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骆衡轻手轻脚从主院出来往校场去,走到校场外的回廊上,就听到里头传来一声清脆的“哈”, 紧接着是哗啦的石块碎裂坠地的声音。
骆衡:“……”
他闺女每次训练都要以一拳或一掌打碎石桩、石块、石板等作为结束, 今天也不例外。
也不知她怎么就养成了这么一个习惯, 整个就一破坏狂。
骆衡走进校场,骆乔正拿着巾子擦汗,看到他,立刻就是哈哈一声:“阿爹, 您偷懒, 您今天来好晚。”
“你个一点点大的小孩儿懂什么。”骆衡精气神十足, 看上去比昨天更英俊了。
挑了趁手的兵器,走到校场中央, 还没起手, 她女儿抓着长枪就蹦到了他面前, “阿爹, 过几招, 过几招。”
骆衡自然不会拒绝, 不过要事先声明:“不许用蛮力。”
骆乔年幼时习武,还没学会太多的招式巧劲,光会用蛮力。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 招式再刚猛、劲力再灵巧都没用, 除非你能彻底让她失去行动能力, 否则找到机会她就能把你打飞、踢飞、撞飞, 各种飞。
“阿爹放心, ”骆乔拍拍自己的胸口, 很有自信:“我早就能控制住力气, 绝对不会一着急就把阿爹打飞的。”
骆衡:“……”感觉并不是很放心。
父女俩一人一柄长枪你来我往过起招来。
正如骆乔所言,她现在比起小时候更能克制住自己的力气,就算被父亲压制得厉害,也没有像小时候那样一着急就上蛮力把父亲打飞。
骆衡边喂招边指点,再一次压住骆乔的招式,反手一转枪尖指在要害处。
骆乔连输了六次,这次是第七次了,她瞟了眼枪尖,忽然大喊一声:“我要用蛮力了——”
骆衡收枪急退,骆乔紧跟而上,双手执枪,踏步跃起,长|枪横扫格开骆衡身前作防守的长|枪,一送一刺,指在要害处。
“嘿嘿。”骆乔坏笑。
“你这是耍无赖。”骆衡好气又好笑。
“不,这叫兵不厌诈。”骆乔得意洋洋。
“行,兵法学得不错。”骆衡格开指着要害处的长|枪,一挽枪花,“再来。”
骆乔架住攻来的长|枪,挡开后急退,旋身横扫,被骆衡一招点刺破了招式,急忙挑开长|枪再退。
父女二人进攻防守打了几十个回合,最后骆衡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用枪杆拍了一下骆乔执枪的手,骆乔手一阵麻木,长|枪就脱手而出,然后脖颈就被父亲的枪尖指住。
“我又输了。”骆乔嘟了嘟嘴。
“你对敌经验太少,枪法招式学得再好,然战场上的形式瞬息万变,不能随机应变,一切就都是纸上谈兵。”骆衡把长|枪扔给一旁待命的力役,拉起女儿被他打到的那只手揉按穴位。手底下有几分力他知道,女儿的这只手现在该麻了,若是敌人的话,这手该是又疼又麻一时半会儿使不上力气。
“刚刚那一式看清楚了没有?”骆衡问。
“看清楚了。”骆乔点头。
“多练练。”骆衡道。
“阿爹,你带我上战场啊!”骆乔的葡萄眼亮晶晶,期待地看着父亲。
“做、梦。”她父亲给了她这俩字。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骆乔哼唧:“您又说我对敌经验少,又不让我上战场累积经验,您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骆衡扔掉女儿的手,哼了声:“你才多大,人还没有马腿高。”
“我明明已经长得比马腿高了,阿爹,您这话已经说不着了,该换了。”骆乔很不服气,说:“我还在义兴县剿了一帮山贼呢,我可有勇有谋了。”
“剿了一帮山贼?”骆衡略一皱眉,“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骆乔就把剿匪的前因后果事无巨细地说给父亲听,还给父亲说了在晋陵听到的离谱传闻。
“建康还有人说我可以目射霹雳、口吐红焰,笑死我了。”骆乔哈哈哈。
常州刺史马登,攀着女人裙带往上爬的,嗤。骆衡抬手撸了一把女儿的头,道:“去换身衣裳,等你阿娘起身了,到正院吃早饭。”
“阿爹,您就带我上战场吧。”骆乔目的没达到,不死心,“我就远远地看,不动手。”
“你还想动手不成。不行。”骆衡断然拒绝,说罢迈步离开校场,才走了一步就感觉身下一重,低头,女儿竟是耍赖地坐在地上抱着他的一条腿不让走。
以骆乔的力气,她要想拉住一个人不让走,那这人不断胳膊断腿是绝对走不脱的。
“多大的姑娘了,还作幼童耍赖,羞不羞。”骆衡去提骆乔的后脖领。
“那您答应我,我就不耍赖了。”骆乔用力沉着身子,在比力气这方面,谁也奈何不得她。
骆衡:“不行,你还太小,我还不想被你阿娘追杀。”
骆乔:“我十岁了。”
骆衡:“九岁。”
骆乔:“一岁两岁的,不要计较那么多嘛。”
骆衡苦口婆心:“你阿娘在怀你的时候,是想有一个林下风气的女儿,你看看你这样儿,与林下风气有半点儿沾边吗?!”
