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山山势不算高但地形复杂, 林木茂密,林中还有各种猛兽毒蛇。那木堡建的地方十分讲究,周围全是密林, 半人高的茂草极难行人,上下山的路只一条,路不宽,路上设了五个关卡,都有人把手,真正能做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想要强攻, 就得拿人命去开路。不到万不得已,没有哪位将领会这么做,除非丧心病狂者。
骆衡和周访都不是丧心病狂的人。
不能强攻就智取, 智取的前提是先探明这木堡究竟是做什么的, 里面究竟有多少人,突破口在哪里。这些都需要暗中进行,然而他们已经没有了这个条件。大张旗鼓的剿匪,但无论是兖州还是徐州都不可能一直驻兵邹山,那不是给东魏有可趁之机么;可一旦撤兵,木堡中人也就找到机会撤走,到时候人去堡空, 别说智取,啥都不用干了。
这是个两难的局面,若不是有个千钧之鼎耍着玩儿的小神童在, 比起智取来,强攻是下下策。
“怎么样?”骆乔期待地看着骆衡和周访。
周访看向骆衡:“……我觉得可行。”
骆衡点头:“我看也行。”
骆乔立刻嘚瑟起来:“我就说嘛, 带上我绝对行, 我这个先锋将军厉害吧。”她要是有条尾巴, 现在怕是已经翘天上去了。
周访憋笑,看着骆衡——你这位先锋军将军不准备说点儿什么。
骆衡敲了敲得意洋洋的骆乔,说:“你不是中军大将么?”
“对啊,”一旁乖巧坐好不说话的席臻不干了,“我才是先锋将军。”
骆乔对席臻一挥手:“你是三天前的先锋将军,我是现在的先锋将军,我这叫子承父业,你就不要凑热闹了。待我打下木堡,叫你这中军大将还有我们的军师祭酒看上一眼。”
骆意笑着点头,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乖得不得了。
席臻郁闷。
周访的幼子周道源蹦跶着指自己,问:“那我呢?小乔姐,那我呢?”
骆乔看着他胖乎乎圆头圆脑手里还捧着个饼的模样,给安排:“你,就火头军吧。”
周访终于憋不住了,一声爆笑。
周道源跳脚:“阿爹笑话我,阿爹讨厌!”
“不是,我怎么就笑话你了?!”周访把儿子捉过来,摸着他鼓鼓囊囊的小肚子,语重心长地说:“儿啊,你可不能再吃了,再吃你以后就真的只能当个火头军了。”
周道源傻眼,捧着饼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周访又是一阵爆笑,彻底把儿子惹毛了,顿时就给他表演一个嚎啕大哭,很难哄好的那种。
骆衡看了一会儿同袍艰难哄孩子的热闹,庆幸自家两个都不爱哭,出营帐替周访去布置采石攻山。
攻山时间就定在后日卯时正。
木堡里情况没有彻底明晰,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还要叫他们不能有地遁逃、死灰复燃,兵不能少;在复杂的山地作战,上下只有一条路,不利大部队展开,兵也不能太多。
“堡小而固,若攻而不拔,损我兵威。”骆衡与周访商议。
最后定下步兵三千,弓箭手一千,辎重兵五百,骑兵五百。
其中步兵五百持盾分守前方与两翼,刀斧手随前方盾兵移动,枪兵与两翼盾兵移动,中间护辎重运大石,三车为一组互为照应,弓箭手分布前、中两方,骑兵压阵,另有一百刀兵护此战主力——骆乔。
所有将士看旗语行进攻防。
骆乔在席臻羡慕的目光中穿上她的量身定做的铠甲,在席臻面前转一圈,问:“席蛮奴,我威武不威武?!”
“嘁!”席臻拒绝评价,并给了一个白眼。
骆乔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别气馁,等你再大几岁就可以上战场了。”完全就是照搬她亲爹的话。
“你能来,还是我的功劳呢。”席臻酸不溜秋地说:“你不就是比我力气大一点儿么。”
骆乔搭着席臻的肩膀:“是你一个人的功劳?”
席臻:“……”
骆乔摁了摁席臻:“只是力气比你大一点儿?”
席臻:“…………”
我怎么有个这么讨嫌的朋友!
