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目色警惕的看过去,乌鸦去势未歇,他袖中风刃一揽,空中寒流倏然转向,拦住了乌鸦的来势。
“聒噪。”他话落,乌鸦陡然坠地,如死物般不再动弹。
萧衍没再耽误时辰,掐了诀,朝城北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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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岑寂,城北櫂影飘飖,有商女闲坐船舱前,借着月色与灯影,在高声唱着曲儿,余音婉转,还有人在问,问临近岸边的画舫里有没有人要点曲。
然而在这酒花荡漾的夜阑里,有一条不大起眼的小胡同口,两边泥砖墙里夹着条土路,往尽头看,是不见五指的浓黑,无风过,亦无人滋扰。
须臾,浓黑里乍现了一道青蓝色的光,烧到旺时是黄,最后凝成了一点点猩红。
萧衍指间夹着张符箓,赤红的火苗子沿着符箓边沿蚕食,倏忽而灭,紧接着,他面前的泥砖墙隐隐浮动起来。
下一刻,一座紧闭的门显现在眼前,木板陈旧,朱漆已然掉落,连门檐下都生了草,萧衍偏过视线,目光恰似不经意的朝四野掠了一圈,见无人随着,才撩袍,踏上石阶,打开了金色的锁栓。
门楣低窄,萧衍微弯腰,跨进去。下一刻,门在“吱呀”声中重新闭合,胡同恢复了旧貌,两边依旧是泥砖砌成的灰墙,仿佛无事发生,唯有一只乌鸦静立在檐上,幽碧色的双瞳骨碌碌朝这里转着,待人进去后,它才倏然扑翅来到了这胡同里。
这院子狭窄,寂然无声,萧衍再跨入里屋,挥了袖,屋子里的烛火倏然被撩起,冒的高,不过转瞬便弱了些许。
一道木门像是隔开了两个尘世。
里屋在火光下影影绰绰,白色的墙壁上四处都是绵延拉长的影子。
萧衍像是熬着耐心似的,并不开口,倒是暗处有锁链的撞击声,拖曳而来。
这个巨大的金笼里关着一个人,长长的金索垂落下来,钉住了被囚之人的四肢,令他无法动弹分毫。
“知道师兄一人独守寂寞,深夜难捱,我给你带同伴来了。”萧衍说着,将乾坤袋里的东西取出,扔进了金笼里。
“啪”地一声响,东西坠落在地,东西里未干涸的血迹迸溅出来,在那只素白的手上,留下了零星的血。
腥膻如同渗透了空气,在鼻尖散开,男人一垂眼,瞧见的是一个人皮团成的球,因滚动,在地上擦出了一道拖拽的血迹。
“师兄你不高兴吗?”萧衍的目光沿着金笼金索走了一遍,似乎十分满意眼前的东西,“我给你带玩伴来了,你怎么不笑一笑呢?”
男人没有任何反应,四条垂落的金索贯穿了他的四肢,还有一只颈环严丝密合的扣在他脆弱的颈间,吊起他的头。
“猜猜是谁?”萧衍饶有兴致的打开了金笼,男人终于抬脸,那张血痕遍布的脸上,眼神怨怼,透着薄薄的讥讽。
萧衍从袖子里摸出小竹扇,漫不经心的冲他晃了晃,“说话。”
“贺云升?”男人声音沙哑,像从嗓子眼里溢出来似的,这加诸身上的所有侮辱和折磨,都是在摧残着人的意志。
他自打被萧衍控制住,就被关在这里,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也分不清时辰,屋子里没有任何光线,只有暗无天日的黑,如同裹尸布般,将人囚在这窒息沉郁的逼仄里,度日如年。
“不对,”萧衍抬手,抚着他的发顶,如同抚着一只幼兽那般怜爱,“是裴昭,他从前最痛恨我的皮相,觉得我是靠着这张脸,这双眼勾引人,才能上位的,可这话不合我意,好看的皮相千篇一律,人嘛,是要看骨相的,所以我把他的皮生剥下来了,想看看他的骨相是否如表面那样看起来漂亮。”
“你倒是真的有趣,能把仇报得这么别出心裁。”男人冷笑了声,他本就是棱角分明的面相,现在已经瘦至脱相了。
“我只是以牙还牙而已。”萧衍不欲和他多争论,又从乾坤袋里,拿出了对黑珍珠耳铛,珍珠圆润光滑,在黯淡的烛火里,黑灰里透着水润的光。
“师兄,你瞧这耳铛好看么?我新打的。”他像是求嘉奖的小孩子,看着男人的眼睛里,都是期待。
男人看着这对耳铛,越看心越沉。他起先是觉得这珍珠奇特,因许多黑珍珠虽说色泽光滑,但也不会像这样看什么映什么,而自己在瞧它时,竟然能从这润泽的光中,看见倒映着的人影。
不等萧衍再启口,他陡然反应过来,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连语气都不稳了:“这是眼睛?这是裴昭的眼睛?!”
