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秋雨淅沥连绵数日,今日将将放晴,魏韫便要离家北上,投靠她高嫁到都城安定的亲姐姐魏涵。此次进京,意在入官学,长见识。

    此时魏父魏母和家中大小丫鬟均聚集在家宅门口,三两马车横在一旁,车夫仆役们腿脚勤快,摩肩擦踵将大小物件搬上马车。

    “柯儿,到姐姐家后有什么吃的用的不习惯一定要说出来,别委屈自己知道吗?”魏母唤着魏韫的闺名,又抬手将魏韫的披风紧了紧,眼里尽是疼惜和不舍。

    “江南待得好好的,怎得非要去京城受苦。”说完魏母斜睨着一旁的魏舒屏,看来进京修学多半是他的主意。

    “好歹也是大家闺秀,怎么想法竟如乡野妇人一般无二。”魏父今日倒是难得地挖苦了回去。

    魏母听完鼻子一嗤,“都要告老辞官的人了,还把儿女一个个往京城送,也不知这偌大的庭院只留我们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作甚。”魏母虽说的是风凉话,言语倒恳切,真乃有感而发。

    魏韫知道,爹娘虽不似书中写的一般夫唱妇随、举案齐眉,可相处起来却有旁人无法比拟的真诚和默契,这次进京,其实娘心里也是同意的。

    见二人这样僵着也不是办法,魏韫忙出来打圆场,“这次赴京爹娘就是想让我学多些知识长长眼界,女儿都记下了。”

    “到了京城若是有心仪的适龄公子记得跟爹说,爹来张罗。”魏父说到这儿倒是笑颜盈盈,也丝毫不避讳。

    “什么乱七八糟的。”魏母听罢连忙挥手打断魏父,抓起魏韫的手语重心长地讲道:“柯儿,女子虽不比男子需建功立业,可嫁人绝不是你的第一要务,最重要的是学识见地,不要虚度光阴知道吗?娘啊还希望你晚些嫁人,这样才有更多时间体验世间乐趣。”

    “也别太晚了,明年柯儿就及笄了。”魏舒屏倒是清醒。

    “那也不急,终身大事哪里急得了?”

    虽是再平常不过的拌嘴,魏韫看着鼻子竟有些酸,于是连忙笑着打断二人,“女儿知道了。父亲母亲多多保重,我会常写信回家的。”

    魏韫踏上马车,魏父亦上马,他要将魏韫送至码头。

    马车驶离,家宅渐远,魏韫探出头,却见魏母依旧站在门前,不知有没有偷偷抹泪。

    走了大约有半个时辰,浩浩汤汤的车队终于停了下来。魏韫下车,只见码头上泊着一艘硕大的舟船,体量相比于普通客船大了一倍有余。

    此时魏父招呼着伙计将行李挪到那艘硕大的舟船上,而魏韫看着来往人群和潺潺江水良久,一言未发。

    “小姐,老爷叫你。”十安不知何时站在魏韫身侧,示意她看向身后。

    魏韫回头,看到父亲正冲着一年轻男子作揖,此人素衣典雅,束羊脂白玉冠,远望只觉清淡如莲。

    魏韫踱步走近,站在了父亲身侧。

    “犬女魏韫,劳烦大人照顾。”魏舒屏见女儿到了,引荐完便弯腰施礼,神色庄重。

    魏韫跟着父亲低头行礼,一时也摸不清对面是何人,悠悠道了句:“魏韫多谢大人庇护。”

    “举手之劳而已,魏老师和魏姑娘不必如此客气。”男子双手轻扶,魏舒屏正身,魏韫见状也缓缓起身,看向面前的男子。

    此人身型高挑却略显纤弱,书生俊气,眉眼虽浓,但一副白净脸庞却显霁月清风,立在一旁,的确是风雅无边。

    “在下祉渊,魏姑娘旅途中有任何困难都可找我,能帮的祉渊一定竭尽所能。”

    三人寒暄几句后男子走远,魏父望着此人背影良久才幽幽开口:“柯儿,你猜猜这祉渊公子是何人。”

    “皇上身边的红人。”

    魏父转头看着魏韫,喜笑颜开,“你还真猜对了,是个红人。”

