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或许知道解冰另有打算,或许不知道。

    亦或是他从没把解冰看在眼里,或是他愿意为找点乐子而承担留下解冰的风险。

    无论如何,他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将全部心神集中在即将破晓的东方。

    黑云黑雾之间,若有金线勾勒出边缘。

    空低喝道:“来了!”

    他像是提醒解冰,又像是自言自语,站定在楼顶边缘。

    闭上双眼,他在听风的声音,身体随着风响摇晃,向天空抬起双臂。踮起脚尖,将脊柱与四肢彻底展开。张开的手掌在空中猛然攥紧,像是扼住了虚无的咽喉。

    向下一拽!

    空撕开了现实与虚幻的夹层,阴阳正负与此时此刻交汇。

    两座诡楼,隔着袅袅雾云,并肩而立。

    这骤然出现的另一座诡楼,令解冰目瞪口呆。

    ……他居然真的做到了!

    空谋划上千年,花费无数心血,真打破了虚幻与现实的壁垒,将处于阴面的诡楼和阳面的玫瑰公寓,于阴阳交割之际,强拽到了一起。

    这事儿就像是有人把你的影子从地上拽了出来,既不科学又不玄学。

    可空偏偏做到了,而且他还准备再进一步。

    诡楼和玫瑰公寓,是余烬一代首领空夏夜打造的诡异监狱的一体两面。

    两栋楼的构造完全相同,它们互成镜像,又截然相反。

    而空夏夜针对空设下的两道封印,就横在一虚一实的两栋楼之间。两道封印具现出来,便是一座横跨俩楼的纸桥,与纸桥上空云层里翻滚的雷光。

    空若想离开诡楼,就必须顶着电闪雷鸣走过纸桥。

    而凡人必然顶不住电闪雷鸣,但超过凡人的身躯,无法被纸桥承载。

    两难悖论……

    好在空已经找到了解决方法,秋阁就是他寻觅已久的秘密武器。

    他已站定在纸桥边缘,深深地吸了口气,回头向秋阁额首微笑,“秋小姐,不得不麻烦你了。”

    空的语气轻柔得像是问隔壁餐桌借根牙签,而秋阁挥出的拳,直接捅破了天。

    这一拳横扫雷鸣电闪,半斜着射向天空,破开了黑云黑雾,犁出了一道望不见尽头的天堑。

    秋阁也被抽干了力气,身子摇晃欲坠。

    “辛苦你了。”空向秋阁抱拳作揖,转身踏上纸桥。

    纸桥不过十步,这十步空走得分外小心,每一步都要试探多次才会踩实。

    解冰从他紧抿的嘴唇里看出他的紧张。

    很好理解,任由谁谋划了上千年,只差这最后几步了,心中难免忐忑。

    十步之遥,只差最后一步了。

    解冰也紧张起来,掌心攥满了汗水。

    他紧盯着空的脚掌,只等空走完全程的瞬间……

    空,脚掌落地,踩实玫瑰公寓的天台。

    两道封印,自然突破!

    这瞬间,他的身躯由虚变实,诡楼与玫瑰公寓合在一处。虚实界限被进一步打破,整栋诡楼像是产生了横纹故障的老旧电视,两栋楼被迷幻切参差不齐地拼接到了一块。

    解冰看到空眼中的欣喜闪现。

    “就是现在!”

    他也于此瞬间,向倒地不起的鬼疰大喊。

    鬼疰猛然睁大双眼!

    鬼疰早就醒了,却在解冰的暗示下继续假装昏迷。

    解冰的计划其实非常简单,趁着空获得实体,又没能从秋阁体内摄回能量的瞬间,与鬼疰分头行事。

    鬼疰眼中咒文激射而出,在秋阁身周构建出一道血色屏障。

    这道隔绝屏障不需多强,只需拖延一瞬,解冰就能趁机偷袭将空拿下。

    而没能及时摄回能量的空,在偷袭中不过是个稍强的普通人罢了。

    解冰这一扑果然得手,从身后将空扑倒在地。

    “结束了!”

    他用膝盖顶住空的脊柱,将大半体重压在对方身上。

    空的下巴被地面磕破,却笑得更加疯狂,“这就是你想到的方法?不给我和秋小姐交流的机会?”

    解冰心中生出一股没由来的烦躁,便压得更用力了些,“闭嘴!”

    “哈哈哈哈……”空笑得不能自已,双肩后背都在打颤,“我和你说过什么来着?我这人做事,喜欢多留几个后手。”

    解冰心里一突,只听得鬼疰发出一声惨叫。

    回头望去,双目赤红的秋阁身披石铠,将鬼疰掐着喉咙举在半空。

    那双眼睛不是简单的充血发红,而是被红色的火光浸染。

    令人眼熟的红色火光,解冰立马想到了第四诡王,“它应该已经被木匠吸收了,不对……”

    解冰猛得想起第二诡王的重伤,就是巨石人对白虎下了最后死手,才让白虎变成了魂火状态。再往细节处想,石巨人出现在事情推进的所有节点中,而且都起到了推波助澜的关键作用。

    “第四诡王是你的死忠,你一直保留了它的意识,就是在等这次后手。”

    空轻笑了一声,不作回应。

    解冰想了两秒,看着脸色逐渐发青的鬼疰,松开了空。

    空站起身,转动着被解冰勒疼的肩膀,“就这么放开我了?我现在只是个普通人,不想试试杀了我?”

