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注意力皆全副落在翩然而至的美女身上,随她降下,人群一阵骚动,自然没人关心范玉成这个傻书生说了什么,即便听到了,也立即抛在脑后。

    就连范玉成自己,为鼓面上的女子所吸引,亦暂时想不起那小木牌了。

    女子走上前,盈盈一拜,身姿婀娜,眸光流盼,风韵无限。开口,声音更是莺啼婉转:

    “承蒙各位捧场,凌霄今欲在此觅一位良人,成琴瑟和鸣之好。凡适龄未婚男子,皆可上台。若有人能在一炷香之内让我落地,今夜,便是我二人洞房花烛。”

    她此时所站之处,乃是正中央一面大鼓,四周还围着八面小鼓。刚刚鼓旁皆有鼓手,敲出震天动地的节奏,这才引来许多看热闹的群众。如今鼓手退去,只剩九面鼓摆在中间。大的勉强能站两个人,小的则不过堪堪放下一只脚。

    在这样的鼓面上交手,逼对方掉下去,简直不要太容易。更何况,凌霄姑娘看起来腰纤骨软,哪里像什么练家子。

    第一位应战之人很快就出现了。他双手撑在鼓面,一跃而上,动作干净利落。

    “湘左盟卢宇,今年二十又三,诚心求娶凌霄姑娘。”

    “卢公子,请亮兵刃。”

    卢宇从腰间解下长刀,却是微微一笑,扬手抛了:

    “姑娘天仙之姿,冰肌玉骨。卢某上台请教,已是唐突,怎可再用这等凶器。若是伤了姑娘,卢某岂非罪该万死。”

    腰刀落地,卢宇已经摆出了拳脚起势。

    凌霄望了望地上的刀,红唇浅弯:“卢公子开局相让,凌霄却舍不下自己的兵器,只好占公子便宜了。”说完,扬手将皎白绸带扯下,摊绕在臂间。

    卢宇被这若有似无的浅笑恍得心中一紧,顿觉三魂去了两魂。苏木就在他旁边的台下站着,看得一清二楚,捂着嘴凑到展三倾旁边,低声嘲笑:

    “我看这个卢公子,肯定赢不了,骨头都酥了。”

    展三倾鼻间轻哼一声,语带不屑:“他骨头不酥,也照样赢不了。”

    苏木觉得展三倾的判断有些过于极端。毕竟不是站在平地上论输赢,不过把她打下鼓去,即便两人实力不分伯仲,只要卢宇能抓到凌霄一次疏漏,打下去不是很容易吗?

    但她再将目光投回鼓上时,惊得张大了嘴。

    短短两句话的时间,卢宇已经被凌霄的绸带严密封住所有去路,人也连连倒退,踩在了鼓的边缘。

    下一刻,凌霄绸上灌以内力,准确拂中卢宇胸口,当场将人击飞。

    素绸出手,横过半空,缠在卢宇腰上,轻轻一拉,倒是没让人摔得太难看,只不过落地一个踉跄。

    凌霄收绸回身,再次朝卢宇施礼:“公子,得罪了。”

    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家两三招打飞,卢宇的脸涨红成一个熟透的大柿子,捡起地上自己扔掉的腰刀,匆匆忙忙离开了。

    有了卢宇作为开场,接下来再上的人明显谨慎了不少,再没出现为了展示风度就扔掉兵器的“打肿脸充胖子”行为。不过几轮下来,坚持时间最长的一位,也只在鼓上待了半柱香。

    眼见台下看热闹的越来越多,敢挑战的越来越少,一个獐头鼠目的中年道士,捋了捋胡子,一跃站了上来。

    凌霄此前与众人交手,无论贫富高矮,衣着相貌,从来一视同仁,表情不曾有任何变化,此时却也不免皱起了眉:

    “道长,我是招亲,不是切磋,你这是什么意思?故意给我难堪吗?”