    魏父又望向祉渊的方向,眼眸中透着些许精明,“你知道他姓什么吗?“

    魏韫思索了许久,可奈何自己对朝中事一无所知,几个世家大族的姓氏她想回忆都回忆不起来。

    ”他与天子同姓。“魏父看着魏韫,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

    魏韫恍然大悟,这才忆起前几日爹爹曾在饭桌上有意提及他。

    徐祉渊,七皇子,十岁那年便以一篇文采斐然而又鞭辟入里的策论得到皇上赏识,一时间名动京城,后被冠以京城四大才子之首,几年前圣上有意培养,便将他调到江南,任江南节度使一职,如今任期已满,同魏韫一样,也要出发前往安定。

    舟船启舷,魏韫立于甲板之上,看着站在岸边的父亲,自上而下望去,竟映衬得父亲的身形渺小颓唐起来。

    魏韫冲父亲挥手,魏父见状也冲女儿摆摆手。

    “过几个月爹进京看你。”

    魏韫应答。

    “到了都城记得多给你娘写信,别只顾着玩闹。”

    魏韫轻笑,可眼眶竟湿润了。“知道了!”

    舟船逐渐驶离陆地,阁楼山色渐远,魏父的身影却一直在岸边,最终与地平线重叠。

    “十安,把咱们准备的点心盒送到七皇子那里吧。”魏韫见船也开的平稳了,便招呼十安把食盒送到七皇子住处,毕竟这一路还要靠他关照。

    十安提着食盒进了七皇子屋宇,魏韫也从甲板返回寝屋,屋子里面虽然不大,可案几妆台床榻倒是样样不缺,魏韫坐在榻上,望着床边精美的雕花出神。

    不过须臾十安便回来了,这丫头年纪虽小,可说话办事沉稳利落,只见她不紧不慢走到魏韫面前,低声说道:“小姐,大人说多谢小姐惦念,还说小姐若是无聊可以去外面露台找他下棋。”

    ”哦。“

    魏韫本不想去,可想想这时若不去倒显得生分,日后也再难开口热络起来,于是便拿起放在一旁的披风走了出去。

    秋风拂面竟有些暖意,魏韫身后阳光和煦,面前江湖辽阔,山川嫣红,秋日壮丽之美无以名状。

    此时七皇子祉渊席地坐于棋盘前,青白色衣袍下一双纤白如玉的手执棋子停在半空,剑眉微颦,周身流转的清贵之气在壮观秋景衬托下宛若仙人,绝世无双。

    魏韫靠近,缓缓行礼,祉渊起身还礼。

    “小女惭愧,不会下棋,还请大人指点。”虽说魏父曾经教过她一二,但魏韫想想自己的棋艺在七皇子面前应该算个没学过的,倒不如直接说不会。

    祉渊笑了笑,阳光照在他的面颊,晶莹剔透,“那我就好为人师了。”

    祉渊是个好老师,每每给魏韫摆出阵法却不急于落子破局,总是先问她该如何解,这一来二回间倒勾起了魏韫的兴致。

    “小姐太聪明了,竟然又解出来了。”十安弯腰盯着棋局,已全无先前端庄娴静的样子,见主子落子,她盯着棋局看了许久,这才恍然大悟,不觉惊呼出声,话音刚落才觉不妥,便讪讪退到了魏韫后面。

    “魏姑娘的丫头纯真可爱,和魏姑娘很像。”祉渊嘴角上扬,明眸深深望着魏韫。

    这七皇子,虽说待人谦和有礼,可有时神态却不免让人觉得处处留情。

    “十安和我一样,直性子,赞美的话总是憋不住的。”魏韫哪能被轻易迷惑了去,说话间对祉渊笑得更深。

    七皇子神色倒也平静,冲魏韫微微一笑,便低头收着棋子。

    “想必今日魏姑娘下棋也累了,不如和在下一起赏赏这落日余晖,也别有一番情志。”

    魏韫看向西面群山。随山行逾百里,如今日头西斜,火树红云,江面波光滟潋,浩渺无边。

    “过了龙夹峰就离九江渡不远了,到时正好天黑,我们在九江渡停船休息过夜。”

    魏韫看着这一船秋色十里湖光,心情甚好,笑着转头回了声“好”,却对上了七皇子深沉的眼眸,见魏韫撞破,他也未回避,迎着魏韫的目光,神色坦荡,向上牵起嘴角以示友好。

    魏韫转头,收了笑容继续赏景,可身后的七皇子却总令人感觉如芒在背,不甚自在,本还想着赏景的魏韫如今也没多大兴致,于是只站了一会儿就回屋歇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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