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儿……”

    晏九亭坐于榻沿出声轻唤,手轻轻的抚上那名熟睡孩童的脸颊,凝望孩童的目光中充斥难掩的忧色与怜惜。

    “小公子自昨日起便起了热昏睡不醒,许是前日的雨来的急了,淋了些后便着了凉。这,都怪老奴照看不周……”那老者站在一旁神色自责。

    晏九亭为床上的人掖紧了被角,目光始终不离那张小脸:“天灾无常,真儿身子又孱弱,错不在你。”

    话音刚落,他从袖袋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了那老者:“柳伯,以后煎药时将这药一并放进真儿的汤药中熬制。”

    那老者接过瓶子后,道:“老奴这就去。”    说罢便退出了房间。

    房内很快便只剩下了床边二人,一片静谧无声中乍闻几声稚嫩的轻咳。

    “真儿!”

    床上的孩童突然呛咳起来,晏九亭一惊却束手无策,无奈之下只能将那孩童扶起让其躺于自己怀中轻轻拍打着。

    待他喘咳逐渐平息,晏九亭才将他放回到榻上。

    长吁口气,晏九亭阖上双目。

    这孩子是他三哥的遗腹子,自降生以来便养在身边。他一直将这孩子看作亲子对待,宫中鱼龙混杂危机四伏,登基后他未将这孩子带回皇宫,为的就是更好的护他长大。

    可偏偏天不遂人意,这孩子自娘胎便带出一身孱弱,一点风寒都沾不得难养的很。

    人生不过数十载,他自知时日无多,所以这个孩子,他一定要保下。

    晏九亭就这般守在床前坐了将近两个时辰。

    房中寂静无声,直到柳伯从外头进来才将这宁静打破。

    晏九亭自他手中接过那碗黑漆漆的汤药,亲自喂那床上孩童喝下。

    喂药的过程不是很顺利,昏睡中的孩童本能的抗拒着不肯张口。药汁顺着嘴角流的到处都是,晏九亭一边擦拭,一边又连哄带灌,手中那碗汤药才渐渐见底。

    汤药服下后没过多久,孩童苍白脸上就浮现一丝红润光泽。

    晏九亭稍稍松下口气,将空了的碗碟放在一旁。

    吩咐了柳伯几声,目光流连在榻间小人身上好一会,晏九亭才自房中离去。

    柳伯执意相送,他也不曾阻拦。

    走到堂前时,晏九亭目光不经意间朝里一瞥,这一瞥却再没移开眼来。

    只见偌大的厅中,江倾衍正杵着脸身子歪斜的靠在椅子上,阖着眼似乎是睡着了。

    晏九亭在原处愣了一愣,随后放轻了步子走上前去,走到那小憩的人面前。

    离得近了也便能将那张俊美容颜观得清楚。一双暖时多情的眸子此刻轻轻阖着,长而不密的眼睫遮盖出眼下一片阴影,唇形姣好的双唇微微张开。

    晏九亭默不作声的观着,唇角却逐渐浮出一丝笑意,眸中是掩不住的欢喜。

    方才心中的郁结在此刻一并消散的不见踪迹。

    这个人仿佛是所有美好的集结般,晏九亭每次见着他便会不自觉的勾起嘴角。

    可他分明也不是个善露情绪之人。

    所以这世间便有个词叫作心之所向。

    静静盯着看了半晌,晏九亭抬手想将那张微微张开的唇瓣合上。

    但手刚伸出一半便被猛然攥住,接着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又被用力一拽。

    整个人都重心不稳的向前倾倒,晏九亭来不及抓住一旁的扶手,于是便直直的跌坐在了江倾衍身上。

    “我还当你不打算叫醒我了呢。”

    耳畔响起江倾衍清朗的声音,带着一丝初醒般的慵懒沙哑。

    因为离得太近,耳旁还可以感受出丝丝热意。

    晏九亭不觉往回缩了缩,他的手腕此刻还被紧紧攥着,所以只能略微坐正了些。

    手上钳制力道终于松了开来,晏九亭刚想起身,腰间却陡然被人按住。

    接触的一瞬间,他几乎要弹跳起来,喉中险些要溢出一声惊呼。

    他的腰身极为敏感,旁人是碰也碰不得,平常穿衣这些也从不假手于人。

    江倾衍也异于晏九亭的过激,但随即目带戏谑地望着他,手上力道也不减。

    晏九亭被按着只能跨坐在他腿上,一贯不见波澜的面上此刻也浮现出尴尬之色。

    江倾衍手还握在他腰间。二人现下姿势极为暧昧,旖旎含混在厅中弥漫散开。

    这姿势……当真像极了在做那档子事。

    晏九亭忍不住回首望了望方才跟在他身后的柳伯,只见柳伯此刻正眼观鼻鼻观心,站在那厅前仿佛看不见什么似的。

    “……”

    晏九亭轻叹一声回过头,拍了拍腰间那只手:“松手。”

    江倾衍闻声没有立刻照办,反而轻轻一掐那紧实的腰身:“事情办完了?”