    “是我棋差一招。”解冰木着一张脸,“我可以杀你,第四诡王就会杀掉鬼疰,也会害死秋阁,我这样做没有意义。”

    空一边甩动胳膊,一边朝秋阁走了过去,“不是什么事都需要意义的。”

    “比如说我要离开诡楼,想尽办法消灭所有诡异,这件事情能有什么意义呢?”

    “为了世界和平?”

    “我们都知道,空夏夜早就死了,她的灵魂也没被污染异化,不会变成诡异。那我抓着她去世前留下的一句话不放,是因为我疯了吗?”

    空停顿了片刻,指着自己的脑袋笑道:“我可能是有点疯了。不过,现如今这个时代,谁身上还不带点疯病了?”

    说话间,他已站定在秋阁面前。

    第四诡王操控着秋阁将鬼疰扔在地上。

    鬼疰已经被掐晕了过去,好在胸膛还在起伏,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秋阁在空面前单膝跪下,被空隔空按脑袋,手掌虚浮在她脑袋上方。

    一道五彩斑斓的黑色光柱出现在两人之间。

    原就属于空的力量流转起来,秋阁身上的能量强度一落千丈。

    骤然失去海量能量的反差,让她不自觉地蹙紧眉头。

    解冰看得心疼,下意识地靠近过去。

    所谓关心则乱,他靠近的方向处于秋阁身后,没能注意到秋阁眼中火光再次闪烁。

    一眨眼的功夫,被诡王控制的秋阁已经回转身来,扼住了他的咽喉,把他也高高举在空中。

    解冰试图反抗,可秋阁近在咫尺的面容,让他兴不起半点斗志。

    秋阁的手掌逐渐收紧,解冰的呼吸越发困难。

    空的声音在这时传了过来,那是一声兴奋的呼喝。

    黑色光柱消失无踪,内敛于空体内,他已完成了能量传输。

    秋阁也结束了临时容器的工作,头一歪便失了力气,向前栽倒过来。

    解冰见状,顾不得身上疼痛,赶忙将秋阁抱在怀中。

    柔软的身子落在怀里,紧贴着对方。

    他感受到秋阁胸膛里平稳的心跳,知道她只是脱力而已,这才心中稍安。再抬眼看向空,空已进入了控制能量的收官阶段。

    逸散在他身周的能量散发着巨大威能,光线在他身周扭曲,聚拢成星辰模样,又在须臾之间泯灭,变成他眼眸中的星海。

    就连周遭黑云黑雾都被他的能量牵引,层层叠叠呈漩涡状于半空中久久不散。

    空,强得深不可测,强得难以置信。

    解冰看得忧心忡忡,一方面是担心秋阁的身体,另一方面是他深知余烬。

    诡楼两大封印被破,虚实空间聚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余烬高层绝不可能坐视不管。他之前的一切挣扎都成了笑话,余烬不会放走在场的任何一人,秋阁的身份是绝对瞒不住了。

    而经历了封印被破一事,余烬内部对空的危险评级必定会再度拔高。

    到那时候,同样身负空族血脉的秋阁,将会面临何种境地?

    解冰脸色发白,不敢想象。

    他抱紧了秋阁,料不到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了空设计的选题面前。

    “呼——”空收殓所有气息,呼出了一口浊气。

    他感受着贯穿屋顶的晨风,那是阔别了数千年的清晨,用每一根汗毛感受自由的味道,“我都快忘记了,原来是朝阳是这般滋味。”

    第一娄阳光分割了大地与黑夜,他们站在诡楼楼顶,就站在那阴与阳的分界线上。

    解冰抱着秋阁,听着空那一声仰天长叹。

    他于冥冥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一个崭新的时代在此刻拉开了帷幕,那将是一路荆棘。

    少顷,天空中传来了破空声浪。

    解冰与空同时仰头望去,天边有几道身影正飞驰而来。

    不出所料,是余烬的高层战力。

    空嘴角微翘,“老家伙们都快到齐了,可惜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暂时没时间在这里和他们打生打死。”

    他一抬手,将一枚黑色的玉佩扔向解冰。

    解冰抬手接住,入手冰凉。

    不等解冰仔细观察,空的身形一晃,已溃散于无形,只有声音还在解冰耳边回荡。

    “生路我已给你留下,至于你会如何去选……真是让人期待啊。”

    声音随着一阵古怪的笑声消散。

    解冰捏着那片黑色玉佩,心头发沉。

    天空中,五名余烬高层汇聚。

    其中一人看了一眼解冰怀中秋阁,面无表情地寒声低喝。

    “a级调查员解冰,本座以长老身份命令于你,交出空族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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