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 阿爹,阿爹……”
席豫正在厅中跟幕僚们议事,一连串的“阿爹”由远及近, 叫魂似的, 叫得席豫直皱眉。
骆家丫头不是回来了?这皮猴子不是一大早就出门找人家玩耍去了?这不出去疯玩一整天就跑回来, 这合理吗?
“阿爹,我们要揍杜鸿渐一顿。”席臻蹦进厅中,看到父亲就是一个开门见山砸下。
“出去玩儿去,别捣乱。”席豫看到小儿子就头疼, 越大越顽劣, 前头两个都不是这样的。
席臻很认真地说:“我们才没有捣乱。我们要揍杜鸿渐, 然后把他被揍的样子画下来,送给他爹。”
席豫:“……”
“阿爹, 我跟您说过了啊, 我们现在去揍杜鸿渐啦。”席臻的跟他爹说一下, 就真的是说一下, 都不管他爹同意不同意。
只要反对追不上我, 就是同意了。
“你给我回来!”席豫喊。
席臻跑得更快了, 眨眼就不见。
席豫快被这混账小子气死了,正要叫人去把席臻给逮回来,幕僚唐嘉正出言道:“使君, 在下以为, 就让小公子他们随心行事, 或许会是一个破局的契机。”
“此话怎样?”席豫挥手让人退下, 先不用去抓席臻了。
“东魏那边, 杜晓因独子被逼得站了队, 可他儿子还是没救回去, 甚至可说是半点儿进展也无,他能不心生怨恨?若此时得知独子在他国被虐待,他会不会逼迫四皇子?”唐嘉正笑着捋了捋颌下美髯,“东魏那位四皇子还是心急了些,这风口浪尖的逼着杜晓站队,东魏帝能不生疑?在下以为,正是因为杜晓这么一站队,让东魏帝心生不满,才拖着谈判,迟迟不叫杜鸿渐回邺京。”
鲁元善亦赞同地点头,并无奈叹道:“东魏人各自的算盘打的噼啪响,却叫我们兖州难做,建康那边已经对谈判迟迟没有进展而颇有微词了。”
弱冠之龄的方牧大为不满,冷笑道:“谈判没有进展还是我们兖州的错不成,浪费了大好形势的可不是我们!”
“行了,说这些气话有什么用。”鲁元善不喜方牧这个年轻人,行事冲动倒无妨,主要是此人太会阿谀奉承,看着他向使君谄媚的样子就心生厌恶。
鲁元善不喜方牧,后者亦然。
“气话?鲁先生是认为,我们兖州就该背了这个锅?”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鲁先生不就是这个意思。”
“你这是欲加之罪。”
“好了好了,两位在使君面前争吵,成何体统。”唐嘉正道。
鲁、方二人起身朝席豫行礼告罪。
席豫没什么情绪,好似已经习惯这两人三句之内就会争吵起来的情形。
“唐先生说的破局契机我明了,”席豫迟疑道:“只是几个孩子……”
唐嘉正道:“正是孩子做的才可攻可守。男子汉大丈夫跟几个不懂事的孩子计较什么呢。”
席豫微微颔首:“先生急智。”随后叫人去宅子那边看着,听小公子他们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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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来,桌案摆在这里,这个位置好。笔墨纸砚快给摆上。朱砂,怎么能少了朱砂呢,快去拿。”
关押杜鸿渐的宅子里,席臻把几个奉命过来听吩咐的人指挥得团团转。
骆意坐在矮凳上,面前桌案上已经铺好纸,墨已磨好,细毫笔已经舔饱墨。
“可以开始了。”他说。
骆乔、席臻一脚踹开杜鸿渐厢房的门,桀桀桀狞笑。
外头闹闹哄哄的声音杜鸿渐听到,但他没什么反应。骆乔踢的那一脚是真的重,都大半个时辰了还在痛,可他没叫人,他不想对宋国人低头,更不想求他们。
他其实是跟父亲大吵了一架才到相州来的,急着建功想证明自己才听了副将的撺掇对宋国用兵,哪知道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搭进来了。
他以为,以他父亲的兵权和高居丞相之位的外祖父,他会很快被救回去。
现实却又给了他重重的一击,都近半年了,他还是俘虏。
人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这段时间他想了很多可能,越想越害怕。
那个撺掇他的副将,明明说是父亲安排辅佐他的。还有相州刺史,对他调兵的行为不闻不问,他当时竟没看出其中的反常。
究竟是谁要害他?
还是……真如刚才那个孩子所说……
不不不,不会的!母亲虽然不在了,可外祖父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杜鸿渐捂着肚子从软榻上坐起来,努力想些别的事情转移思绪,可那个念头一起,就像是野草一样的疯长,平日里没太在意的一些细节此刻都在脑海中清晰浮现。
他们父子的关系是从母亲去后就越来越差的,父亲对他越来越严厉,时常当着外人的面骂他不成器,半点脸面也不给他留。
如何他真还有其他的异母兄弟……
呯——
踹门声打断了杜鸿渐的思绪,他抬头,走了的孩子回来两个,还对他桀桀怪笑。
“你们……”
两个孩子二话不说,冲过来就把他拖出去,拖到院子里,一顿暴打。
“看着点,别打到要害。”
“知道,打脸打脸,把他打成猪头。”
“脸打得稍微肿一点就行了,得叫别人看得出是本人。”
“小武,你用点劲儿啊,你这是在打人还是在按摩?”
