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朱到了甄烈的书房的时候,发现除了甄家小弟之外,全家人几乎都已经在了。而且大家看着她的目光,都很是忧愁。
甄朱心中一跳,虽然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却仍是微笑着先跟众人请安见礼。甄烈早亲自上前将她扶了起来,正色道:“圣人今儿找了我去,说是后日的夏苗大典,要你去跟着热闹热闹。”
虽然早就有了些心理准备,甄朱还是略微有些惊异地道:“叫我去?这似乎不大合规矩啊。”
甄烈苦笑道:“可不是呢,我当时也是这么回圣人的。可是看上去这回圣人倒像是铁了心了,定是要你去不行的。”
甄朱见他这么说,也不免叹息了一声道:“难道老爷不记得前日女儿在西山伴驾围猎之时,发生之事了么?”
甄烈长叹了一声道:“自然记得,我当下就跟圣人说了。只不过,圣人说,这一次专门选了个好地方,诸事定然是与上一回在西山上不同的。况且他不但准了我同你的两个兄长也一道儿陪着你去,还专门另外多命了人保护你呢。”
两个哥哥也双双上前了一步,一个微笑道:“正是,妹妹你放心罢,有父亲和哥哥们看着你呢。”
另一个撸起袖子喊:“可不是,谁要再敢来害朱儿妹妹,小爷我定要他站着过来、躺着出去。”
二哥喊得声音略大,被甄烈瞪了一眼,便瑟缩了一下,叫二嫂拖下去了。大嫂子倒是同大哥一样很稳得住,只是难免担忧地看向了她,看样子是时刻准备着,要为她出谋划策了。母亲容氏却是没有那么多顾虑,直接就过来握住了她的手,颇为担心地道:“虽说如此,但近来事情实在是太多,朱儿也受了不少罪。这会子还没回来多久,此番便又要叫她出去,我还是放心不下。”
甄朱反倒抱着容氏柔声安慰她道:“母亲且请放心罢,既然是圣人坚持如此,说不准内里又有什么玄机呢。圣人的心思哪是咱们能够揣测的,既然已经有了旨意,又是伴驾这般天大的殊荣,女儿定得要前去才是。再说了,不是还有裴大人左右保护着么。”
她此前说来说去,不过都是些毫无意义的场面话,冷不丁忽然一下子把裴萃给绕了进来,全家人不由得略微有些愣怔。然则被点了名的那位,却完全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微笑着颔首为礼道:“保护甄大姑娘乃是圣人亲命,咱家职责之所在,姑娘无须如此客套。”
甄朱也微笑道:“如此便有劳裴大人了。”
两个人客客套套地说了两句话,便各自恢复了沉默,自始至终,都没人提起,昨儿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屋内众人,虽然觉得他们二人说话比寻常有些不同,细看之下,却也没有觉出来有什么太大的不一样。加上因为是第一次正式场合的伴驾围猎,要给甄朱收拾的东西,随便一琢磨,杂七杂八的就还真不少,故此,容氏和她的两个嫂子们很快地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个上面。问明白了甄烈没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之后,就拉着甄朱告退,回到内院准备东西去了。
裴萃这回倒是没跟着,只是不远不近地守在院子门口,想来是觉得女眷们商量衣服、香囊之类的小物件,靠的太近了多有不便罢。
到了甄朱这里,却当真是被母亲和嫂子们折腾惨了。不过就是陪着皇帝和他的老婆们、儿子们、到野外去打个猎、吹个风什么的,谁知道,竟然有这么多麻烦的规矩呢?穿什么衣服、佩戴什么首饰、甚至连搭配什么绣荷包,都是有要求的。更不要说,要骑的马匹、要带的下人、食水了。
