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朱本能地想要挣脱他的手,却听见他急切地道:“三日之后,夏苗大典,切记不要前去。此事十分要紧,请姑娘定要信我。”

    甄朱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上难以掩饰的焦急和关切,下意识地又抽了抽手,当然是没抽出来的,半晌终于叹了口气道:“殿下这是何意?”

    庄邛沉吟了片刻,又狠了狠心道:“我知道他们跟你说了那日的毒针和飞雷都出自我恩师的门派,但,我当真是并没有要害姑娘的意思,我……我其实……”

    他的表情愈发窘迫,体温也一直在升高,似乎都要燃起来了一般,可惜他方才这句话里信息量太大了,甄朱还在思考这话的真假,还有他忽然间跑来跟她说这个,来的是怎么一出,所以刚开始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尴尬。

    毕竟号称“文武双全”、“侠义无双”的丰王殿下,任谁都把他跟“尴尬”这两个字儿挂不上边儿去,何曾想到过,他也会有这样的时刻呢。

    可惜他的动静太大,简直是让她想要无视都难。注意到了他的窘迫之后,甄朱难免就有点儿惊讶。只不过惊讶之后,她首先想到的却是,关于那两次暗算与丰王有关这事儿,自己先前猜的果然是没有错的。其次想的却是,他说的话,都是真的么?如果是真的,那为何要深更半夜地跑她房里说这番话,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到底是怎么能一下子就找到自己房里来的?

    而且,本该守在附近的裴萃到哪里去了?在干嘛?

    她正在那里思索的时候,却忽然见到又一个影子从窗前掠过。庄邛原本还想跟她说点什么,未料到看到那黑影之后,他的脸色便忽然一白,只朝着甄朱又强调了声“切记切记”,便一个纵身跃起,如同游鱼一般穿窗而出了。

    几乎是在他穿窗而出的瞬间,窗外有多了一个影子迎上了他。两个人一个照面,各自停顿了片刻,便就立刻分开了。若是她没有看错,这个后来的,拦截了庄邛的影子应该就是裴萃了。因着甄朱躺在床榻之上,顾忌着惊动了人不敢随意移动,所以什么都看不大分明。只看到他们的影子一触即分,终究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只是,即便是如此,到了这个时候,甄朱此前那隐约的担心也就没有了。就算是丰王夜访被发现了又会怎么样——因为即便是她的闺誉因此受损,长远看来也是得大于失的。且先不说他大老远地来了传递了这么重要的消息,单就说这种丑闻一出来,那顶太子妃的帽子可能泡汤这事儿,就足够她高兴一下子的了。

    可惜,裴萃他居然没声张。眼看着庄邛的身影迅速离去,甄朱不由得又有些犯了嘀咕:裴太监这人到底在想什么,倒是愈发难懂了。

    甄朱在床上静静躺了一阵子,见那窗外的影子仍旧静立不动,便也就闭上眼睛睡去了。

    只是次日一大早,她推开窗子看时,却发现窗棂上竟然悬挂着她的一块锦帕,想来是昨天晚上那庄邛自她榻上风风火火地窜起来的时候,不小心带了出去的。

    甄朱看了看不远处那个仍旧站得笔直地背对着自己的背影,一时间,竟然觉得他显得有些寂寥,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多说,只将那帕子解下来,丢给了红蕊去处理。

    这帕子以后想必是不会再用了,只是,他当真犯不着用系在窗子上这个办法,教她明白他已经知道昨夜有不速之客不请自来了。

    这种拐弯儿抹角的心思,真是怪没意思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不管怎么样,有裴萃在旁坐镇,她的日子倒是又恢复了此前的平淡。次日晨起洗漱罢,甄朱照旧去给母亲容氏请安,从她搀扶自己的力道和意味深长的笑容看,那件事果然还是已经传给了老爹甄烈知道了。而从她平静的表情看,大约甄烈也有了稳妥的处理方法。看来贵妃那一边儿暂时就不用担心了。至于庄邛的那句话,是真是假,倒也不难验证。左右还没有圣旨下来,而此前也并没有女眷参与皇家围猎的先例,说不定,是丰王他一时间又发了“人来疯”,胡乱搅合一气呢。

    再说了,上次不过是在西山逛了一圈儿,便差点将她的小命儿搭进去。皇帝老爷要是竟然还敢再叫她一起玩儿,那不明显就是要她赶紧归西的意思了么?这是得要多大的仇,才会做出来的事儿啊。无缘无故的,他也不至于这么干吧?

    不管怎么想,都觉得这事儿不大靠谱,加上因着这消息来的渠道实在有些“说不得”,甄朱便也只有将这句话默默存在了心里,连容氏都不敢告诉——怎么说?难道要直接说这是丰王殿下半夜溜进她的闺房,在她的绣榻上,锦被之下亲口说的么?