“啊——”
杜鸿渐一声凄厉惨叫,看得旁边守卫的士兵顿觉下身一凉,看向矮墩墩的弓武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这孩子……自己也是男孩儿……竟如斯恐怖。
“小武,你这选的位置……”席臻脸皱成了一团。
“是三公子你挤到我了,绊了我一下,我本来不是踢这里的。”弓武好委屈。
“没事,没事,踢得好。”席臻连忙安慰他:“对敌人,就要是这么残忍。”
杜鸿渐痛得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蜷缩成一团,羞愤欲死。
“大夫呢?”
三个孩子打爽了,叫一旁候着的仆役和大夫把杜鸿渐抬进去看伤,然后去看骆意画画。
骆意的画不同于线下流行的写意,而是线条巧密精细,写实形似,还原得都可以去衙门画照身了。
用朱砂画出嘴角的鲜血,雄黄和石绿画出脸上青红肿痕,一幅栩栩如生的《东魏相州都督被揍图》就完成了。
骆乔想了想,叫人拿个萝菔来,用小刀把萝菔削成个方块,然后阳刻了四个篆字,沾了沾朱砂往画上一盖,“铁牛大王”四个字端端正正印在了画的左上角。
席臻一看,这个有趣,骆乔盖了一个,那他也必须也盖一个。
“骆铁牛,你帮我也刻一个,我也要盖。”
“你要刻个什么?”骆乔转着小刀,切下一块萝菔。
“你是铁牛大王,那我就是……铁马大王,对,给我刻铁马大王。”
“难听死了。”
骆乔虽然嫌弃,却还是给席臻刻了个“铁马大王”,扔给他叫他自己去盖。
席臻接过,把“铁马大王”端端正正盖在了“铁牛大王”旁边。
既然“铁牛”“铁马”都有了,参与这场盛举的其他两人也不能没有姓名,骆乔把剩下的萝菔也给刻了,一个“铁羊大王”,一个“铁豕大王”。
弓武捧着“铁豕大王”的萝菔印章,不是很喜欢,但迫于席三公子的淫威,还是老老实实盖在了“铁羊大王”旁边。
四枚萝菔章整整齐齐,下面是杜鸿渐画像凄凄惨惨,画被装裱好后送到了刺史府。
席豫打开一看,嘴角抽抽了一炷香的时间。
周访等人看到画,就是一阵爆笑:“孩子们聪明伶俐,哈哈哈。”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行吧,拿去给傅景文,正好明日要与东魏使臣谈判。”席豫思忖片刻,道:“叫几个孩子跟着傅景文一道去。”
“使君,两国谈判,叫几个孩子在一旁,是否有些失礼了?”兖州别驾魏友迟疑着说道。
“老魏,你就是这酸气儿不好。什么失礼不失礼,那东魏就不配我们讲礼。”周访觉得这主意不错,“顺便叫几个孩子跟东魏鼠辈说说他们是怎么把杜鸿渐打成这样的,免得东魏鼠辈以为我们诈他们。”
魏友白了周访一眼:“都要跟你一样是个大老粗,就好?!”
“大老粗有什么不好的。我们这叫什么来着……光风霁月。”周访把自己的胸膛拍得嘭嘭响。
“光风霁月不是你这样用的。”魏友受不了。
“怎么就不是,我难道不是心胸开阔的人?”周访可不服了,“难道像那个方什么……方牧,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才是?哎哟,说到这个人我就来气,一个大男人怎么能那么尖酸刻薄,昨天我遇见他,你们是不知道他说的那话,要不是老周我光风霁月,我就一拳给他了。”
“那小子说话确实难听。”陈玄点头赞同。
他们这些带兵的,性子直,在席豫手下多年,也不跟他绕弯子,问道:“使君,您怎么收了个这么讨嫌的门客?”
“对啊,那张嘴真的坏,说话尖酸,我都不止一次看到他嘲讽鲁先生了,也是鲁先生大度,不跟他一个小子计较。”
“行了,行了,你们啰啰嗦嗦个没完了还。”魏友看了一眼席豫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脸,松了一口气,“你们是春耕了没事做是吧,要是没事做,就跟着一块儿下地翻土去。”
“翻就翻,不就是翻土么,你当我怕啊。”周访站起来,然后把魏友也薅起来,“走走走,老魏,一起翻土去。”
“喂,等一下,你放开我……”
魏友被周访强行带走,其他人也一一告退。
席豫从袖笼里掏出一封密函,看完后将信在灯台上点燃,看着燃烧后的灰烬,眼中氲着浓重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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