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星玥还未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盯着眼前的手,神色有些木讷。
她小巧的朱唇轻启,话到嘴边,还未来得及出声,一个清冷的声音穿过齐彦传到她耳中。
“微臣萧逸鸿奉大兴国皇帝旨意,前来恭迎北国太子殿下。”
他言语恭敬,倒是也听不出矮人一等的谦卑。
话音刚落,就连方才在枝头嬉闹的鸟儿都嘘了声,周边陷入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宁星玥也收起了先前的和颜悦色,现下眼尾微挑的凤眼狐疑地打量着齐彦,目光森森,像是要将他盯个对穿。
而齐彦此时面色一阵青白,刚刚舒展的笑容僵在脸上,伸出的手也悬在半空中,当下收也不是,举也不是。
宁星玥被齐彦高大的身材隔着自是看不见他身后的萧逸鸿的表情,她倒也不好奇,那千年的冰坨子又能有什么好脸色。
一旁的齐彦嘴唇几开几合,最后还是没有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宁星玥觉着身子在溪边坐得有些凉了,她屈膝从地上起身,却是不小心脚跟踩到纱裙的裙摆,脚下不稳,一个踉跄。
慌乱间,宁星玥来不及思考,随手抓住不知何时伸出来护住她的手。
大手的牢牢包住了她的纤指,指尖沾染了些掌心的温热。
方才险些一头栽进溪水,宁星玥眼下还心有余悸,无意间她捏紧了那只救了她一命的手掌。
而手却是忽的僵直,宁星玥这才定下神来,想起回头去寻手的主人。
回眸间,便是对上齐彦如溪水般清透的眼眸,波光粼粼满含笑意。
她又回想起适才萧逸鸿尊称他为北国太子,心中又对他生了些许芥蒂。
宁星玥颔首后,果断松开了手,站定后,她对齐彦福了福身,“大兴国长公主宁星玥见过北国太子。”
齐彦向她走进了一步,已然没有了之前吊儿郎当的模样,端正了身姿,颇有未来北国储君之风范。
宁星玥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自觉有失偏颇,轻咳一声,隐住了唇边的笑意。
齐彦俯身双手虚虚地扶了一下宁星玥,“长公主请起。”
他又接着问了一句:“长公主来此意欲何为?”
闻言,宁星玥眼尾不经意间拂过不远处那个笔挺的身影,转而笑着答齐彦的话:
“本宫近日得了个稀奇玩意儿甚是喜欢,但上面有个怪异的锁不知该如何解开。听闻这水云谷有位巧匠或是能解,便来此碰碰运气。”
齐彦表情倒是坦荡,“噢,小王是来这水云谷拜访故人,故人也是位巧匠,或是还能与公主同行一段。”
……
宁星玥伴在齐颜身侧,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朝着车马队伍方向行进,相谈甚欢,全然没有理会不远处立着的萧逸鸿。
萧逸鸿定在原地,他不愿去听两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因为仅是看着宁星玥对着他人勾起唇角的微笑,就足以使他太阳穴附近的青筋突突直跳,每一根发丝好像被人用力拖拽着,头痛欲裂。
此时,他薄唇紧抿,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不远处附耳窃语的两人。
记忆中,宁星玥也是这样含情脉脉、柔声细语地跟他说话,可他却从未在意过她在说什么,有时甚至觉得她聒噪,冷言将她打发走。
如今她已是越走越远,他望着那几不可见的背影,心中却是生出了悔意。
期间有几次他都想冲上去将宁星玥从齐彦身边拉走,可心底最后一丝理智阻止了他。
她是公主。
他是臣子。
这是他们仅剩的一丁点联系。
如果贸然上前,今生或许便是无缘再见。
这个想法让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萧将军也瞬间怯懦,脚下似有千金重,一步都挪动不得。
就这样,他目送着眉飞色舞的两人到了马车边。
眼瞧着齐彦正要上宁星玥的马车。
萧逸鸿终是忍不住了,他三两步上前,倾身拦在齐彦身前。
“太子殿下,皇上还在宫中等您,还是同微臣一起回去吧。”
齐彦表情看似有些为难,实则眼神坚毅,“萧大人,刚刚公主邀请我一路游玩,如若不去,岂不是当众抚了公主的面子?”
宁星玥从车中探出头,眼神越过拦在车前的萧逸鸿,最终落在齐彦身上,她笑笑道:“太子殿下正事要紧,游玩今后有的是机会。”
齐彦浅眸微眯,轻抬下巴,“劳烦萧大人先回城给皇上回个话,就说山谷危机重重,小王担忧公主安危,欲先陪同公主去寻找工匠,然后再一同回城面圣。”
萧逸鸿神形微怔,心中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心中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
他强压着怒气,极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微臣有保护两位的职责,如是说来,那便待明日公主处理好事务,一同回去。”
齐彦大悦,“如此甚好。”
齐彦本意欲继续登上公主的马车,可萧逸鸿偏偏牢牢挡在车前,纹丝不动,硬是不给他留一丝上车的空隙。
“公主邀请本王一同乘车,萧大人为何阻拦?”
