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朱这一回又昏睡了两天,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勇国公府自己的闺房之内。身边照旧围着焦急担忧的亲人,恍然之间,感觉同此前她刚刚重生醒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不过,这一次,守着她的人里头,又多了一个外人。就着母亲的手喝汤药的时候,她一眼看见那个人笔直地守在窗外的身影,险些把已经入口了的汤药给吐出来。
裴萃?
他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闺房外头?
对此母亲容氏倒是很淡定,她顺着甄朱的目光看了一眼窗外之后,便转回了头来,一面掏出帕子给甄朱拭了拭唇角的汤汁,一面淡淡地道:“这两日他一直在那儿守着,听你父亲说,这是圣人的意思。虽说多少有些不便,但总比你再出些甚么危险好。”
二嫂子颜氏叹息了一声,一面吩咐人去给正好轮值出去照管家中琐事的大嫂子蓝氏报信,一面也附和着道:“是啊,没想到,这个死太、监看着冷冰冰、阴阳怪气儿的,办起差来倒还是不错的。”
甄朱的小弟甄天文坐在榻前,不错眼珠地看着甄朱,听了这话,也不免朝着窗外看了一眼,然后转回了头来,沉思了半晌,终于冒了一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古人诚不欺我。”
噗,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故意无视了家人们对裴萃前后态度的微妙不同,甄朱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还是乖乖先把汤药喝了下去。同时听着母亲的唠叨和担忧,看着她眼睛下面的乌黑,心中异常不是滋味儿。然则最近她这里状况百出,便是想要安慰母亲几句,说些要她放心的话,也没有什么说服力——说来说去,还是要从根儿上把问题解决了才好。那些恨不得要了她的命的人,前一世里,她知道的,只有那么两个,而今生,事情的真相愈发扑朔迷离,她的处境也好似越发艰难了。
太子庄项那边儿一直按兵不动,想来在迎娶她为妃,借着她们甄家的势把太子之位坐稳当了之前,是不会拿她怎么样的。便是贵妃,也绝无可能做出这种“还没过河便先拆桥”的蠢事。如此一想,他们的嫌疑倒似可以最先排除的。至于白怜,这女人是惯常会伪装的高手,一时间倒是摸不清楚她的深浅,算起来,也该是好好摸摸她的底细的时候了。也不知道,自己被送到静心庵反省静休的这几天,她这位亲爱的表妹现下如何了。
这念头方才一转,甄朱便听见房门口儿那儿已经传来了通报声:“表姑娘来了?快请进来罢,我们姑娘才刚刚醒来了。”
甄朱一听,险些又呛着:得,这位也是个说不得的人物。而且紫莎这妹子也是醉了,果然还是太单纯,作为她的贴身大丫头之一,居然没看出来她这个姑娘跟白怜不对付么?竟然还如此兴高采烈地迎客,神经也是够粗的了。罢了,这两年,果然还是赶紧安排她嫁了人去罢。看着这架势,自己今生的路,恐怕比上一世里头更加艰难。等过了这阵子,就回了母亲给她安排安排,不然最后终究还是会耽误了她的终身的。
就是红蕊,也要问问她的意思了。想到红蕊,甄朱这才发现,她醒来之后,好似就没有看见红蕊了,外间也没听见她的声音,真是不知道她的人跑哪儿去了。不过,眼下白怜既然上门来了,其他的事儿便就也要往后头挪一挪了,她少不得就要自己重新披挂上阵,跟她这位表妹捉对儿厮杀一番了。
一念未了,这位白怜表妹便已经掀了帘子进来了。几日未见,她看着竟是又瘦了一圈儿,仍旧是一身素色的衣裳,愈发衬得她纤腰不足一握,整个人楚楚可怜得紧。
容氏等几人不知甄朱此时的心思,又念着白怜是她们从小看着长大的,便也就难免总是抱着和事老儿的想法。此刻见到白怜竟来了,当然就一致热烈地欢迎了她的到来了。
坐在外圈儿的颜氏率先站起身将白怜迎着道:“哟,怜儿表妹怎地来了?身子可大好了没?快过来坐下罢,咱们朱儿啊,已经醒了。”
便是甄朱的小弟甄天文,也客客气气地起身施了一礼道:“见过表姐,表姐近日可安好?大姐姐看着已大好了,有劳表姐大人关心了。”
容氏当然也对白怜的到来表示了热烈的欢迎,虽然没站起身,但也转头拉着她的手道:“怜儿来了?怎地也不多穿几件儿衣裳?看看,手都是冰的,来,快来姨妈这儿坐下暖和暖和。”
甄朱靠着迎枕坐在榻上,冷眼看着白怜撑着“病弱”的身体,礼貌地同众人寒暄,未置一词。前两日不是说“重病”么?怎地这么快就能下地了?果真是“姐妹情深”啊,让她感动得都要吐出来了。
等到欣赏完了白怜那完美无缺的演技,看着她又收获不少全家人的好感度,甄朱也微笑着仰起脸道:“怜儿妹妹怎地来了?”