    要是她真敢这么说的,恐怕她可怜的老娘一定会因此背过气去的吧?

    保险起见,这事儿唯一的处置方法就是当做不知道就是了。

    甄朱打定了主意,将这事儿瞒住了不报,努力让自己回归到平素的日常生活状态里头去。不管怎么说,再一次大难不死回到了家里之后,心情总是要放松不少的,稍微调整下,一切便好似又都恢复了正常。

    对于她这个变化,母亲容氏自然是最为高兴的。她原本因着甄朱频繁遇险,已经给吓得够呛了,此刻见到甄朱倒是表情如常,心情自然也就跟着轻松了不少。她本来就将甄朱视作掌上明珠,加上看着裴萃他们那个戒备森严的状态,更是巴不得每天都跟她在一处,亲自将她护住了才好。

    而因着她才从静心庵回来,又受了不少惊吓,两个嫂子也都心疼的很,故此俱都早早忙完了杂务,放下了手头的活计,跑来陪着她一起聊天解闷。父亲和两个兄长虽然要上朝议事、在衙门里办差,但也都抽空打发了人来给她买了一堆吃用的玩意儿,哄她开心。小弟天文原本也想陪着她说话,可惜他肩负着“读书兴家”的重任,等到甄朱一确诊了没事了,便早被甄烈一脚踹到徐翰林那边儿去了。

    有她真心热爱着的家人们陪伴已经是很大的幸福,最神奇的是,那个让她见了就心里不舒服的表妹白怜也很识趣儿地没有凑过来招她烦。听容氏说她是因为“佛祖保佑朱儿姐姐吉人天相、逢凶化吉”,所以去佛前还愿了。对了,说到这个,就不能不提,因为她此前被“魇”住了,举止疯魔、却“毫不自知”,所以在容氏的授意下,家里的后园子里便临时起了一座佛堂。

    说是佛堂,其实不过是选了间不用的屋子,收拾干净了,简单布置布置,又请了个小小的佛像在里面罢了。虽然打着是容氏自己要礼佛的名号,但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容氏十来年的时间里都没有痴迷礼佛到要把佛爷请到家里来,这会子竟忽然有这么个善愿,还偏偏赶上白怜魇住的时候,真是让人不想多了都难。

    可别说是拿甄朱的事儿做幌子,整个府里谁不知道,她素来对这些都是可有可无的,只有那位怜儿表姑娘,才会如此高调地“一心向善”。

    甄朱按捺住想要当场去参观下白怜这回是怎么礼佛的冲动,微笑着端坐在榻上,陪着母亲、嫂子们一道儿说话。因着数日未见、相谈甚欢,容氏便留了她们一道儿用膳,饭后又闲话了会子,这才打发了她们陪着甄朱回房歇息。

    甄朱乖巧地告退,随着两个嫂子往自己的小院子里头走,自始至终,裴萃都站在不太远的地方,好似对她们这些女眷的生活无动于衷,当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存在感一般。

    只不过,他虽然想要当自己没有存在感,有人却并不是这么想的。甄朱的大嫂蓝氏,出身武将家族,性格素来豪爽,不似女子。加上一直不大喜欢甄朱与皇家结的这门亲事,连带着对皇家的人也不怎么感冒。虽然说不至于当面不恭敬,但也素来是颇为不卑不亢,敢说敢做的。因着大哥战功显赫,年纪轻轻便封了勇国公世子,她这个勇国公世子妃,当然也就身份赫然,便是寻常皇族子弟们见了她,也少不得称一句“嫂夫人”,对她尊重有加,那就更不要说裴萃这个太监头子了。

    事实上,她能坚持到现在都没对裴萃发飙,说明裴萃做的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了。故此,当甄朱看见她大嫂径直朝着裴萃拱手施礼,冷着脸询问“为什么还没有找到袭击我家大妹妹的凶手”的时候,她倒是一点儿都没觉得意外。

    有话直说,才是她家大嫂的处世之道,而相对应的,出身富商之家的二嫂颜氏的处世之道却是八面玲珑。

    只不过,若是你觉得二嫂子笑得很亲切,说话也很温柔,所以就认为她是个“面人儿”,就一定会后悔的。两个嫂子一柔一刚,一直一曲,配合无间、更是功效加倍罢了。

    甄朱看着裴萃在两个嫂子的夹攻之下勉力支撑,但难免还是露出些窘迫,倒是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只是她也知道,不论两个嫂子再如何能干都好,要撬开裴萃的嘴,却也是没可能的。

    故此,围观了一阵子好戏之后,她终于开口劝住了两个嫂子,帮他解了围,然后重新把自己关在了闺房之中,借着午间小憩的时间,斜倚在绣榻上发呆。

    朦胧睡了片刻之后,她忽然被红蕊摇醒,小声耳语道:“老爷回府了,这会子叫姑娘赶紧去书房呢,说是有要事要跟姑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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