骆乔摇头,不听不听:“那就只能您跟阿娘再生一个女儿了。”
骆衡被气了个仰倒,只能使出杀手锏:“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就叫人去告诉你阿娘了,让你阿娘看看你这无赖样子。”
骆乔:“……”
骆乔:“哼,阿爹就会告状,非伟丈夫所为也。”
她说完,在父亲来揍她之前一溜烟就跑了。
八岁九岁,猫嫌狗厌。骆衡深刻体会到这句俗语的含义,铁牛比小时候调皮得多,也不好忽悠了。
还不到他大腿高的铁小牛多可爱啊,他说什么都信。
一家人吃早饭的时候,骆乔还在对父亲瞪眼。
“怎么了,这是?”林楚鸿看父女二人互瞪,好笑地问道。
“没事,没事,阿娘吃菜。”骆乔给母亲夹菜。
骆衡:“呵呵。”挡开女儿,自己给妻子夹菜。
骆乔做了个鬼脸,给骆意夹菜,“骄骄,多吃点,等你长大了,肯定比阿爹长得高。”
骆意回夹,“姐姐也多吃点儿,也要比阿爹长得高。”
骆衡道:“你姐姐要是比阿爹还高,怕是嫁不出去。”
骆意奶声奶气地说:“无妨,那些庸俗的男子也配不上我姐姐,我姐姐值得世上最好的。”
骆乔鼓掌:“还是我们骄骄最有眼光。”
骆衡、林楚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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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了早饭,谌夫子过来叫姐弟俩读书,哪知有人捷足先登。
席使君府上的三公子拉着他的两个学生要出去玩儿,把谌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读书之道,贵之以专。席三郎既然来了,就一道读书吧。”
“不了,不了。”席臻一手拉一个,跑飞快,“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下次再来跟夫子您读书,下次一定。”
谌希得痛心疾首:“你们孩子,最重要的就是读书,还有什么能比读书更重要!”
骆乔喊:“小武走了,别发呆。”
弓武迈着短腿追上去:“小乔姐,小意,等等我。”
孩子如此顽劣,必须跟家长告状,谌夫子气呼呼走了。
四个孩子坐着马车出去,席臻在车上说:“我们去瞧杜鸿渐去。”
骆乔觉得没意思:“一个俘虏,有什么好看的。”
席臻不想理骆乔了,问骆意:“小骄骄,你想不想去看?”
骆意可爱的小脸作严肃状想了想,点头:“那就去看看吧。”
席臻朝骆乔挑眉:怎么样,小骄骄去,你还不去?
骆乔:“去去去。”
杜鸿渐作为东魏相州都督,被俘虏后待遇与东魏其他的将士自然不同,他被关押在城西的一个宅子里,重兵把守。
席刺史给了这位杜都督体面,给了他一间厢房一个院子可以活动,没绑起来也没对他用刑,吃穿上也没苛待,除了不自由,其他无可挑剔。
杜鸿渐一开始千方百计想逃跑,试过几次都被抓回来,后来骆衡过来说道:“我能在战场上把你抓来,你以为你能逃出兖州?杜都督与其白费力气,不如想想如何劝东魏将你赎回去。”
杜鸿渐恨毒了骆衡,却在那之后消停下来,不想着逃跑,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再看看书,在院子里溜达溜达,竟叫看守之人生出“这阶下囚很惬意”的感觉来。
四个小孩儿在宅子前下了马车,席臻给守门的士兵看了席豫的手令和令牌,确认是使君同意四个小孩儿进去的,才放行。
“这手令可是我磨了我阿爹好久才磨来的,都是为了你。”席臻对骆乔哼:“你居然还不想来。”
骆乔才不上当:“明明是你自己想来,拿我当借口吧。使君居然会信你的鬼话,这没道理。”
席臻心虚了一瞬,推着骆乔,“快点,快点,走快点。”
“急什么,那杜鸿渐又不能跑了。骄骄,小武,走快点。”
四个小孩儿推推搡搡地进了杜鸿渐住的厢房,一推开门,就看到杜鸿渐坐在窗边发呆,听到动静转头过来,脸上闪过讶异之色。
“你们是谁?”杜鸿渐的目光在四小孩儿身上一一扫过,在唯一的女孩儿和杏色锦衣小男孩身上停留了片刻,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骆乔上前一步,将骆意挡在身后,浑身紧绷蓄势。