    道士咧嘴一笑,要多猥琐有多猥琐:“若我能赢下美人,自当立刻还俗,你只说未婚即可,何时说过道士不行呢?”

    “简直是强词夺理嘛!”范玉成义愤填膺,高喊出声。

    在他身前不远,苏木亦是撸起袖子直嚷嚷:“那凌霄姑娘还说了要适龄呢,你都多大年纪了,害不害臊!”

    道士冲台下轻蔑道:“适龄适龄,谁觉得合适算合适?我是虚长几岁,那怎么了?你这女娃娃年纪小,不通人事,有时候,年纪大的才合用!”

    他本还要说些更过分的话,视线忽与那小姑娘旁边站着的青衫女人对上,顿觉自己被浓浓杀意笼罩,不禁打了个颤,不敢再瞧,转过身来,再次看着凌霄:

    “怎么说,打不打?”

    凌霄两簇远山眉间,似是结了层千年寒冰,望向这道士的目光,寸寸生刃。

    她未再像从前那般礼让,一言不发,直接出手。柔软的绸带像突然有了生命,疾速掠过,带起凌厉的风动,是杀招。

    绸带与道士的拂尘不断相接又断开,空中连出一道若隐若现的白痕。两人在这道白痕上下,拆了数十招,直到凌霄发力,将那道士的拂尘缠住,一拽脱手,远远丢到人群之外,并借势腾空后翻,在道人下颌连踢两脚,踢得他向后仰倒于鼓面,吐出三颗牙,半天爬不起来。

    “还打吗?”她召回甩动的绸带,一眼也不想看这躺得像死狗一样的人。

    道士缓了许久才摆脱眼前乱冒的金星,狼狈地爬起来摇手:“不……不打了……”

    众人皆以为他要下鼓,没想到他虚晃一枪,竟是从袖子里掏出三枚暗钉向凌霄甩去。

    “啊!小心!他耍诈!”苏木大喊一声,但凌霄方才因为懒得瞧死狗道士,此时暗钉倏尔近身,竟来不及作出反应。

    一阵锵锵声后,三枚暗钉尽数落地。飞旋的扇面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打着圈回到主人手中。

    白衣公子腰间横系一条墨色玉带,手中折扇绘着烟雨江景,脚下一点,飞身而上,刚好踩住那道士的手指。

    “福远镖局,林汝彬,今年刚满双十,请姑娘赐教。”

    ///

    林汝彬的出现,没让凌霄有什么失态,倒是把在台下看热闹的苏木搞得分外激动。

    她摇着展三倾的胳膊,满面红光,来来回回念叨着:

    “好帅好帅!”

    “英雄救美,好经典的!”

    “这次肯定能成!”

    范玉成不知什么时候钻到了前面,站在苏木旁边,摇头晃脑地表示赞同:“噫!这位林公子果真一表人才,威风凛凛……”

    “还没赢呢,”展三倾面无表情,“你们俩能不能有点原则,长得好看也得守规矩吧?”

    “嘁——”苏木不以为然,“展女侠你一看就不懂情爱,白活这么大岁数。”

    展三倾挑了挑眉:“你懂?”

    “我当然懂了,只要凌霄姑娘心悦林公子,他定然能赢!啊!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台上两人对下面七嘴八舌的评价充耳不闻,专注于挡拆攻防的缠斗。

    林汝彬不愧是福远镖局的少爷,确实比前面那些人强上不少,甚至一度将凌霄逼离大鼓,须得在小鼓落脚一二,方能稳住身形——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只是眼看一炷香即将烧到尾,他仍旧没能将凌霄逼下鼓去。

    折扇绞缠住绸带,紧紧绕成个粗线轴,他趁机近身,噙笑道:

    “姑娘,当真如此绝情吗?林某不才,自问已是蜀州城青年一辈中的翘楚,姑娘连林某也瞧不上,只怕今夜要无功而返。”

    凌霄眸光灿灿,唇角微扬:“林公子这是求我放水?时间未到,你怎么就先认输了?”