萧逸鸿抱拳,“太子殿下误会,在下听说太子骑技了得,今日特备了一匹上好的汗血宝马,想一睹太子风采。”
齐彦沉默一息,“本王今日就如你所愿。”
还未等萧逸鸿抬头,刘理已经将马牵到了齐彦身侧。
齐彦又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宁星玥早已是将帘子放了下来,门帘一角缀着的珍珠相互敲击,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齐彦转过身睇了萧逸鸿一眼,眼神中含着瘆人的寒霜。
萧逸鸿对那泠泠寒意却是丝毫不为所动,他眼神催促齐彦尽快上马。
齐彦也不在与他对峙,一脚便跨上马鞍,双腿一夹,绝尘而去。
轰隆隆的雷声渐渐逼近。
天边黑云密布,越压越低,空气中氤氲的闷热让大家都快喘不过气来。
蓦地,一滴豆大的雨砸在开路的骠骑脸上。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瓢泼大雨劈头盖脸而来。
密密麻麻雨水夹杂着一道道电光火石,大有要将这滚滚重云撕裂之势
早前已被雾气惊了一回的马儿,现下无论大家怎么牵引硬是不愿继续向前。
萧逸鸿环顾四周,黑暗中分辨出不远处有一个摇摇欲坠的道观。
当下恶劣的天气,一行人不宜继续在暴雨中前行,他转身朝着队伍大喊。
“快,大家都到前面的道观去躲雨。”
话音刚落,萧逸鸿又回过头,担忧地望了一眼被狂风卷得“吱呀”作响的马车。
终是不放心,他换下乐承,吃力地赶着马儿朝着道观一点点挪动。
好在道观虽是破旧,但整体还算大,容纳他们二十余人不在话下。
不一会儿,黯淡无光的水云谷中,有一点星星之火在黑暗中飘摇。
大家分成了几拨,围着火堆,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宁星玥背对着萧逸鸿,坐在另一个火堆旁。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浅粉色的纱裙,刚刚下车进屋时,萧逸鸿本欲卸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身上,为她遮蔽风雨。
可在萧逸鸿脚步靠近的那一瞬,宁星玥直接从车上跳下来,弓着腰,一手提着纱裙,一手护着发髻,她脚步急促,于他的身侧匆匆而过。
即便她已经跑得足够快了,却依旧无法避免的被雨水打湿。
现下宁星玥身上的中衣粘腻地贴在了身上,勾勒出女子丰韵的身线。
萧逸鸿收回目光,只觉口中干涩,喉头止不住的上下一滑。
他不敢再回头多看一眼。
但他愈是抑制,心底的燥热就愈发清晰。
萧逸鸿重新拾起被挂在一旁烤得温热的披风,他长腿一迈,将披风小心翼翼地盖上宁星玥的后背。
披上之后,他也不敢去看宁星玥当下脸上的表情,逃似的躲到道观门前。
他怔怔望着屋檐凝成的道道水柱。
倏忽,萧逸鸿闻到那股熟悉的清香,萦绕在身侧。
他没有回头。
身侧的人却是先出了声,“萧大人不必如此。”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但现在语调中却没有了往日的欢喜,只余下冷冷清清。
宁星玥接着又说,“你无愧于我。爱本就没有对错,我唯一做错的是,强求与你成婚。天真的以为只要我足够用心,未来的日子那么长,你终有一日会爱上我的。但我没弄清,同情和爱,实质是不同的。如今我对于大人的爱早已放下了,和离也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祝萧大人能觅得良人,终其一生。”
放下了。
萧逸鸿只觉自己脑袋嗡嗡作响,宁星玥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利刃凌迟着他的心。
他的冷静彻底失守,此时他眸光微动,眼神中溢满渴求,喑哑的声音殷切说道:“慧慧,我没有同情,我也从未想过和离。”
披风已经被宁星玥慢条斯理地折叠好,重新塞回萧逸鸿手中。
她没有再理会他的话,脚步一转,正欲回到观中。
萧逸鸿追了过去,一把死死扣住她的手,语气中满是哀求,“你不要走……”
他抓得有些着急,力道很大,宁星玥吃痛地“嘶”了一声,蛾眉微蹙,瞪着他的眼中透着一股子冷寂。
他心中一揪,收紧的手指颤抖着松开,不敢再发力。
宁星玥顺势将手抽回。
“对,你没有同情,也没有想过和离,但你也从未爱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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