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萧逸鸿闻言错愕地愣在了原地。
十年前,他锋芒初显,还未开始一展宏图,父亲却惹上了杀身之祸。
连罪名都未来得及问,锦衣卫连夜就将他们全家打入地牢,听候发落。
虽然宁星玥以成婚,换来他的苟活于世。
但是萧逸鸿对她却是说不出感谢的话。
那段时日,觉得自己就是活在炼狱之中。
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萧逸鸿总能听到自己父亲母亲,兄长胞弟……他们每一个人都在他的耳边唤着他的名字,问他为什么要独活?
他想过去死。
那日,他打碎了房中唯一的瓷器,正欲抹喉时,先皇推门进来。
“如果你就这样死了,那萧家的冤屈永远没有昭雪的一日。”
一语惊醒梦中人。
而后先皇接着说,“朕知道萧家是冤枉的,但那时的情况迫在眉睫,由不得一丝的犹豫,为了大局不得已牺牲了萧家,朕于心有愧。”
萧逸鸿仍是沉默,怨恨的泪水早已爬满他的瘦削的双颊。
“成婚之后,朕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远赴边境平定北国侵扰,一个是安于内宅与公主长相厮守。”
于萧逸鸿来言,他根本没得选。
自那之后,他将自己心中的罪恶感寄托于报仇和国事之上,他不敢让自己有任何喘息的余地,害怕一闭上眼,亲人们一一被砍下头颅的场景有不断浮现。
眨眼间,他们成婚已有十年。
这十年,在他的心被真相和恨占据着。
而对于宁星玥的关爱,他却是从未来得及思考。
他曾经以为一生很长,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是现下一种不知名的慌乱在萧逸鸿的心底肆意疯长,他搜刮着自己脑海中与宁星玥之间的种种过往。
萧逸鸿疯狂地在回忆中检视着,自己曾经对宁星玥到底的何等的辜负,才会换得她现今这般的心灰意冷。
思绪一片混沌。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萧逸鸿在宁星玥转身之际,急切抬起右脚,还未来得及落下,他想起方才宁星玥不耐的神色,又怯怯将脚从空中迅速撤了回来。
他就这样痴痴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不是的,我……”
“轰——”
一声巨响将萧逸鸿要说的话吞噬得干干净净。
“萧大人,我们到此为止吧。”
宁星玥语气亦是决绝,早已没有了昔日的温存。
她的不屑一顾彻底击垮了萧逸鸿先前尚存的一丝丝勇气。
他瞥开目光,不再去看宁星玥离去的背影。
而在她当真要消失的那瞬,他猛然抬头,留给他的却只有无尽的黑暗,以及狂风骤雨的咆哮。
明知道宁星玥已经回到观中,他却依旧愣怔地僵在原地,手指紧紧捏着手腕中搭着的披风,指尖发白,生怕一松手她残存在披风上的最后一点温度,也会悉数消失殆尽。
萧逸鸿一个人在门口又站了好一阵,直到观中全都安静了下来,只余下一个值夜的侍卫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时不时地埋下头。
倏地,树林间一道敏捷的黑影一闪而过。
萧逸鸿目光在对上黑影时,他转瞬之间已然恢复到往日的肃穆,他纵身一跃跟着那黑影一路追了出去。
一前一后两个身影在淅淅沥沥的小雨经历几番起落,最终停在了一片茂密的竹林之中。
萧逸鸿站定之后,黑影俯身单膝跪地,声音不大不小,“大人,据探子来报,李副将近日在拈春出现过,属下之后也亲自去跟店里的小厮核实过,消息属实。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们追查了多年,他总算是冒头了。说来可惜,要不是那时拈春出现了一阵骚乱,探子也不可能跟丢了。这几日,属下已经派人在城门严加把守,只要他一出现,定能将他生擒住。”
“另外,那日……”
黑影想起一些事,他欲言又止的态度,让萧逸鸿不自觉地皱起眉。
“说。”
在得到萧逸鸿许可之后,黑影便也没有继续隐瞒,“那日,引起混乱的正是长公主和北国太子。”
萧逸鸿阴鸷的眼底此时满是杀气。
原来他们早已见过。
他沉默了一会儿,对着那黑影挥了挥手,说,“退下吧。”
黑影埋头起身,抬腿一跃。
随后,竹林中响起飞鸟挥动翅膀四下逃散的声音。
前一瞬还立在萧逸鸿身侧的黑影,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只余下一阵风从雨中的竹林穿梭而过,打得竹叶簌簌作响。
萧逸鸿心里很乱。
父亲一生忠义,一心为国,最终却是落得一个“勾结外邦叛乱谋反”的罪名,连带着全族含恨而终,留下他一人苟活于世。
