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起身,萧逸鸿自觉脸上的肿胀已有所缓解,而后对着铜镜瞥了一眼,红印也是消散得七七八八。

    收拾妥帖后,萧逸鸿推门而出,发现刘理早已在门前候着,可他身边却已少了那抹灵动清丽的身影。

    萧逸鸿只觉胸口好似被人闷闷一锤,抽痛得紧。

    他面色一沉,扭过头不再去看刘理。

    宁星玥搬走后的这几日,萧逸鸿忽觉耳边清静异常,就连晨间枝头的鸟鸣都格外清晰洪亮。

    “大人,过几日是太傅大人的生辰,可需要属下备生辰礼?”

    “生辰礼……”

    过去十年,每年老师的生辰礼都是宁星玥早早就备妥当,他何曾为此操过心。

    宁星玥。

    萧逸鸿方才平静下来的思绪又被缭乱。

    他本想抬头放空神思,岂料注意力却被院内的五彩斑斓的颜色吸引了去。

    不知不觉已是三月,花园中早是落英缤纷。

    在府内住了这么多年,萧逸鸿从来都是行色匆匆,回想起自己好像从未闲下来欣赏过廊边景色,定睛一看好多品种都是他不识得的。

    他看得有些出神,眼神落在远处一大簇挂在廊上的花团,询问刘理:

    “那个紫色的你可知叫什么?”

    “噢,那叫紫藤花,是长公主三年前移栽到在这里的,公主说……”

    刘理原本还在侃侃而谈,回头的一瞬,突然缄口不言。

    萧逸鸿适才唇边的暖意,随着刘理口中的“长公主”三个字,又渐渐冷了下来。

    又是宁星玥。

    之前他从未察觉,原来这三个字已经渗透到他生活的分分寸寸,不是他尽量不提就能躲得过的。

    之后,主仆两人就这样静静立于台阶边。

    “公主说什么?”

    半晌,萧逸鸿还是没忍住,出言探听。

    刘理未曾想萧逸鸿竟会追问,他怯怯抬眼,如实回答:“公主说,紫藤花的象征着执着的爱……”

    执着的爱。

    萧逸鸿失笑,鼻尖蓦地一酸,背过身去。

    “出发。”

    看似不经意,他泰然抬手揉了揉泛红的眼角,拂袖转身,抬脚向着大门的方向而去。

    早朝后。

    萧逸鸿面色疲惫回到书房,单手撑在桌案上,愁颜不展,捏了捏紧蹙的眉心。

    今日朝堂上,他与潘博源又因为北国进贡之事闹得不可开交。

    两派就北国问题意见相左已不是第一次了,只是此次令萧逸鸿在意的是潘博源竟然提出让公主出使和亲的主意。

    先帝原本子嗣单薄,加之皇帝年幼还未大婚,目前未婚的公主除了二公主宁星雨之外,就是宁星玥这位刚刚和离的长公主。

    所以,这提议着实让萧逸鸿心有余悸。

    即便他知道皇帝不会轻易将宁星玥送去那偏远蛮荒之地,可如果朝堂上的大臣们一旦起了这心思,那和亲的事情便会没完没了地被反复提起。

    现在他还能出言阻拦,一旦逼到走投无路的阶段,一切的决定就不是他一家之言能够左右了。

    这也是萧逸鸿当下最是神伤的。

    想到这,他止不住的长吁了口气。

    今日朝堂上的事定也传到了刘理的耳中,这时,萧逸鸿见他一直在书房门前小心翼翼张望。

    萧逸鸿抬手向他招了招。

    刘理这才安心迈过书房门槛。

    接着,他又近了几步,将一封信递到了萧逸鸿眼前。

    随后伏在萧逸鸿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大人,这是边境的刘将军派人送来的信。”

    萧逸鸿神色严肃地拆开信封,谨慎展开信纸,纸上只写了六个字——

    那位来京城了。

    萧逸鸿眉宇间辨不出个悲喜,他转而将信递给刘理。

    刘理接过看后,瞳孔微缩,抬头表情似是有些为难。

    “这件事,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静观其变。”

    宁星玥虽住在宫中,但一向来去自如,无人敢阻拦。

    纵然如此她还是托魏公公给皇帝告了假,理由是“外出游玩散心几日”,皇帝也未加阻拦就随了她。

    是以,宁星玥扮成寻常家的小姐,带着翠竹随乐承一路朝着水云谷而去。

    路上乐承还是不放心,反复叮嘱她们一定要跟紧自己,切勿擅自行动。

    水云谷地处京郊,往年皇家的猎场就设在这附近。

    早年间,传言,秋猎时有一位小郡主因为好奇,带着贴身丫鬟越过了水云谷的边界,围猎结束之后,就没有人再见过她。

    也是因为这些奇幻的传说,这里一直京城的一片神秘的地界。

    一队伪装成家丁的铁骑在前开路,而乐承则亲自架着乘有宁星玥的马车。

    一行人出了城门之后,越往前走,四周越安静,此时,宁星玥只听见车外整齐划一的“嗒嗒”马蹄声。

    乐承隔着门帘跟里面的主子汇报:“小姐,我们马上就要越过水云谷的地界了,两位一定要注意安全,遇到异常一定要大声呼救。”

