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自额间冒出,宋瑾不动声色的为江倾衍拭去。
少顷,体内翻腾紊乱的内力逐渐平息下来,江倾衍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他长吁口气睁开了眼,眸中净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宋瑾又替他把了把脉,随后也淡笑道:“公子的功力已经恢复六七成了,照这个速度不消二日便可回到十成。且属下观得公子根骨甚佳,日后若是不懈练习定可突破更高。”
江倾衍听后,展颜笑道:“多谢你了。”
他这般习武如痴之人听到这番话比得了一屋铜臭要称心如意的多。就连眉宇间都透露着喜悦之色。
宋瑾摇了摇头,他看了江倾衍一眼,道:“既然公子已然恢复功力,那可有想过要如何对付晏九亭逃出这楚宫?”
江倾衍闻言一愣,宋瑾这话将他自恢复功力的喜悦中拉出,让他想起自己如今还深陷牢笼中未曾脱身。
唇角笑意逐渐散去,他神色变得凝重。
要逃出这宫中自然靠不得蛮力,江倾衍便是功高盖世却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遂只能等,待一个突出重围的机会。
天时,地利,人和。
江倾衍垂眸思忖,片刻后他一字一顿地开口:“秋猎。”
宋瑾不言只是静静听着。
“太祖皇帝善骑猎,故每年逢秋便召集京中世家贵胄一同前往京郊围场狩猎。太祖之后这一习俗便被沿袭了下来,后称秋猎,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便会举办一场。”
“皇帝与京中贵胄都会到场,届时鱼龙混杂人堵为患,是个再合适不过的机会。”
江倾衍将心中匿藏已久的计划不吝地一一道出,后抬眼询问一旁地人:“如何?”
宋瑾听后笑了笑,道:“公子深谋远虑,自是万全之策……”
他顿了顿,又道:“竟和主上想到一块去了。”
江倾衍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也不由莞尔。不曾想冷言真与自己竟是不谋而合。
但天时地利至关重要的却是人和。
江倾衍倒是不曾想过要如何对付晏九亭,原本轻快的面上此刻浮现苦恼之色。
宋瑾仿佛一阵及时雨般,开口:“若是公子要对付晏九亭,那必然要先将他自高位拉下。”
江倾衍眉头一挑:“你有何对策?”
宋瑾从药箱中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在了他面前,神色有些阴冷:“他既然能用药物来对付你,那我们如法炮制便可。”
话虽如此,但帝王的吃穿用度每一道工序都极为复杂严谨,布防严密,要在这上面做手脚又谈何容易。
“这非是易事。”江倾衍迟疑道。
宋瑾意味不明地望了他一眼:“不,这事公子来做正好。”
江倾衍对上他狡黠的目光,嘴唇轻抿,默了片刻才开口:“你想让我怎么做?”
宋瑾没说话只是抬手在自己唇上一触,个中意味明了。
或许是怕江倾衍不愿,他道:“公子莫担心,你体内现已服下我所制的百解丹,我手里的毒对你皆已无效,你只需要将这毒渡到晏九亭体内便可。”
“欲成事者必有取舍。”宋瑾将那盒药往江倾衍面前推近了些,“我不勉强,此事由你自己决断。”
取舍这个道理江倾衍固然明白,只是这个法子太过辱人太过不齿,他内心极为厌恶,不住的抗拒排斥。
但这些在他一直向往的自由与雪耻面前又如天地一隅般不值一提。
阖了阖眼,再睁开时,那双眸中只剩下了凛若冰霜的决绝。
“只要能让晏九亭付出代价。”
只要能让那个男人痛苦,让他尝尽悔不当初的滋味,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江倾衍握住了面前那个小盒子,攥紧在手心中。
翌日。江倾衍到承景宫当差的时候要比平常都晚的多,他功力得以复原,心中喜悦难免便来了兴致,早起后便在院中持剑操练起来。
这一练便有些失了分寸,险些将差事忘在脑后。待想起这茬时,早已经过了上值时候。
现在这个时辰了,江倾衍也不曾想过晏九亭会在宫中,于是便问了问那候在门前的宦官,那宦官却说皇帝在里头。
江倾衍闻言后颇感意外,于是推门走进殿中。
不料刚进去就险些撞上一人。
是晏九亭,他这会刚好要出去,便与推门而入的江倾衍打了个照面。
晏九亭今日未着朝服,而是穿了件雪白的直襟长袍,腰束月白祥云纹腰带。一头过腰的乌黑长发只用一根银丝带松散的绑在脑后,几缕发丝不曾束紧便垂落额前随风飞舞。
他见到江倾衍后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便淡然一笑。
白衣赛雪这身打扮衬的他随性温雅,犹如炔不染尘埃的柔和美玉般,丝毫不见在朝堂之上的锋芒凌厉。
江倾衍凝望着他,视线逐渐聚在他面上那张冷硬的银色面具上。
一阵怪异的疑惑不由涌上心头。
这个人,真如外头传的那般相貌丑陋吗?