攻山当日,寅时点兵,卯时出发。
骆乔穿着铠甲手持长枪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走到父亲骆衡身旁,控着缰绳,表情严肃。
兖州军在陈兵高平郡时就在邹山有了布置,攻山主力部队抵达邹山东麓,周访的副将高喊:“列阵——”
各旗主打旗语,兖州士兵沉默迅速地列好阵队,骆乔也下了马,叫上父亲安排跟着的副将一起跑到队前站定,长枪交给了副将拿着。
周访带骑兵压阵,骆衡带弓箭手掠阵,兖州军有序行军上山。
骆乔走在队伍前方盾兵后头,有些紧张地看着前面的山路。
与之前半路上冒出来抢劫的山贼不同,与四年前无盐县命悬一线的反守反击不同,这次算是实打实的打仗了,是她打的第一场战斗,必须要打个开门红,让敌人都变得鲜红。
“吴叔,我去拿个石头。”骆乔对父亲的副将吴行说道。
“小乔不用这么紧张。”吴行笑着让骆乔放松,“离第一道岗卡还有段距离。”
骆乔摇摇头,吴行看她坚持,就叫后头辎重车上来,骆乔看了眼,就拿起车上一块一米见方的石头举起来,就举着这石头行军。
“石头小了点儿。”骆乔评价道。
看着个小姑娘举这么大个石头跟举豆腐一样轻松,还嫌弃石头小了,周围士兵眼睛都快掉出眶来了。
“石头再大,行军就不方便的,山路不好走。”吴行道。
道理骆乔懂,她只是有那么点儿紧张,随便说两句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兖州军行军速度不慢,不到两刻钟就已经能够远远看到第一道岗卡,岗卡上巡逻的人自然也不可能看不见他们这么一支队伍,立刻就吹响了号角,站在望楼上的人朝他们射箭。
“盾——”队正高喝,盾兵立刻举起盾牌防守前方、上方。
岗卡那里也很快有人来支援,朝兖州军投石。
箭矢与投石阻滞了兖州军的行进,岗卡前还设有鹿角木和陷马坑。
嗨呀,我还没投石,你们竟先投石。
骆乔已经完全不紧张了,甚至热血沸腾。
“盾兵掩护!辎重跟上!”
她高喊一声,越过保护她的士兵,举着石头与分出来的一队盾兵一起快速行进到一个陷马坑前。
站定后,一声大喝,把手上的石头用力掷向其中一座望楼的中部——
一米见方的石头裹挟着巨力飞向圆木搭建的望楼,咔擦一声,接着又是几声,望楼被拦腰砸塌,望楼上朝他们射箭的皂衣人从高空摔下,口鼻流血,还有倒霉的先自己摔个半死然后被后一步摔的人砸了个死透。
骆乔砸塌一个望楼,有如法炮制,把另一个望楼也砸塌。
在她砸望楼时,盾兵配合刀斧手清理路障平了坑洞。
第三块石头——
呼呼呼,把一群往山上逃的皂衣人砸倒。
骆乔都不用瞄准,一通简单粗暴地砸,哪里有皂衣人就砸哪里。辎重兵推着车跟在她后头,没有砸粉碎还能用的石头就捡回来继续用。
第一个岗卡破得干净利索。
兖州军乘胜追击,加快了行军速度,然还没到第二个岗卡前,忽然听到从山上传来轰隆轰隆的声音。
“是滚木礌石!!!”斥候高喊。
一个约八尺多高,两丈宽的圆形巨石从山上滚下来,这要是一路碾过去,兖州军就算不死伤过半,恐怕也要无甚战力了。
“都让开——”
骆乔冲出盾兵的保护,迎着滚木礌石而上,双手往前一推,脚下站定,浑身绷紧,使出全力抵住礌石。
礌石往下的冲力让她双臂一震,脚也往后滑了一截,差点儿把她推下去。
“啊嗷嗷——”骆乔一声吼,把礌石往反方向推。
这时,兖州金弓箭手也跃出,借礌石的掩护朝山上疾射。
骆乔控制住礌石后,就推着礌石往山上滚,她看不见前头的情形,就盲滚,滚到哪就哪里,压死谁就谁。
感谢敌人送的礌石,她还省了石头。
步兵与弓箭手借着礌石的掩护,把攻来的皂衣人都斩于刀箭之下。
哗——咔擦咔擦——
第二道岗卡的拒木和望楼被骆乔推着礌石夷为平地。
连破两道岗卡,兖州军士气旺盛,一鼓作气朝第三道推进。