    “好。”

    刚刚跨越交界,雾气倏然升腾,开始还能隐约看清前路,越往里走,前路越是模糊。

    马匹开始发出惶恐的嘶鸣声,前行的马蹄声也开始凌乱。

    “小姐,马有点受了惊吓,现在可能会有些颠簸。”

    宁星玥也感觉现在马车也不如先前行得那般平稳,她只能和翠竹紧紧相拥在一起,以减缓晃动。

    霎时,宁星玥隐隐约约听见从林中传来呼救声。

    “有没有人,救命啊!”

    宁星玥问:“乐承,你听到有人在叫救命吗?”

    乐承沉默片刻,而后答话,“小姐,那声音应该是从我们前方的裂谷下传来的。”

    “去看看吧。”

    既然已经听到了,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是。”

    隔了一会儿,乐承匆匆来报,“小姐,呼救的是两位公子,还好命大,掉下去时被断崖的枯枝挂住,否则早就在山崖下丧了命。”

    “救下就好,之后就让他们自行离去吧,我们接着赶路。”

    “是。”

    宁星玥又在车中等待了一会儿,马车依旧停在原地没有继续前行,她等得有些不耐,正想询问乐承如何回事,就依稀听见车外有人在争执。

    她撩起车帘想瞧个究竟。

    抬眼间,她正好对上前方男子碧绿色的眼眸。

    两人双双怔住。

    是他?

    那人也分明认出了宁星玥,他碧色的眸子微微颤动,随后迅速压制住眼中的大惊之色,欢喜得朝着车内挥着手。

    “长公主,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齐彦。”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说那日在拈春遇见是巧合,这次难道又是巧合?

    谨慎起见,宁星玥并没有下车,平静回了句,“公子认错人了。”

    便放下了帘子,不再理会。

    “是齐某眼拙,无论如何还是非常感谢小姐救命之恩,可否与小姐互通姓名,以后有用得上齐某的地方,必当鼎力相助。”

    车内,翠竹催促乐承道:“走吧。”

    马车很快重新开始向前移动,一行人继续朝着山谷深处前行。

    终于越过浓厚的水雾,眼前的景色清晰明艳起来,花香味,鸟鸣声一股脑袭来,宁星玥只觉这里跟大家传说的有些不太一样,好奇得掀起窗帘的一角向外望。

    “小姐,前方有一条小溪,要不要停下来稍事休息?”

    “好。”

    正好她也想下车活动了一下手脚。

    待马车停稳,宁星玥就迫不及待扶着翠竹的手背从车上下来。

    宽阔的天地间横着一条涓涓细流,清冽的溪水从岩壁滑过,偶尔还有调皮的鱼儿跃起,眼前的景色让她心情瞬间舒畅无比。

    宁星玥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般天地了,此时,她坐在溪边将手放在水中,一股寒冽之感侵体,她缩了缩脖颈,适应之后,她捧起水去泼不远处的小鱼,鱼儿受了四下逃散,她看在眼里,恶作剧得逞般“咯咯”的笑出了声。

    倏地,她耳边响起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姑娘好兴致。”

    宁星玥诧异地抬头。

    一个身形峭拔的男子立在她的身侧,阳光从头顶照下来,掠过男人深邃的轮廓,卷翘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片不大不小的阴影。

    宁星玥方才打发翠竹和乐承去休息了,此时她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两人的踪影。

    “你怎么跟来了?”

    宁星玥疑惑地望着他,眼中的浮现一丝不悦。

    “偶遇。”

    说着齐彦缓缓在宁星玥的身侧坐了下来。

    “我们或许能结伴同行。”他转头,那对碧绿的眼眸,正清澈无比地注视着宁星玥,而后他唇角微勾,一个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

    “不同路。”宁星玥移过视线,虽然齐彦从未害过她,但不知为何,直觉让她觉得齐彦的行为就是太可疑了。

    齐彦不知怎的,突然从怀中摸出一把镶嵌着五彩宝石小小的匕首。

    宁星玥见状目露寒光,向后一撤,“乐承!”

    齐彦僵直了脊背,骤然拔刀,森森寒光的刀身映出宁星玥惊骇的神情,手起刀落,宁星玥下意识闭上了眼。

    然而她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疼痛。

    少顷,乐承轻唤了声,“小姐。”

    宁星玥方才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

    眼前的情形骇了她一跳,在她身侧不足一尺的位置一条小青蛇被人从三寸处分成了两段,长尾还在挣扎地扭动。

    齐彦微笑着向宁星玥伸出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咱们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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