本以为父亲只是善妒的小人所害,可当年先皇驾崩那日,特地吩咐魏公公将他急急召到寝殿,最终还是晚了一步。他还未来得及赶到,先皇却先一步驾崩了,当时身侧无人可证实,先皇最后的死因,到底是疾病引发,还是被奸人所害。
这事一直在萧逸鸿心中挥之不去。
这事越是被遮掩,却更是让萧逸鸿越发觉得父亲的死其中必有蹊跷,绝不只是表面罪名那般简单。
李副将,就是萧逸鸿了解全貌的突破口,他曾是萧逸鸿父亲萧将军生前的最得力副手,对于当年的事,必定是知道一二的。
但萧逸鸿从牢中出来之后,几度派人找过他,李副将却是突然人间蒸发,不见了踪迹。
前几年,萧逸鸿还在外出征讨伐北国的时候,有消息称曾在北国见过李副将。萧逸鸿更是不顾被北国抓住的风险,伪装入境,最终也是一无所获。
这些年萧逸鸿一直锲而不舍地追查着李副将的行踪,但是每当他快接近真相的时候,总有一只无形的手,拦住了他的去路,将所有的证据全盘推翻。
所以五年前他选择了卸去戎装回到京城,重新入朝为官,几年间,朝堂上的尔虞我诈,阿谀奉承,已经被他摸得门儿清。
那时的萧逸鸿打心底认为,只有当自己权力足够强大之时,也是他最接近真相之时。
如今他已如愿位极人臣。
现下马上也就要找到李副将。
可他的心情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欣喜。
萧逸鸿又独自在这雨中的竹林中立了一会儿,冰冷的雨水彻底将他心底最后一丝燥热熄灭,他才运起轻功飞驰而去。
天明之前,萧逸鸿再次回到道观中。
他先是走到了宁星玥身边,看着女子安静睡颜,时不时浓密的长睫微颤,红唇紧抿,似是有何愁怨得不到疏解。
这情形让他想起前几日,半夜闯入宫中,正巧撞上她喝醉酒,自己一时冲动,第一次主动亲了她。
从小萧逸鸿就极度克制自己的欲望,他不喜欢被欲望操纵的感觉,但那一次他破防了,他慌了。
岂料那日被她反手就是一个巴掌,他反而感谢那个巴掌将他最后那丁点理智唤醒。
后来,萧逸鸿将宁星玥抱回房中时,她轻闭双眼,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平静又可爱。
萧逸鸿定了定神,收敛住嘴角的笑容,一转头就找到坐在角落的刘理。
他在用脚尖轻轻碰碰刘理。
刘理瞬间惊醒,睁开眼见是萧逸鸿站在跟前,才抚着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
萧逸鸿没说话,转身朝观门的方向走去,刘理赶忙从地上爬起,紧随其后。
两人直到将大家的呼噜声远抛脑后,才慢慢停了下来。
萧逸鸿转身,阴暗的环境下看不见他的表情,一夜未睡,此时他声音喑哑,“李副将有消息了。”
刘理大惊,而后环顾了四周,刻意压低了说话声,抱拳道,“恭喜大人即将如愿。”
“接下来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你去调查……”之后萧逸鸿招了招手,刘理贴耳过去,两人窃窃私语一番。
最后刘理点了点头,跨上马,消失在重重树影之中。
宁星玥在萧逸鸿站在她身边时,其实就已经惊醒了。
随后她见到萧逸鸿将刘理叫了出去。
不一会儿,就仅剩萧逸鸿一人回来,刘理却是不知所踪。
宁星玥暗暗叹了一口气,以前她每日想见萧逸鸿时,却总是不得,现在不惦记了,他反而阴魂不散,始终在眼前晃荡。
现在必须要想个法子将萧逸鸿支开,否则,明日到了匠人那边,她根本没有机会去询问开锁的办法。
转瞬间,办法还未想出来,天却已是大亮。
宁星玥在软垫上假寐着,就是不愿起身。
翠竹又叫了她几声,“公主,您可是身体不适?”
见宁星玥不答,翠竹又伸手去她额上轻抚了一下,突然“呀”了一声。
“公主,你这是发烧了啊!”
经翠竹提醒,宁星玥这才感觉到自己全身发热,后背的衣裳都已经浸湿。
齐彦和萧逸鸿闻讯都围了过来。
齐彦伸手刚要凑近宁星玥的额头,便被萧逸鸿伸手拦了下来。
萧逸鸿面色是掩饰不住地紧张,“公主还是随微臣回城医治吧。”
齐彦并没有因为被萧逸鸿拦下而恼怒,反而语气更加温柔,“现在回城太远了,高热还是要先行压制住才好。现在雨也停了,要不带着公主去我朋友庐中稍事歇息,小王略懂医术,等会儿去附近山上采点草药,服下之后,公主的情况应会有所缓解。”
宁星玥脸色苍白,虚弱地点了点头,“就依太子殿下的提议吧。”
萧逸鸿抬头瞪了齐彦一眼,并没有多最终还是依了宁星玥,一行人收拾一番之后,便朝着水云谷深处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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