    “我为姑娘仙姿倾倒,十分力气只能使出二三。姑娘的倩笑明眸,无不是穿心利刃,便只静静站着,已让我无法招架,哪里还舍得将你击落呢?”

    这人凑来的角度极刁钻,句句落在凌霄耳畔,嗓音温和里又生出几丝勾魂摄魄之意,让她不禁面上一红,羞恼之下,松了绸带,直接抬手朝他横劈。

    “林公子好会讲话,只怕不知在风月场里滚了几滚才修炼出来!”

    林汝彬陡然失了对面抗衡之力,一个趔趄,俯身以扇支地,顺势朝她下盘扫去。

    “天地良心,我对姑娘一见钟情,句句肺腑,姑娘怎可如此疑我?”

    “一见钟情是什么稀罕物件吗,无非以貌取人,我见的多了。”失了绸带的凌霄沉稳如往,脚下章法丝毫不乱,“林公子是福远镖局的少东家,家中姬妾成群。凌霄虽无家世作傍,亦不是那等自轻自贱之人。若要嫁,夫君须得一生一世只我一个。林公子,你做得到吗?”

    “那有何难,”林汝彬阻住凌霄攻来的玉掌,俯首在背面落下一吻,“我愿遣散家中所有媵侍,此心惟你一人。如有违誓,但凭姑娘处置。”

    凌霄勃然大怒,抓过仍缠在他扇子上的绸带,一扯飘到三步之外。

    绸带飞扬,再次因灌注真气而绷紧。她御带向前,直取林汝彬胸口要害,嗔声道:

    “少废话,你想娶我,就打赢我!”

    林汝彬望着那凛凛杀气的白绸飞来,摇头轻笑。他不闪不躲,双臂摊平,长身玉立,折扇合放于掌中,门户大开,注视着三步之外的美人,一字一顿道:

    “我要赢的,不是比武,是你的心。”

    眼见白绸已到他身前,凌霄终于变了脸色,慌忙收力。而林汝彬捕捉到这个稍纵即逝的瞬间,抬手抓住白绸,用力一带,直接把人揽入怀中。

    巨大的冲力将两人一同击离鼓面,林汝彬扣住凌霄的腰,在空中一个回旋,稳稳降下。衣角带起阵风,吹过不远处的香炉。一线香燃尽,彻底熄灭。

    他明眸含笑,望着近在咫尺的脸,狡黠道:

    “你落地了,愿赌服输。”

    ///

    有那么一刻,全场被这极速反转的发展惊到,是安静的。

    但很快,人群里就炸开了锅。

    苏木捂着脸尖叫:“啊啊啊啊这也太美了!神仙眷侣!”

    展三倾掏了掏耳朵,往远离噪声源的方位挪了一步。

    范玉成则瞪大了双眼,完全不能相信这个结局,结结巴巴道:“这……这不算耍赖吗?”

    苏木剜了他一眼:“你懂个屁,这不叫耍赖,叫情趣!”

    老实人范玉成鼓了鼓嘴,小声嘟囔着:“这就是耍赖……”

    “是不是耍赖,自然由凌霄姑娘说了算。”展三倾胳膊一抱,摆出了看好戏的架势。

    凌霄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落地半晌,才想起从林汝彬怀里挣脱出来。

    展三倾隔着老远望见那张羞赧的脸,心下轻叹:看来是算不得耍赖了。

    但林汝彬还嫌此事凿得不够实,故意凑到凌霄耳畔:“姑娘还没说,在下赢了没有呢?”

    凌霄被他的呵气弄得耳根通红:“我……愿赌服输……今夜……”

    “且慢。”

    高楼中忽然传出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打断了凌霄没说完的话。

    林汝彬向上望去,想找到声音的源头。楼中一片灯火辉煌,不见半个人影。

    “林公子不必找了,我在楼内,你看不见的。”

    一本红色小册倏尔从打开的窗户飞出,直直朝林汝彬袭来。他抬手阻接,被传来的力道震得臂膀一麻。

    “前辈这是何意?”