晏九亭抬手将遮挡视线的发丝别在耳后,道:“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晚?”
江倾衍眨眨眼:“寒恋重衾。”
透过敞开的殿门清晰可见外头骄阳高照,苍穹蔚蓝如洗。今日天气顶好,观不出何来的‘寒意’让这人起不来床了。
晏九亭不曾戳穿他,嘴角噙着一抹浅笑。
江倾衍见他一身常服,忍不住问道:“你今天不用上朝吗?”
问完后,他陡然惊觉自己犯了傻。现在的时辰分明早就过了早朝时候了。
但话都问出去了也只好等着。
晏九亭闻言摇了摇头,不知缘何面上笑意敛了几分:“朕今日要出宫一趟。”
出宫吗……江倾衍眸中一黯,手不禁触上腰间藏匿那盒药的地方,心下思忖起来。
在宫外到底是要比在这宫内下手方便行事的多,既没了这么多眼线,也不必忌讳太多,是个难逢的好时机。
“我……”
“你……”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之后又一齐噤声。
江倾衍是想让他带上自己。而晏九亭这趟本不欲携他一起遂开口想同他言明,但见江倾衍出声,心中也明了他是想出宫去的。
罢了,晏九亭叹了声:“跟上吧。”
两人还是乘马车出的宫,但江倾衍较于上回却自觉的多,在晏九亭进了车厢后便跟着进去了。
晏九亭转过身时,对面已有一人坐于软榻之上了。心中虽有些诧异,但他也没有多想坐了下来。
一路静谧无声,唯有车轮碾过石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帷幔晃动着,时不时被吹开一条或大或小的缝隙。
晏九亭撩开窗帐,暖煦撒在车窗板上,他静静的望着沿途风景出神。
江倾衍端坐在对面时不时便瞧他一眼。他这回依旧不曾道明去哪,他不说江倾衍便不问,反正只要出了宫,去哪都没差。
马车逐渐驶离京中繁华,最后停在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
江倾衍跟着晏九亭下了马车。
二人从荒凉的小径穿过,走到尽头,只见一座古旧庭院,门前掩映着几丛修竹随风婆娑,飒然作响。
门前有一老者,佝偻着背脊正手执扫帚清扫着阶前落叶。
“柳伯。”
那老者闻声手上动作一顿,回过头来,看见了缓缓上前的二人。
“爷,您来了?”那老者对晏九亭道。
晏九亭点了点头:“进屋说吧。”
江倾衍看着眼前这处素简的宅子,一时摸不准晏九亭的去意,但见那二人已经走进,他也没多停跟了上去。
一方幽静的庭院中,显得十分清雅,四下里沉寂无声,青石地板打扫得很是整洁,丝毫不见杂草落叶。
“你在此处先候着。”在走到堂前时,晏九亭对江倾衍道:“可能会有点久。”
江倾衍摇了摇头:“无事,你忙。”
晏九亭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便随着那老者进到别院。
江倾衍在厅中寻了处椅子坐下后,若有所思得凝望着堂前耸立着的几株花叶葳蕤老树。
晏九亭上回带他出宫,先是去了城中那处潇湘茶楼中。忆起在那茶楼厢房中走的陌生男子,江倾衍双目微眯,若他没猜错,皇帝上回应是去会见了某位地方官吏。
而这回出宫,又择了这处偏僻之所。两次都只是叫他在外头候着不让随行。
怕是这回来的目的也是相同的。
若要将晏九亭拉下高位,那便不能让他聚积这朝中势力,届时拥护他的人多了,那便难办了。
江倾衍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宋瑾交于他的那盒药,眸中却慢慢聚上一层寒霜,渗着骇人的阴鸷杀机。
此事要尽快。
他蓦地捏紧了手中那个盒子。
晏九亭随着柳伯进到别院的一处房间,一进到那房内便有一股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嗅着便令人倒足胃口。
晏九亭眉头轻轻蹙起,眸中却浮现出几分忧色。
穿过房内的珠帘便见到一处床榻,而那榻上此时正躺着一名熟睡的孩童,约莫三四岁的模样。
厚重的被衾盖在身上只露出了一张清秀可爱粉雕玉琢的小脸蛋,只是此刻略显苍白了些,看着便让人心生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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