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印被破,诡楼与公寓被拽到一处。

    虚实对撞,将屋顶这方寸之地扭曲成一片混沌。

    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游离状态,时而呈现出千年锈蚀后的破败,转眼间又时光倒转,砂砾重组成玉石金属。

    解冰搂紧了秋阁,置身于这片混沌深处。

    他用自身为秋阁遮掩,保护她远离虚实对撞的乱流。可对撞逸散的能量无比狂暴,就连天台上空也难逃风雨雷电,黑紫色的雷光在乌云深处游弋不定。

    没有人能全身而退。

    于此混乱之中,解冰仰头看向天空。

    五道人影浮在头顶,身影与风雨相融,“a级调查员解冰,本座以长老身份命令于你,交出空族妖女!”

    解冰不为所动,脱下了外套罩在秋阁身上。

    狂风将衣摆吹起,拍打在他脸上,他用力按压下去,为秋阁重新绑紧。

    空中那咆哮声再起,“a级调查员解冰!执行本座的命令!”

    解冰依旧不答,他将空留下的玉佩塞进秋阁的上衣口袋。

    空的声音从虚无中传来,“他们找不到我,现在就要把怨气都发泄在你身上。”

    他是如此阴魂不散,从左声道绕到右声道,“反正在他们看来,你这么优秀的工具一定不会还手。”

    解冰同样没有理他,低头注视着秋阁的面孔。

    目光从额头缓缓下落,滑过双眸,捋过鼻梁,在诱人的红唇上稍作停留。

    解冰的沉默激怒了那位咆哮不止的长老。

    云中风雨睁开了眼,黑云汇聚成一张暴怒的面孔,雷光就像是那嘴里蓄势待发的怒火,“a级调查员解冰!你聋了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隐瞒空族余孽身份,至使诡楼封印被破,空族老祖逃逸在外!这等罪过,你身为a级调查员也担待不起!”

    “本座念在你多年劳苦,最后给你一个机会!交出空族妖女,本座允许你自我了断!”

    空的声音在解冰耳畔嗤笑起来,“自我了断?哈哈,余烬长老现在就是这般水平?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你不如问问他,他怎么不自己下来抓捕你和秋阁?”

    “说的冠冕堂皇,还不是怕自己也陷在虚实乱流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如今这些余烬长老尽是些蛇鼠货色。”

    解冰当做听不到空的声音,抱起秋阁仰头望去,“敢问各位长老,准备如何安排秋阁?”

    云中那张面孔,再次狰狞地扭动起来,“狂妄!你一个小小的调查员,难道还想和我们长老团谈什么条件?”

    另有一个声音附和,“空族妖女人人得而诛之!”

    解冰也皱起眉头。

    “诸位慎言!”云层中又凝聚出一张女人的面孔来,与另一张狰狞面孔截然相反,这张女人脸称得上是和颜悦色,“我们余烬成员本就是一家,大家是为统一理念聚集一处,本不该有什么上下尊卑的观念。”

    她这句话在劝诫同伴,下一句话面向解冰,“a级调查员解冰,出师以来处理过的诡异事件不下万件,你为余烬的付出,你对余烬的忠诚,我们全都看在眼里。”

    “这位秋阁小姐的情况,我们在来时路上也进行了重新调查。”

    “唉,她虽然身负空族血脉,但她自身原本并不知情。事情落到如今地步,她其实也是受了无妄之灾。若是我们因为她身上血脉苛责于她确实是有失偏颇。”

    解冰心中一动,难道事情还有转机?

    空的声音也轻哼了一声,似是有些不满现下变化的趋势。

    云中那张女人面孔却在此时叹了口气,“不过呢,万事该以大局为重,我们也就不得不让秋阁小姐受些委屈了。你放心,我们不会为难秋阁小姐,还求她看在天下苍生面上,成为诡楼楼主驻守诡楼,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力。”

    解冰的心情急转直下。

    空的声音在解冰脑中大笑起来。

    解冰忍不住质问出声,“凭什么?”

    “凭什么?”女长老似乎没想到会被解冰反问。

    她顿了两秒,方才理所当然道:“因为这是余烬的规矩。”

    “虽然这和她的主观意愿无关,可她毕竟是空族血脉,这血脉代表什么难道还要我来教你?”

    “她就是个一直在充气的气球,什么时候爆炸,谁都控制不住。”

    解冰哑然失笑,“即便她什么错事都没做过?”

    女长老反问,“我们余烬的职责,不就是掐灭一切可能威胁人类的危险吗?防患于未然,这是余烬数千年来的规矩。况且为了全人类的安全,我们余烬的每一个人,都有时刻牺牲自己的觉悟。”

    “和全人类的安危相比,区区一个人的个人得失,又算得上是什么?”