    那声音里染了几分慵懒:“洞房花烛之前,不需要签婚书的吗?你们俩刚才悄悄话说了不少,所谓一言九鼎,言出必行。我怕林公子记性不好,已经替你们写下来了,签个名字就得。”

    林汝彬打开婚书,心头一震。

    他刚刚跟凌霄说话的声音并不大,裹在交手的动静和围观的嘈杂里,连台下离最近的人也未必听得见。此人身在高楼之上,竟能听得一字不落,耳力之强,令人发指。

    不,不是耳力,是内力。

    不论是远距传音声朗不散,还是一掷之下的霸道力度,都说明这个人,武功甚高,至少比他跟凌霄高得多。

    “怎么不说话,不敢签?”

    不敢?他有什么不敢?

    林汝彬整理好心绪,坦然一笑:

    “前辈莫要误会,在下只是欢喜傻了,这就签。”

    范玉成在台下小声问苏木:“林公子和凌霄方才有说悄悄话吗?我怎么没听见?”

    “我听不见,我没练过武功。”苏木眼珠一转,蹭了蹭身边的展三倾,“你内力这么强,一定听见了吧?快跟我们说说!”

    展三倾看着两人一脸“求知若渴”,无奈地叹了口气:“林汝彬答应遣散内院,与凌霄一生一世一双人。”

    “哇!”不出她所料,话一出口,苏木果然又激动了,“天呐!才子佳人,生死相许!”

    “你哪儿听出来生死相许了!”展三倾终于忍不下去,抬手敲在这个满眼星星的少女脑门上,“一句不痛不痒的话,能说明什么?傻不傻?”

    “不能这样说的,”范玉成语气忽然认真起来,“君子一诺千金,怎么是不痛不痒的话呢。既然承诺了,就得做到才是!”

    展三倾不屑地冷哼:“君子满大街都是吗?讲道理这么有用,要拳头干什么?”

    “可还签了婚书呀!”苏木不为所动,“等他们老了,这张婚书就是见证深情的最好信物!”

    “呵,但愿吧。”

    凌霄和林汝彬已经入楼,外面的鼓也被一架一架收起。四周人群见热闹看完了,纷纷散去。

    范玉成向两人作了个揖,乐乐呵呵地走了。展三倾回过头,再次勾住想要开溜的小姑娘后衣领:

    “别跑了,你怎么还没放弃,累不累啊?吃饭去了。”

    ///

    苏木躺在客栈的床上,实在是很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忽然就成了这样。

    她跟展三倾看完热闹,找店投宿、吃饭,一切都很正常。展三倾甚至还在吃饭的时候,同她交换了对今晚结海楼事件的看法。

    虽然主要是她单方面叽叽喳喳,展三倾大部分时间都在吃菜喝酒,最多对凌霄和林汝彬的武功招式发表两句简短的评价。

    但也没必要突然变脸,直接把她绑起来吧?

    还有,坐在凳子上的这个傻子又是怎么回事?

    范玉成搬着小凳子坐在床头,乐呵呵地说:“苏木姑娘,展姑娘托我在这里看着你,你要是渴了饿了就跟我说,她给你准备了糕点和茶水。”

    苏木忿忿拉扯着手腕上的绸布:“你给我解了,我自己会吃!”

    “那可不成,展姑娘交代了,她外出有事,解了你会趁机逃跑的。”

    范玉成托着腮帮子认真解释:

    “其实我也觉得展姑娘此举有些小人了,苏木姑娘应当不是那种会逃跑的人啊。但是我之前答应过她,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随时来找我。人无信而不立,展姑娘信任我,我就不能辜负她,你说是吧?”

    苏木被他真诚的话噎住,一时不知该怎么接,只能负气地蹬了蹬腿。

    范玉成会错了意:“苏木姑娘,你是不是觉得无聊了啊,不如我给你背诗听吧?”

