:“你要……做什么?”
“主上的命令岂容你我二人置喙?”宋瑾睨了他一眼。
复辞咬紧了牙关,紧攥的双拳都微微地颤抖着,良久,他闭了闭眼:“我知道了……我会帮你拿到手。”
宋瑾盯着他灰败的面色看了半晌,最后叹了口气道:“望你这次能说到做到,否则,我会亲自动手清理门户。”
“师弟,你好自为之。”宋瑾说罢便转身离去。
“等等!”复辞蓦然叫住他,目光有些许闪躲,踌躇须臾才道:“师哥……那皇,晏九亭他……”
宋瑾闻言脚步一滞,微微侧头回望,冷声道:“主上暂时不会要他性命。”
复辞听到回答后面色并没有好上几分,他不知自己还能再说什么,索性便不言。
背脊之上有如负了千斤重担般,他艰难得直起身,先一步离开了此处。
留下宋瑾一人静静驻足良久,黑暗中他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兀自喃喃道:“你终究还是对他动了情啊……”
复辞站在承景宫殿门前,久久都不曾进去,内心翻腾着的愧疚使然让他怯懦万分。
一旁看守的宫人见状不明所以,但见复辞面色不愉都不大敢言,只当看不见。
长吁出口气,复辞竭力掩下异状推门走了进去。
榻上那人还和复辞离开时那般静静靠坐着,只是双目轻阖,对他的到来也恍若未闻。
复辞知道,他这是昏睡过去了。
走到塌前坐下,复辞将他放倒在了床榻上,将那两只露在外头的手一并藏进了被衾中。
随后目光便一直落在那熟睡的面容上。晏九亭呼吸时浅时重,便是在睡梦中都是愁容不展。
复辞凝望着他瘦削的下颌,心脏不住一阵抽痛,如同被万千蚁虫啃噬着。
他身负满身业障,罪无可恕。一边是孕育他的国土和于他有恩之人,他叛不得。而另一个是他放在心尖上守护的人,他舍不了。
两难相全,他又该如何是好?
复辞伸手抚上晏九亭熟睡的面容,动作轻柔至极生怕惊扰了他的安眠。
殿中静谧无声,复辞就这么静静看着榻上之人,眼眶逐渐发涩,蓦然,他将脸埋于双掌中,几不可闻地道了声:“对不起。”
这一声既是致歉,更是作出了一个抉择。一个让二人关系走向不可逆转之举。
江倾衍在清香阁中闲了几日。期间他并未虚度光阴,配合着宋瑾调配的药每日都试着运起体内气劲。
几日下来他的内力不仅尽数恢复,而且较之先前更为精进了。
宋瑾昨夜拿着一宗卷轴递给他,他打开一观才知那是一副兵防图,上面详细得勾画出楚国各地兵力部署。
宋瑾是想让他一辨真伪。江倾衍指尖摩挲着图上那处火漆印记,这是楚国历代王室印章,他眸光一凛只道错不了。
如今兵防图也已到手,江倾衍身上那盒药却还剩一颗不曾喂下,他蹙了蹙眉,万事俱备只待东风,他段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寡断而坏了大事。
于是翌日,他便早早来到承景宫,但刚想进殿时却被突然出现的陈总管给拦下了。
“江侍卫,万岁吩咐了不见任何人。”陈总管道,似乎是怕江倾衍同上次那般硬闯,他又补充,“包括你。”
陈总管话音刚落殿门便从里面被打开,复辞从殿内走出,见到门口的二人后只是睨了江倾衍一眼便离开了。
江倾衍冷眼回视,心中顿起一阵无名之火,他怒极反笑道:“你不是说,不见任何人么?”
陈总管面上尴尬,张口结舌:“这,复大人他……”
但江倾衍并不待他讲完就迈步走远了。留下他一人还张着口愣在原处。
江倾衍径直回了住所。宋瑾此时正在院中晾晒草药,见他沉着脸色走进来,不由开口询问。
江倾衍将方才的事复述一遍后,面上那层阴郁更甚了。
宋瑾听后蹙眉道:“这四粒药必须全部服下方可生效,公子务必再寻机会。”
秋猎在即,这事拖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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