白怜娇声道:“听说朱儿姐姐此次不幸遇险,又受寒病着了,怜儿心中十分难过,想着必定要过来,好生服侍服侍姐姐,方才不负姐妹之情。”
旁边的丫头也帮腔道:“就是呢,大姑娘您是不知道,表姑娘原本也病着,郎中们叮嘱要卧床静养的。但表姑娘因惦记姑娘,要过来探望姑娘,今儿硬是挣了半日才下了床,怎么劝都劝不住。”
甄朱看了她一眼,见是个眼生的丫头,便不由得暗暗留了心。这丫头年纪不大,这话说得却是十分得体,时机把握的也是恰到好处,看出来不是个简单的,定然不是府里的家生子,也不是早年采买的那批小丫头。然则她站在那里,看着却是跟旁边的丫头们差不多,半分违和感都没有,如此便愈发让人心惊,就是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来历了。
甄朱心中暗自惊诧,面上却早笑道:“有劳怜儿表妹了,好在我并不妨事。近来事多,不知道是冲撞到什么东西了,但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三番两次地遇险都无事,大抵是老天爷不收我了,还要留着我同妹妹继续做一世的姐妹呢。”
她盯着白怜笑得别有深意,容氏等人却不明就里,还道她经此波折,终于要重新同白怜和好,倒很是高兴,不免纷纷打趣儿道:“只同怜儿做一世的姐妹,便是不管我们了?”
甄朱笑道:“父母兄弟和嫂子们本就是一世的缘分,又怎会一样?难为怜儿表妹也能如此掏心掏肺地为我,便是嫡亲的姐妹也比不上的。”
白怜被她的眼神看着,先时还没有什么,过了片刻之后,竟也有些不敢同她对视,匆忙率先移开了视线,谦逊地笑着,柔声道:“朱儿姐姐言重了,怜儿不过是情由心生,情不自禁罢了,哪里值得姐姐如此夸赞。”
容氏听她们这么说,也不免笑道:“你们能够如此,那是再好不过了。先时我还道,你们有什么别扭没开解了呢。如今看着你们,竟似比前头还要好,总算是放心了。”
颜氏也笑道:“可不是呢,这样儿多好。”
甄朱也笑着,看着白怜一字一句地道:“大家放心罢,从今往后,但凡我若有的,必少不了怜儿妹妹一份儿。”
她虽然笑着,但是眼神却冷得似冰,看到白怜的笑容愈发勉强,她的心中总算略微舒服了些。又陪着容氏等人闲坐着略说了几句话,便被爱女心切的容氏以她需要静养为名,强令她躺下休养了。其他的无关人等,当然就被她一道儿带走了。
自始至终,都没有人多问,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是怕她才刚刚醒来,不适宜再回忆那些事情受刺激,还是另外有别的什么原因。总之,这样一来,甄朱总算是松了口气。接下来,便是怎么同老爹甄烈说说这个事儿了。
被紫莎服侍着又睡了一个时辰之后,甄朱感觉好了不少,看看时间,也差不多可以起身吃晚饭了。梳洗的时候,却见红蕊端着铜盆过来服侍,想来她不知道什么就已经回来了。甄朱看她面色如常,只道她那时候大约是有事,便也没有太在意。只是梳洗换衣之时,看着窗子外头站着的那人,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膈应。即便知道他是个内监,外表看着也毕竟是男人,心里当然就还是别扭的紧。
因着天色已晚,甄朱只简单梳洗了,先遣了人问过确定老爷已经回来了之后,方才带着两个丫头朝着甄烈的书房而去。
一推开自己的房门,她便见到裴萃已经守在了旁边,看样子也是做好了准备要跟着她出去的意思。若是寻常的人如此,难免似个跟踪狂一般,多少有些猥琐。偏偏他做出来,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如同做人家相公的在等着自家梳妆之后的娘子一路同行一般的自然。
看着他这个样子,甄朱心里更觉异样。再看着他完全没有要解释什么的意思,她不由得便微微挑起了眉头,先是客套了两句,谢过了他的救命之恩,然后才故意略带诧异地道:“天色已如此晚了,裴大人如何还不去歇息?现下这是怎么一说?”