    “别!千万别!”苏木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我错了大哥,你是我亲哥,你饶了我吧。”

    “那好吧……”他挠挠头,起身去桌上拿来了两包糕点,“这是展姑娘走之前留下的,说给咱们俩吃。你绑着手不好拿,想吃哪个跟我说,我喂你哦。”

    好嘛,真是哄孩子了,留下吃的喝的还得把门反锁。

    苏木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再次向床榻仰倒下去。

    ///

    夏夜闷热,城里街道上随处可见吃完晚饭拿着蒲扇纳凉的人。展三倾走出客栈,悠然信步,再次绕回了结海楼。

    楼后面是一个占地不小的园子,围着高墙,偶尔会在墙头露出一星半点的花叶树影。

    她走到最为僻静的侧墙处,凝神听了会儿,一跃而起,翻了进去。

    楼前是熙熙攘攘活色生香的销金窟,楼后园子却安静得很。展三倾在夜色里沿着池塘一路走,走到第十三步时,耳畔突然掠起一阵疾风。

    她早有防备,不慌不忙,飞身躲过精准射来的棋子,踏水而行,直向池中心凉亭。

    池塘遍植芙蓉,翠色莲叶片片平铺水面。经她足下点过的荷叶,簌簌抖颤不已,满叶露水乍然受惊,珠摇玉动。然而至最终恢复平稳,未有一颗坠入池中。

    展三倾方踩上凉亭外的曲桥,一枝叶盛花繁的蔷薇已向面中袭来。她挥掌推过这挟了馥郁香气的一击,转身从桥畔捞折起离她最近的一朵莲花,借护栏之力,凌空轻盈翻转,回手以莲杆挡住蔷薇的第二次进攻。

    莲花与蔷薇,在这窄窄的曲桥上纷飞起舞,带出夜风里一阵又一阵暗香涌动。

    盛开的花朵最是娇嫩,一点碰撞都会使花瓣折损飘零,桥上两人手中的花儿却像穿了盔甲护身,交锋多次,花朵瓣瓣完整,无一脱落。

    数个回合之后,手执蔷薇的中年女人朗声一笑,将花枝改拂为刺,直朝莲心而去。

    展三倾覆手向前,以手中莲花与蔷薇正面相抗。

    花枝折断声接连响起,空气里弥散开清新的草液味道。蔷薇朵朵,落了一地红艳,而那枝原本开在桥畔的粉嫩莲花,此刻完好无损,仍握在展三倾手中。

    “不错啊!”一身紫衣的中年女人,丢了最后一截蔷薇残枝,走上前拍了拍展三倾的肩膀,“三丫头,你现在可了不得,都能打过我了?”

    展三倾放下莲花,微微一笑:“拳怕少壮,咱们都十七年没见了,师叔,你总不能一直当我是个孩子吧?”

    “哈哈那倒也是,”中年女人勾着展三倾的肩膀,朝凉亭走去,“真没想到是你,我刚刚还在寻思,哪个胆大包天的敢来夜探我的地盘。”

    “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

    不过,在展三倾的印象里,这位师叔没什么是她能想到的。

    曲素由,风一样不羁的潇洒女子。年少时立志云游四海,一出师门就成了断线风筝,谁也找不到她。十七年前,一个来往西域与中原的商队找到鸣华山,说有人托他们送求救信。师父接了信,亲赴西域,带回来一个光头,捂着脸跟她们介绍说,这人是她师妹。

    曲师叔在鸣华山住了不满一年就走了,再次杳无音讯。那一年里,她教了展三倾不少功夫,还十分不靠谱地教会了她喝酒。

    师叔走后,展三倾用了好几年才想明白,这人当时根本就是怕偷酒喝被师父抓到,带坏她是要让她背黑锅的。

    “师叔怎么会开起青楼了呢?”

