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之间的这点子小插曲儿当然没有瞒过在场人的耳目。容氏和甄烈对视了一眼,双双苦笑了一下,似乎就什么东西达成了一致。甄烈轻咳了一声率先移开了视线,容氏便朝着甄朱道:“朱儿,不得无礼,裴大人乃是圣人特别下了恩旨来保护你的安危的,自然是要着紧些才好。听说上回在静心庵里头,那么紧急的情形,便是因着裴大人到的及时,你才保得住性命。经此一事,咱们须得对裴大人心怀感激之心,我们甄家只有你这一个女儿,若是你再有个什么好歹,可教我这老婆子怎么活?”

    容氏都这么说了,而甄烈也完全没有反对,再联系她醒来的时候听见嫂子、兄弟们说过的那些话,事情的真相便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现下大约是全家人都已经默认了“裴萃要全天候贴身保护她”这种事情是很合理的意思了。

    虽然说这是皇帝下的旨,但想来其中裴萃的如簧巧舌也必定是功不可没的。传说中的裴指挥使果然厉害,他们这一大家子人,算起来也有六七口子,性格也没一个重样儿的,难为他都能哄得如此服帖。甄朱心中虽然郁闷,但当然也不会当场给自家老爹老妈没脸,故此便也只有勉强挤出来一个微笑道:“既然如此,朱儿谢过圣恩,这几日便有劳裴大人费心了。”

    裴萃笑道:“甄大姑娘客气了,此乃咱家职责所在,何须如此多礼?且前日圣人可是有了明令的,道是‘再出什么岔子,就提头来见’。有圣人这句话,咱家哪里还敢擅离职守。只是,如此一来,便恐叨扰了府上,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勇国公、夫人、并大姑娘阖府上下多多见谅。”

    这话说的实在是漂亮,便连甄烈也只有朝着他拱手施礼,客套了几句。甄朱便也跟着垂首含笑说了几句客气话,心中却是忍不住暗自苦笑:只怕那些人若是真心要取她性命,便是你再寸步不离也没用。

    虽说如此,到底多个人这么守着,她心中总算是稍微安稳了些。但是如此一来,恐怕她想要私下跟父亲说什么,倒是不大可能的了。

    于是,要躲入她的闺房密谈的方案便就没有什么必要了。反正都是要当着他的面说话,索性便就大大方方的好了。故此,甄朱便微笑着请了众人一道儿去了她的书房,将心中的那点子疑虑都说了说——丰王的事儿不用点破,自有裴萃去查,只需要把自己在静心庵和西山路上的所见所闻,大概说说就完了。

    如此一来,倒也简单了。只是贵妃的那句别有深意的点拨到底说不说,她却是有些犹豫。虽然大约不论是贵妃的这句警示还是丰王那离奇的身世,裴萃心中想必明镜儿似的。但是父亲这边儿,确实是要提个醒儿了。不过,当着裴萃这个皇帝面前的红人儿公公的面儿公然讨论皇家的派系纷争什么的,真的好么?

    毕竟,他可是大内缉事司的人,即便他曾经救了她的性命,她现在却也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他。

    正所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早已经都是姓庄的了,更何况,这大内缉事司,那本就是皇帝的心腹。而倘若被皇帝知晓了他们甄家竟卷进夺嫡之事,恐怕那现在看来弥足珍贵的所谓信任,便就会立刻荡然无存了吧。

    有着前世被皇家灭门的惨痛记忆,她可不敢冒这个险。

    于是这场她原本十分期待的谈话,便就因此演变成了一个简单的过场。无非就是甄朱陈述下遇险经过,她的老爹甄烈、老娘容氏或愤怒、或担忧地说了几句,裴萃再从中滴水不漏地圆场,顺便说说皇帝的恩旨、自己的安保部署啥的,这一场表演就到此结束了。

    虽然说着简单,但等到这个会面正式结束的时候,还是花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原本裴萃说的还意犹未尽,还是甄烈见时间不早,便提议先散了,次日再请裴萃移步书房商议。

    甄朱当然便也就起身恭送,不过她到底还是留了个心眼儿,借着甄烈和裴萃走在前头说话的功夫,故意落在后面扶着母亲容氏起身,替她理一理衣裙。这么一耽搁,倒是跟前头两个人略微拉开了些距离。她看着时机不错,便先是紧紧握住了母亲的手,然后在她疑惑的目光中,顺势附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她思来想去,到底还是悄悄把贵妃传了那句话的事儿,跟母亲说了。母亲看着柔和,其实在这种大事儿上,素来也是有分寸的紧的。想来,这句话,定然会妥妥当当地传到父亲甄烈那里去的。

    而她故意大费周章地传话,想必其中的隐情,母亲也定会同父亲说清楚的。接下来,便是要看他们如何处置这个信息了。可惜时间急促,不好多说,不然,她定然会和父亲好好聊聊,到底要她的命的,是哪路的人马,用意又是什么?