“是了,师兄不愧是晏顷迟调教出来的,这般伶俐,”萧衍愉悦的笑道,“裴昭怕死,他在临了前,求我让他一走了之的死,可我怜惜他,他这么好的命,怎么能就这样去了呢?所以我没让他死,我挖了他的眼,决意让他陪着我一同看看这人间烟火,这不好么?”
“你要带着裴昭的眼睛?!你疯了。”男人情绪受到牵动,呼吸错乱,他咳嗽着,喉咙里呛出了血,从唇缝溢出。
“师兄,你要死了么?”萧衍伸手握住男人的下颚,拇指的指腹沿着他紧抿的唇线擦过去,那温润猩红的血立时在苍白的面上,划出一道痕迹。
“你难道不想见我死吗?”男人舌尖抵着血,没来由的笑了起来。
“我不准你死,”萧衍捏正他的脸,“你的命是我留给你的,没有我的准许,你不能死。”
“看来,你是打算像玩裴昭那样,让我生不如死了,可你为什么不这么对待晏顷迟呢?因为你对他还心存怜惜么?”男人喉咙里发震,他直视着萧衍的那双眼。
那黑压压睫毛下的眼睛,有着狂风席卷后的静谧,瞧不出任何多余的光,许是烛火隔着一段距离,照到他们这里的光线,已经是微乎其微。
“师兄,你怎么能这么想我,”萧衍松开握着他下颚的手,转而继续抚摸他的发,“你知道么,养鹰飏去和驯狼为犬,最大的不同是鹰没有折翼,而狼磨了獠牙,他与你们在我眼里没有分别,都是待训的狼,在我没有首肯之前,你们谁也别想死。”
他的指尖沿着男人的发,滑到了垂落的金索上,以指腹摩挲着上面冰冷的纹路。
“我花了四百万才打了这么个笼索,好生养着你,是让你乖乖听话的,”萧衍掌心掂量着金索,陡然攥紧,恶狠狠的说道,“你乖点,我们有话好说,这样不好么?难道你也想像裴昭那样活着么?”
男人后颈一沉,被这股强硬的劲道拽的猛朝后仰,金索瞬间绷直,颈部扣着的颈环几乎要折断他的咽喉。贯穿四肢的金索“哗啦”作响,男人下意识的在挣扎,可抑制不住的痉挛,反倒晃得金索声响越来越大。
未几,金索从萧衍掌心中尽数落地,他在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中,好整以暇的端看着眼前人。
男人胸口剧烈起伏着,已经红了眼,晃荡的金索束缚勒紧了他,他辗转抽搐半晌,才勉强缓过一口气。
“倒是可怜,叫人瞧着好生心疼,”萧衍半蹲在他面前,连眼角眉梢都漾起了真实不虚的笑意,“师兄是不是有很多怨言?你一定埋怨我把你关在这里对不对?”
他将男人昔日关着他时,说的话,悉数还了回去:“谢谢你能谅解我的苦心。”
男人闭了闭眸,额上暴起的青筋,在这张满是血痕的脸上,显得分外可怖,他不再看萧衍,沙哑的说道:“我知道你不杀我,是想得到点东西,你何不说说看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兴许我会告诉你呢?”
萧衍眼中笑意不散,瞧起来和颜悦色:“话呢,你今日是一定要娓娓道来的,掺不得半点假。”
小竹扇自他指尖灵巧一转,转开了扇面,“你怎么会知道我复活的,你又为何会知道是晏顷迟把我葬在了义庄下面?晏顷迟绝计不清楚这件事,你最好老老实实的说与我听,前因后果,一字不落。”
不等男人吭声,萧衍又贴近他,满含恶意的说道:“我知道你与贺云升情深意笃,你今日胆敢说一个假字,我就会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再喂给你的好师兄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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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衍掐着时辰,从里屋内出来的时候,已是后半夜。
城北的巷子里普通的百姓全在睡梦中,本该寂静无声,偏南边歌舞昼夜不息,在浓重的深夜里,是惯有的繁华喧嚣。
萧衍脸上稍显倦色,他用水将手洗了又洗,又用灵气擦除了身上残留的血腥味,施施然跨过了门槛。
腐朽的木门在夜色里,缓缓闭合,墙壁恢复如初。萧衍把手搁在鼻下轻轻嗅了嗅,以保证自己身上的味道已经全被消除,免得叫晏顷迟起疑。
他正欲离去,胡同口的月光倏然被挡住,有人挡在他的面前,一只手拦住了他的去路,清秀的手形,指节纤细,瞧着是个养尊处优的。
“萧阁主,我们谈谈?”江之郁抬起手臂,但见寒夜里那只原本栖息在檐上的乌鸦展翅,越过重重屋顶,展翅俯冲而来,夹带出两道寒流。
乌鸦轻飘飘的落在他的手臂上,双瞳里泛着幽幽鳞光,盯着萧衍。
萧衍只瞧了一眼,旋即移开视线,微笑道:“原来是你养的,是个不错的妖物,能避开我的视线跟过来,可江公子跟着我到这儿来,是想与我谈点什么呢?”
“那自是说点该说的,做点该做的。”江之郁斜靠在墙壁边,一派闲散的架子,“走吧?萧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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