    曲素由大大咧咧地坐回凉亭,摆了摆手:

    “这里从前确实是座青楼,老鸨见我的小徒儿貌美,迷晕了想拐来逼良为娼。我救小徒儿的时候,顺便就把这缺德场子给砸了。

    砸完之后我本来想走的,但是楼里的花娘们当场全跪下了。她们说自己没有旁的营生,离了这里只能饿死,个个哭得梨花带雨,真是我见犹怜。我可看不得这个,索性留下帮帮她们。”

    展三倾心头浮起一丝不详的预感:“怎么帮法?”

    “把她们都嫁出去啊!”曲素由的神情,仿佛在说,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我在周围采过风的,这里的女人到了年纪就要出嫁,然后夫家会养着她们。我让姑娘们慢慢挑,挑到双方满意的,直接拿了身契走人。”

    展三倾犹豫半天,试探问道:“师叔啊,中原男人,好像还挺在乎妻子出身来着……”

    “可他们一夜春宵之前跟我作保证,拍着胸脯答应得甚是爽快呢!”

    “嗯……没有事后反悔的?”

    “也有。”曲素由从座位旁边捞出酒葫芦,打开喝了一口,“大部分反悔的人,看见我当着他们的面捏碎一个茶杯之后,就忽然觉得又可以娶了。目前只有三个,坚持不肯。所以我废了他们一人一只手,顺便提醒楼里姑娘,下次挑的时候上点心,这回人不行。牛不喝水也不好强摁头嘛!”

    展三倾挑了挑眉,觉得这个处理方式,意外又合理。

    她就说嘛,曲师叔为人行事,根本没有什么是她能想到的。

    “所以,今晚的凌霄姑娘,也是……”

    “哦,凌霄不是,她是我的小徒儿。”曲素由得意地凑过来,伸出食指晃了晃,

    “怎么样,虽然我只收了一个徒儿,教了这么些年,也不比你们三个差吧?以绸为器,跟你这种随手拈花的比肯定是略逊,但我猜,大丫头和二丫头八成打不过我们凌霄。等有机会,我得去你师父面前显摆显摆!”

    展三倾听到这话,心忽然就坠了下去。

    她低头沉默不语,拇指缓缓摩挲着手上的黑木宽戒。

    曲素由见她神色忽变,不免随她视线下移,亦瞧见了那枚熟悉的环戒。

    她放下酒葫芦,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问:“我师姐怎么了?”

    “师父病重去世,已近十二年了。”

    展三倾仰起头,透过凉亭飞檐,眺望远处星空。许久,才听到曲素由的一声低笑。

    “这个老不死的,到底还是走在我前头了。”

    她灌下一口酒,擦了擦嘴角酒渍:“三丫头,帮我个忙吧。这里离不了人,你帮我看几天场子,我要回趟鸣华山。”

    “师姐妹一场,从前不知道便罢了,如今既知道了,我总得去她坟前上柱香。”

    ///

    展三倾回到客栈时,已近午夜,整个二楼一片安静,想来那两个家伙定是睡了。

    她轻手轻脚来到门口,正想开门,忽然嗅到一丝异常,抬手掩住口鼻,朝旁边挪去。

    窗纸上新扎出一个小孔,瞧形状应当是迷烟管。

    苏木如果要逃走,不可能从门外向屋里吹迷烟。

    她迅速打开门,发现屋里只剩范玉成四仰八叉躺倒地面,床上空无一人。

    走前在门上加的锁并没有动过的痕迹,展三倾快步来到窗边,发现后窗外面是一条僻静巷子,布满灰尘的窗台上,赫然有新鲜的男人脚印。

    是来救她的,还是来害她的?

    “这个小丫头,真是磨人!”

    展三倾本立刻就要起身追上去,想了想,还是先把地上呼呼大睡的人扔上床,随手扯过条被子一盖,不小心连范玉成半张脸也盖了进去。

    她再次将门从里面栓好,这才顺着打开的窗户追出,并重新叹道:

    “这两个家伙,真是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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