    晏九亭不住一颤,咬下牙忍着,答道:“……办完了。”

    江倾衍听后双手一摊,这才放过他。

    腰间力道一松,晏九亭便立马从他身上起来。

    理了理略凌乱的衣裳,晏九亭面上又恢复到了平常那副淡然模样:“走吧。”

    江倾衍却坐着不动,他迟疑了半晌才道:“你先走,我腿麻了。”

    晏九亭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言便先离开了。

    待晏九亭走后良久,江倾衍动了动,他神色复杂得低头看了看在方才一通折腾下而变皱的衣料。

    愣地喃喃出声:“怎么会这样……”

    晏九亭在马车内端坐半晌,才听见外头缓缓传来的脚步声。

    随后江倾衍撩开账帘走了进来,那眉头拧着看着便一副讨债来的模样。

    晏九亭以为是让他久等了的缘故,便想开口宽慰两声,但外头的车夫却赶在他之前开了口。

    “爷,回宫还是?”

    晏九亭看了看默不作声的江倾衍,轻声问道:“可有想去的地方?”

    江倾衍这会心中正烦着,但思及此回出宫的目的还未达成,于是随口道:“倒是想念水云楼里那杯罗浮春了。”

    本以为他会说想去校场,却不料竟念起酒来了。

    晏九亭愣了片刻才对外头道:“去水云楼。”

    这一路上两人都未开口讲话,江倾衍一直愁眉不展面色不愉。

    晏九亭识趣地不曾开口,但目光却时常落于他身上。神思游离之下又不禁回想起方才在那处宅院中这人孟浪的模样。

    心中既是尴尬又有些狐疑,这些日子,他看江倾衍是愈发看不明白了。

    到底是他知道的太少,还是,他从来就不曾真正认清这个人呢……

    马车停了下来,外头车夫的声音响起。

    晏九亭这才从一片杂乱的思绪中回神,他对同样游神在外的江倾衍道:“走了。”

    二人相继下车。

    此时已入黄昏,暮色暗淡残阳如血,淡淡余晖撒在屋舍檐瓦之上,叫人眼前恍惚。

    面前一座高楼映入眼中还未入夜便已掌下灯火,雕檐映日画栋飞云。

    野鸟游鱼信往还,此身同寄水云间。

    此处便是京中最大的酒楼水云楼,是城中游人登高饮酒的地方,亦是商贾贵胄纵情声色的场所。

    仅是站于门口便能清楚的听见里边传出的靡乱之音。

    晏九亭对这样的喧闹之所实在提不起兴致来,但他不愿扫江倾衍的兴,于是忍着不适走了进去。

    这里边与意料之中的无差,一片酒池肉林之象,到处都是枕曲藉糟卧花眠柳的达官显贵。

    晏九亭不由蹙起眉头。一旁的江倾衍倒显得从容的多,他虽也不喜这种声色场所,但在京中时难免要与些世家纨绔打交道,应酬免不了要来这种地方。

    睨了一旁的晏九亭一眼,见他神色复杂心中暗自冷笑。

    尊贵如晏九亭,这种勾栏瓦舍又怎会入的了他那双金贵的眼,但鄙夷归鄙夷,里面的东西却照用不误。

    虚伪。

    二人一进门便有一名衣着艳色的女人笑着迎上前来,虽年华不再但仍旧风情万种。

    “二位爷快里边请,是听曲吃酒还是寻姑娘来的?若是寻姑娘,今日咱们水云楼的云儿娘子……”

    “天字一间。”江倾衍打断鸨母的话,将一锭银子抛给了她,“送两坛罗浮春上来,不许让人来扰。”

    鸨母见了银子脸上笑意更甚,连忙带着二人上了楼。

    一间厢房将那些靡靡喧嚣阻隔在外。

    房内二人相对而坐,面前摆着两坛还未开封的酒。

    江倾衍慵懒得倚在身后软垫之上静静看着对坐之人,那模样看着也不像要动手。

    晏九亭垂着眸子,默了片刻,起身摆弄起桌上的酒,又是开坛又是斟酒,一切都做的井井有条。

    江倾衍先是默不作声看着,心中却饶有趣味,望着面前斟满酒的玉杯,倏地勾起唇角:“多谢陛下。”

    晏九亭没说话只是微微扬首示意。江倾衍也不待他举杯便先一步执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酒桌上的规矩他一个也不守,但求一个痛快。

    一杯罗浮春,远饷采薇客。清而不淡味正悠长,余味回甘。

    江倾衍本没想过要来饮酒,全是为了将那药下到晏九亭身上罢了。但这酒一杯下肚后,便有欲罢不能之势,令他不觉沉醉。

    兴致来了便想开口说上两句,但在看清对坐之人后,江倾衍又噤了声。

    酒这东西还是得和知交对饮才有意思,他还真未想过有一天会与九五之尊在这勾栏瓦舍里相对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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