骆乔嫌弃礌石妨碍了她的视线和速度,用力往旁边转向,凶猛一扔,礌石撞倒了几棵树后卡在了由三棵大树中间动不了了。
没了礌石,骆乔快速跟上先头部队,在第三道岗卡前故技重施,看见什么砸什么。
她现在丝毫紧张都没有了,反而站意高昂,若不是吴行拉着她,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冲皂衣人脸上去了。
木堡在山道上设了五道岗卡,重点在前三道。
第一道拒马陷人;第二道滚木礌石;第三道放狼牙拍。
有这三道防御工事,加上狭长山道行军不易,一般的剿匪完全能轻松应付。朝廷也不可能派几万大军用人海战术来填。
然而,今天这三道防御不说完全白给,被骆乔简单粗暴地一顿砸,发挥的作用微乎其微。
第四道、第五道岗卡更多是盘查瞭望,策应前三道与木堡之间,在巨力石头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兖州军一鼓作气攻到木堡前,时间才过巳时,骆乔一石头砸开木堡大门,从吴行手中拿过长枪,随士兵们一起杀进去。
吴行想拦她,这次是真没拦住。
“缴械不杀!”步兵幢主喊。
“杀——”骆乔喊。
步兵幢主看着骆乔,骆乔回看。
呃……
那是杀还是不杀?
很快,堡里的皂衣人就帮他们选择了——投降投得干净利索。
骆乔握着长枪,一脸不爽,她还没开打呢,她一身武艺,不是只会砸石头。
“喂,你们投降投得太快了吧。”她用长枪怼了怼投降蹲着的里面看起来像是头领的人,“你们不应该负隅顽抗吗?”然后被我统统消灭!
“小神童饶命!小神童饶命!”那人喊。
“你们前面搞那么大阵仗,现在投降又投得这么快,这合理吗?”骆乔还是不爽,手重了点儿,枪尖不小心把那人给戳了一下。
“嗷……”那人痛叫,抬头看着凶神恶煞小神童,又把痛叫憋回去了。
“不杀俘虏。”骆衡过来,拍了一下女儿的肩膀。
骆乔扁着嘴看亲爹。
骆衡说道:“是我们轻敌大意了,以为区区木堡,又没有恶匪传言,就算难攻也只是地形上的,不想会有如此守卫,今日多亏有我们的铁牛将军,否则就死伤惨重了。给你记头功。”
骆乔立刻又高兴起来,放过了俘虏,提枪跟在父亲身边问:“这木堡是做什么的,为什么防守如此严密?不是山贼吧,一般山贼能这样?”
“狄丘冶知道吗?”骆衡问。
“知道呀,”骆乔点点头,“铸铜冶铁的治所,徐州要地……阿爹您是说,这个木堡也铸铜冶铁?”
骆衡嗯了声,带着女儿往里面走。
兖州军已经将木堡全数控制,俘虏皂衣人五百之多,搜出铜铁矿石无数,还有已经锻造好的铁剑铁刀和半成品等数件。
木堡依山而建,把山掏了个大洞,铁匠们就在洞中冶炼锻造,外头的木堡是这些人生活之所。
每五日有粮食送上山,每十日送矿石上来,每月一次送锻造好的兵器下山。
矿石从哪里来,狄丘冶离此处可不远,一日可来回。
“难怪那柳氏郎君要走陆路过狄丘冶翻邹山。”骆乔问:“这是河东柳搞的?徐州黄刺史知道吗?还是他也参与了?”
骆衡道:“暂时还不好下定论,这里的大管事跑了。”
“啧。”骆乔四下里看,“他能跑哪儿去?这里都是山林,有老虎哦,他是要给老虎送菜吗?”
骆衡被女儿逗得哈哈大笑,“好了,山上的事情交给你周伯伯,咱们下山。”
“这就没啦?”骆乔感觉自己有种卯足了劲儿一拳头挥出去,什么都没打到的空落感。
这一仗,我和想象的一样又不完全一样,我还没发挥好呢,就打完了。
“山下还有事,”骆衡拍了拍女儿的肩,“阿爹没料错的话,最迟后天,徐州黄进就该找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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