    解冰闭口不言。

    空在他脑中大笑不止,“这么说来,给秋阁安排个狱卒的工作,还算是对她法外开恩了?哈哈哈,这些余烬长老说起笑话来还是这么可乐。”

    解冰只觉得呱噪,挥挥手要把空从耳边赶走。

    空不说话了,解冰再次低头看向秋阁。

    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地回应,“我不能把她交给你们。”

    云中女人脸上流露出一丝悲悯,“解冰,你真要如此?你可知道这么做,你会是何等下场?”

    那张男人面孔狰狞抢话,“何必与他废话!这家伙已经被空族妖女迷了魂魄,根本没必要和他在这里浪费口舌!直接灭杀,挫骨扬灰了便是!”

    女人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一心还想劝说解冰,“我知道的,你们在外执勤的调查员经历过不知道多少诡异事件,心肠恐怕比诡异都硬,既然你现在已经做了决定,肯定是连死都不怕的。”

    “可你有没有想过,如今诡楼封印被破,若是找不到人来镇压,会有多少诡异趁机逃出楼去,到时候又该有多少普通人惨遭横祸?”

    “所以我求你,不是以长老身份压你,而是以一个同在余烬的朋友身份求你。”

    “以大局为重,交出秋阁,镇压诡楼。”

    解冰垂下眼眸,咬紧了牙关,面颊肌肉隐隐颤抖。

    ……以大局为重。

    这句话从他记事起便被反复提及,被他反复听到。

    在他之前的人生里,余烬的信念便是铁律,支撑着他闯过无数难关。他也打从心底里认同余烬的理念,将个人荣辱抛在身后,愿意为守护众生而默默奉献一切。

    时至今日,他依旧觉得自己亏欠余烬许多,愿意为此赴死,可是……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这道枷锁套在秋阁身上。

    就像他之前反问的那句……

    凭什么?

    秋阁从未亏欠任何人,她远比许多人更善良。

    只因为她身负空族血脉,就活该被贴上标签?就必须被关在诡楼里当个工具人,关一辈子?

    凭什么?

    一句轻飘飘的“以大局为重”,命运的尘埃落在个人肩上,那就是堪比山岳的重压。

    解冰不能,也不愿将这沉重的命运付诸于秋阁身上。

    别说什么“为了守护个人的自由”,也别整那些冠冕堂皇的废话。

    解冰直面自己的内心。

    他知道自己不愿见到秋阁受苦,绝没有什么天大的理由。

    他爱她,不需要任何借口。

    解冰捧着秋阁的脸颊,重复着自己的话,“我不会把她交给你们。”

    云中女人面孔闻言一滞,黑云翻滚的嘴唇颤抖着欲言又止,徒留一声叹息。

    她的面孔隐没下去,云中只留下了另一张狰狞面孔。

    那位长老冷笑着,“浪费时间。”

    组成他头顶发丝的云朵涌动起来,像是一团团燃烧的火焰,一如他此刻心中怒火上涌,“解冰啊解冰,真是冥顽不灵。”

    “是谁给了你反抗余烬的胆子?就凭你a级调查员的身份?你以为离开了你,余烬就无法运转了?还是你觉得这些虚实乱流,能够保你周全?”

    “笑话!天大的笑话!”

    “我们之所以与你废话这么多,不过是想给你一条活路。谁知你不识大体,偏偏要自寻死路!那今天本座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是余烬的真正实力!”

    说话间,云中那张狰狞面孔再次放大数倍。

    除头颅之外,再由云雾组成了脖颈,双肩,双臂,双拳。诡楼屋顶在这云雾巨人面前,仿佛一张狭小的棋盘。

    云雾巨人向天抬起双臂,张嘴一吸。

    周遭百公里之内的云雾便向着它汇聚而来。黑云黑雾深处五道光彩闪烁,如同咸倩仔巨人胸口的五颗宝石,正是五位长老的能量所在。

    他们五人合力控制的云雾巨人下压过来,双掌撑住天台边缘。

    风压从天而降,与虚实乱流对冲。

    解冰抱着秋阁,在对抗中被狂风裹挟。

    旋风利刃一般卷过他的胸膛,立刻切出了数道创口,鲜血刚刚涌出体表,又被狂风席卷而去,化成根根彩带。

    空的声音在他脑中鼓噪,“对对对!就该这样,让那些伟光正的废话都见鬼去!让那些腐朽的规矩都见鬼去!人凭什么不能为自己而活?”

    “解冰,我果然没看错你,我们才是一路人!”

    空已急不可耐,“捏碎玉佩,你和秋阁就能立刻传送来我身边!追随于我,我可以让你变得更强,让你摆脱余烬的纠缠,让你拥有真正的自由。不再用看别人脸色,不用再承担什么拯救世界的责任,只要遵循内心,真正为自己而活!”

    解冰一伸手,捏住了那块玉佩,“有些话,你说的没错,我不该再压抑自己的感情。”

    他摇了摇头,摇去空的聒噪,“但我和你,从不是一路人。”

    “我不会逃避责任,也不会畏惧承担。”

    说罢,他捏碎了黑色玉佩,将被墨团包裹的秋阁推出战场,

    而他自己却选择了留在原地。

    “欠余烬的,我自己拿命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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