好不容易折腾完了,天色已经快黑下来了。照旧是一家子人一道儿用了晚膳,一夜无话。次日起来,按照父亲甄烈的安排,甄朱本来是要在两个哥哥的指导下再把骑术和射箭练习练习的。
虽然出身自武将之家,甄朱自小儿也是给甄烈亲自教导过骑术和箭术的,但是毕竟这都是个消遣的东西,等她略大了些,上了八九岁之后,就也没有太让她碰过了。手生是难免的,马术那次在西山的时候,便已经感受过了。至于箭术,那更是已经完全荒废的差不多了,虽然说不指望着她上阵杀敌,但多练练总是没有坏处的。
次日一大早起来,甄朱本来想着赶紧去练习。谁料到容氏又一早带着两个嫂子杀过来她的房里,把昨儿下午折腾那套东西又给她披挂了一遍。被选成近身陪侍的紫莎也不例外,简直披挂的如同两个小圣诞树似得。
然则就算是这样,容氏却还总觉得有什么没弄妥帖,唯恐拉下了什么,叫甄朱御前失仪。或是更有甚者,让她再遇到什么风波。
如此一来,就害苦了原本要给她当陪练的两个哥哥。他们在外头等了半天,见她们一直没弄完,又不好贸贸然地冲进自家宝贝妹妹房里催促她们,正在那儿焦急着呢,偏偏宫里头又送出话儿来,说圣人要先教陪侍的各位王爷、国公、世子、公子们进宫里头一趟。那两个哥哥没奈何地,只好派人跟容氏和甄朱交代了一声,然后就麻利地收拾好了自个儿、跟着老爹甄烈去宫里头见驾了。
故此,等到甄朱收拾妥当了,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哥哥陪练团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她看着空落落的门外,谢绝了自告奋勇做替补陪练的大嫂和二嫂,准备转身回房,再把那些东西卸下去。
未料到,她才刚刚一转身,便听得身后有个极其熟悉的声音,淡然道:“咱家不才,也曾练过几年箭术、骑术虽然不精,也是惯常要骑马四处奔走的。若是甄大姑娘你信得过咱家,这陪练之职,咱家或可一试。”
得,这还真有不少人自告奋勇啊。看来她的人缘还不错嘛。甄朱转回头去看着神出鬼没、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靠得自己挺近了的裴萃,微笑道:“如能有裴大人屈尊指教、那可真是荣幸之至。”
裴萃客套地拱了拱手,但笑不语,只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甄朱也不含糊,征求过了母亲容氏和两个嫂子的意见之后,当即便随着他一道儿出了内院,往后头园子里去了。
因着场地有限,骑马照旧用的是她儿时喜欢的那一大片平地。好在地方虽然不大,但是里头的“机关”可不少。因着是为了教甄朱马术,甄烈当时是亲自布置的这个地方。寻常的坡坡坎坎、平路、山地甚至水洼、泥塘,野外常见的那几种地形,他都考虑到了。真是用行军打仗的心思来弄了这个小小的马场。
近来事多,甄朱虽然许久没来,但对这里的地形却并不陌生。而裴萃,虽然是第一次来,却也十分淡定,许多“机关”、“陷阱”般的地形,他居然也都安然穿过,丝毫没有局促感。一圈儿下来,黑色的厂卫制服一丝儿都没皱,连头发都没有乱一根。
看起来还有两下子嘛。
甄朱便不由得有些赞叹,同时,又忍不住想捉弄捉弄这位基本上只有面瘫虎和笑面虎两种表情的缉事司指挥使。
谁料她看着裴萃,真要说这个提议的时候,他却忽然笑道:“甄大姑娘忽然停下来,如此看着咱家,可是要……”他一边儿说着话,一边儿却也没有停下脚步,眼看着就要同甄朱撞上,却在近在咫尺的时候,堪堪停了下来,继续笑道:“可是要同咱家比划比划?”