“你不用知道我们是谁。”席臻也做出防备的姿态,他也没错过杜鸿渐刚才一闪而逝的杀意,“如果你非要问,那我们是行侠仗义的游侠。”
杜鸿渐哈哈大笑:“席小公子不觉得这话可笑。”
骆意还带着奶气儿的声音不紧不慢说道:“没有阶下囚可笑。”
杜鸿渐的笑声戛然而止,有片刻,脸是狰狞扭曲的。
“听闻兖州昭武校尉骆衡一双儿女皆人才出众,有神童之称,今日一见,不如闻名。”
骆乔道:“听闻相州都督杜鸿渐是个纸上谈兵的,今日一见,空穴来风。”
“小小年纪的女娃就会逞嘴皮之利,骆衡教女不行。女娃,叔叔给你一个忠告,妇有七去,多言为其一。”杜鸿渐冷笑道。
骆乔笑眯眯:“家父是武将,武将打仗行就行了。”
杜鸿渐脸色难看至极。
骆乔火上浇油:“家父可不是纸上谈兵之辈。”
“看杜都督如此闲适,身陷囹圄还能赏窗外春景,杜都督不想回邺京了吗?”不等杜鸿渐说话,骆意忽然转了话题。
杜鸿渐微愣了一下,旋即舒展了身子,道:“贵国招待甚是周到,回不回邺京又何妨,总归贵国也不敢亏待我,感谢贵国让我宾至如归。”
席臻被这种不要脸的姿态震惊了:“你们东魏人果真无耻。”
“嗤。”杜鸿渐一副不跟小孩儿计较的模样。
“不,你想回去。”骆意说道。
杜鸿渐笑看骆意,就是那种大人看孩子胡闹不得不包容的笑容。
骆乔被这笑容恶心到,拳头都硬了。
骆意的奶音缓缓说道:“你是杜晓的独子,偌大的家业都是你的,你要是回不去了,可就都便宜杜将军的那些外室子了。”
“胡说八道!哪里来的外室子!”杜鸿渐怒道。
“你被俘好几个月了,东魏一直拖延着不来赎你,你也很焦急很恼火吧。你看似平静,可你嘴角的燎泡出卖了你的焦虑。”骆意不被杜鸿渐的气急败坏打断节奏,“你堂堂一州都督,将军独子,你的朝廷不来赎你,任由你在敌人的屋檐下,随时都有性命之危……”
“你们不敢杀我!”杜鸿渐低吼道。
“为什么你的朝廷不来赎回你呢?是东魏帝猜忌令尊?还是令尊不想救你?你让他丢了这么大的脸,他干脆让你死了算了,正好让他喜爱的外室子继承家业……”
“闭嘴!”
杜鸿渐忽然朝骆意冲过来,被一直在警惕着的骆乔一脚踢飞。
她这一脚可没太控制力气,杜鸿渐被踢得重重砸在后头的软榻上,把软榻都给砸塌了。
外头把守的士兵听到里面稀里哗啦,立刻冲进来,看是杜鸿渐摔了……
哦,那没事了。
又迅速退出去。
“杜都督,不如写封信问问令尊?我们帮你送信。”骆意的小脸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
孩童奶声奶气的说话大多时候都很可爱,顶多吵闹的时候有点儿讨厌,可面前这个才六七岁的孩子让杜鸿渐觉得可怕。
杜鸿渐捂着肚子,闭上眼,摆出拒绝交流的姿态,无论接下来这些孩子说什么,他都不理。
四小孩出去,不仅没解气,还怄了一肚子气。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席臻气呼呼说。
弓武的关注点却是:“小意,你怎么知道杜晓有外室,还生了孩子?”
骆意摇头:“我不知道啊,我乱说的。他不是独子么,如果他不是呢?听说杜晓惧内,皇帝赐美都不敢收。谁知道是真不敢还是假不敢。诈他一下。”
“小意厉害。”弓武鼓掌:“我看那人被小意你唬住了。”
骆意鼓了鼓脸,叹气:“唬住杜鸿渐有什么用,要唬住东魏使臣才行。”
“就是,都几个月了。”席臻也叹气。
“我有一个主意。”骆乔说。
“什么?”席臻急急问。
“我们揍杜鸿渐一顿吧,揍完给东魏使臣看。”骆乔奸笑:“我们是小孩儿,那我们还小,东魏人怎么好意思跟小孩儿计较。”
“你就是想揍他吧。”席臻可太了解骆乔了。
“对,揍不揍?”骆乔问。
骆意想了想,说道:“我们不用把杜鸿渐本人带去给东魏使臣看,我们把他被揍后的样子画下来,叫东魏使臣带给杜晓。看不到全貌才是最让人揪心的。一张不行就两张三张,就不信杜晓不着急。”
“好主意啊!”席臻一拍手,“小骄骄会画画,你来画,我和铁牛、小武揍,就这样。我去跟阿爹说一下,咱们准备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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