    别的尚且不说,便就只说丰王,他的心思就够猜上半天的了。不知道他此次回来,可还与前世一样,无心江山,不过是想要做个贤能的好王爷,助他的皇兄坐稳江山?

    那么,他为何却三番两次地落下这么多看上去与此指向完全相反的把柄?

    是被有心人精心设了局,还是前世的一切,其实本就没有那么简单?

    她含笑将几人送出自己的院子,心中自是思虑不已。裴萃礼貌地将甄烈和容氏送出了门口,然后便转回来,重新站在了甄朱的面前。

    甄朱微微一怔,怎么都这么晚了还要折腾啥呢?正打算随便说两句客套话将他打发了。却不料,他却微微一笑,忽然俯下身子,在她耳边低声道:“贵妃教你小心丰王,却不知道,有没有人教你小心贵妃?”

    甄朱听得这话,心中大震,待要问他这话什么意思时,他却已经直起身子,正色道:“今日天色已晚,姑娘请快安歇罢。咱家带着属下们就守在窗外,保管姑娘今夜,高枕无忧,好梦到天明。”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说话只说一半儿啥的,不带这样的啊。

    甄朱原本还要再说点儿什么,好好问问他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一抬头却忽然见到他的眼睛在灯火映衬下,亮若星辰,内中却又饱含深意,似乎在向她暗示着什么。

    她一时间便就愣住了,那些要问的话,便也就默默咽了回去。裴萃的表情却仍是那么高深莫测,又好像一切都是她自己想多了似的,着实没意思的紧。

    甄朱心中暗自感叹这些人当真是一个比一个的难懂,却也撑着不露出什么怯来,只又看了裴萃一眼,便转过了头。有些敷衍地告辞了之后,她便迈步进了自己房里,又唤了红蕊紫莎进来,服侍她梳洗了,便径直躺在了榻上。

    当然,睡是不可能马上便睡着的,只是她不躺下,一起陪侍在外头套间儿里的红蕊和紫莎便也不会睡下。不但不睡,还要围着她伺候说话,弄得一屋子人都不能安宁,这样反倒是不好了。

    好在,她静静躺了一会儿之后便也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一会儿,到了午夜的时候,却偏偏像是知道有事儿要发生似得,自己就清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睛,便发现床前站着一个人。正要惊呼出声,却已经被他窜上床榻,闪电般地捂住了嘴,伏在她的耳边小声道:“别怕,是我。”

    一股熟悉的柏香带着太阳的味道扑面而来,即便还没有看见他的脸,甄朱却已经猜出,他是谁。

    怎么竟然是他来了?

    甄朱在这个瞬间,与其说是惊吓,倒还不如说更是惊讶。可惜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外头套间儿却忽然传出翻身下地的声音。她微微吃了一惊,想到若是万一闹起来,到底还是自己吃亏,便也顾不得其他,情急之下只好直接用锦被将两个人一道儿盖住,然后自己也躺平了,佯装睡熟。

    下一瞬,套间儿那里果然传来门户开合的声音,同时伴着轻轻的脚步声和烛花的噼啪声,约莫是红蕊又睡眼朦胧地提着灯笼进来看她了。想是见到甄朱仍好好地躺在床上,她便也没有细看,又转身回去了。

    因知道红蕊这丫头素来警醒,虽然听着了她关门出去的声音,甄朱却也不敢乱动。由此便愈发觉得与那人同盖一床大被,实在别扭的紧了。

    那个人的情形好似也并不比她好到哪里去,直等到过了好一会儿,外间儿又响起了少女粗细均匀的呼吸声,甄朱这才松了口气,一把掀开锦被,冷冷道:“丰王殿下深夜来访,可是有何要事要同妾身说?”

    同榻之人十分窘迫地转过身来,在窗外方才破云而出的月光映衬之下,一张俊脸已然通红,相当局促地道:“在下……在下不是故意唐突姑娘,实在是迫不得已,方才出此下策。”

    甄朱沉默地盯视着他,直看得他手脚似乎都已经不知道往哪里放了,片刻之后,他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拉着她的手道:“我有一件极要紧之事,要同姑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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