甄朱看着他漂亮得惊人的脸上明艳的笑容,也回了个大方的微笑:“既然裴大人有此雅兴,妾身便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心里却是忍不住暗暗吐槽:行了,别嘚瑟了,姐知道你长得好看。可是长得好看也不能这样嚣张啊。没事儿就拿脸戳在人家跟前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那个啥心荡漾了呢。这是真忘了自个儿是个太监了,还是越没有啥越要强调啥的节奏?
裴萃想是看到她神色古怪,面上的笑容也不由得僵了一僵。然则他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应付甄朱这点子古怪表情,当然是不在话下的。甚至还很快地换上了一副更柔和的表情,微笑道:“甄大姑娘不愧为将门之后,颇有些巾帼不让须眉的意思。既是如此,便请姑娘先行,咱家甘愿自罚,退两马身之地。”
他一面说,一面还当真拉住了缰绳,退到了甄朱身后。甄朱见他如此,倒也不耐烦再同他客套,只率先一甩缰绳,便策马先行。
那裴萃果然让了她两个马身,随后才出发。只是,他的骑术确实不错,很快地,便就追上了一个马身的距离。
甄朱的马术却也不是白给的。经过刚刚开始的热身之后,那些曾经熟练过的技巧,她也都慢慢地回想了起来。她幼时好歹也是骑过几年马的,这次又是在自己家里,总不能跟上次在西山围场中一样出丑罢。
于是她抖擞精神,三下两下,很快地便又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大。只是那裴萃没过多久又追了回来。如此往复,只跑得热火朝天,也没分出个胜负输赢来。
终于停下来的时候,甄朱难免有些气喘。看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却仍然只有一个马身。她笑着叹了口气道:“裴大人好骑术,妾身自叹弗如。”
裴萃却也笑着拱手道:“甄大姑娘说笑了,算起来却是姑娘赢了咱家一个马身,惭愧惭愧!咱家,甘拜下风。”
两个人正在那里相互谦虚客套,“马童”紫莎妹子却不合时宜地开口道:“姑娘,今儿个马骑得差不多了,看看您这一脑门子的汗,回头要是着了凉、或是累着了,太太又要寻我们的不是了。”
甄朱这才注意到了旁边才赶上来累的气喘吁吁的紫莎,还有正从不远处奋力朝着自己跑来的红蕊。
紫莎自幼陪着她一道儿长大,当然也是学会了骑马的。事实上,她也就在骑马这一项上还稍微出了点儿彩。其他的地方,就算是用最简单的闺秀大丫鬟的标准要求,她也大都是马马虎虎,甚至都够呛过关。但是,就这一样已经很难得,让她有着足够可以呆在甄朱身边的资本了。更何况,她本就是服侍了母亲大半辈子的老仆的女儿,那就更不是用简单的能干与否衡量的清的了。
而有意思的是,什么都好的红蕊,却偏偏不会骑马。故此,这一回也总算让紫莎露了一回脸,当上她近身的第一人了。
不管怎么样,这俩丫头都不错,过了这个夏苗大典,便就开始教红蕊骑马罢。
暗自下定了这个决心之后,甄朱朝着两个丫头略笑了笑。然后翻身下马,跟着两个丫头去亭子里换过了衣裳。再出来的时候,便就是练习箭术了。
本来她的力气就不大,也不喜欢射箭这种血腥的玩意儿,故此当时不过是碍着老爹甄烈的面子略微学了学,懂了点儿皮毛罢了。这会子要她练习,那可真是完全一抹黑。她看着锃亮的弓弦和精巧的箭套,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那一边儿,裴萃已经射过了十箭,每一箭都正中草靶的靶心。愈发让甄朱觉得自己明儿去了夏苗大典礼,果然还是装花瓶儿比较好。
她正在那里踌躇的时候,抬头却见到裴萃已经朝着她走了过来。到了她面前之后,只静静地看着她,她正端着弓箭,还来不及把手里的那一箭放出去,他却忽然笑着叹了口气,伸出手来,绕过她的肩膀,轻轻托起了她的手,柔声道:“姑娘的弓弦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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