裴萃笑道:“甄大姑娘安好?咱家既然奉了圣人之命,要好生保护姑娘安危,自然是要亦步亦趋、寸步不离了。”
甄朱看着他微笑的眉眼,忽然觉得有些气闷——这话说的,真是有够饱含深意的。什么叫做“亦步亦趋、寸步不离”?合着她现在是被监视起来了么?
只是她气闷归气闷,一想到这几次的惊险遭遇,便又只有忍了下来,不得不微笑着客套道:“那便有劳裴大人了。”
裴萃也客气地拱手施礼道:“甄大姑娘客套了。此是咱家分内之事,还请姑娘不必顾忌我等,一切照常便是。”
甄朱点了点头,便带着两个丫头一道儿朝着前头走去。刚刚转过拐角,便见到母亲的大丫鬟水烟急匆匆地朝着内院的仪门而来。
她一见到甄朱,便立刻奔过来道:“见过大姑娘。姑娘可大安了?我正要去给姑娘传话儿呢,老爷同太太已经从书房出来,正往姑娘院儿里来了。”
甄朱一听,得了,还是老爹老娘心疼她,都不用她去请安,反倒是要自己上门来探望她了,她这个女儿,当得果然还是不够合格啊。不过,此时此刻,这样操作也好,至少,可以暂时躲开某人的耳目——他总不致于跟着她进到她的闺房里去吧?
想到这个,甄朱索性便也不纠结是谁去见谁的问题了,低头略微思忖了片刻,便朝着水烟笑道:“有劳水烟姐姐了。既是如此,紫莎、红蕊,且随着我去仪门上迎一迎老爷、太太罢。”
红蕊、紫莎答应了一声,便继续跟着甄朱往仪门那儿走。当然,裴萃也是紧紧跟在她们身边儿的。水烟这两日陪着容氏在甄朱院子里出入,见到裴萃这么如同个影子似得跟着甄朱,倒是没觉得多诧异,院子里那些来来往往、做些杂务的下人们,却一个个如同看见了西洋景一般稀奇得紧。
天啊,咱们家温良贤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姑娘身边儿,竟然有男人了啊。
是呀,还是个俊得吓死人的男人。
俊倒是真俊,但是大姑娘不是已经许给了太子了,明年就要过门了么?
……
即便他们不过只是盯着甄朱她们看,间或极其小声地窃窃私语两句,根本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他们的眼神已经完全透露出了这些个信息,让甄朱的脸皮一阵阵发烫起来。而裴萃照旧波澜不惊地走在她身边儿,唇角仍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相形之下,更让甄朱咬碎了一口银牙。
这死太监,果然,就该敬而远之的。现下弄成这样,可怎么办才好。
谁料到,让她在家人们面前出这么大的风头还不算,更让她郁闷的还在后头呢。等到甄朱顶着大家猎奇的目光,硬着头皮将甄烈和容氏迎进她的小院儿,让进闺房的时候,那裴萃一掀前襟儿,长腿一抬,竟也要迈步跟着进门儿。
情急之下,甄朱当即身手拦住了他道:“裴大人,这可使不得。”
裴萃转头看了她一眼,眉梢微挑,颇有些无辜地道:“如何使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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