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赶至花厅时,正赶上黄夫人挽着雨墨缓步入花厅,一个身穿玫红的圆脸妇女搀着雨墨另一胳膊,顺着正中的红毯朝薛老太太走去。

    菁菁好动,身子灵活,拉着舒晴钻到了薛老太太身侧,欢喜地盯着莲步生花的雨墨。

    看着向自己缓缓走来的女儿和外孙女,老太太干瘪的眼睛里噙满了泪珠,嘴角却是含笑,一幅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模样。

    “来,来外祖母这儿,让外祖母好好看看。”老太太颤颤巍巍伸出双手。

    雨墨提起裙摆快走了两步,临至跟前,身子一软,跪倒在地。

    “外祖母,请受墨儿一拜,感谢您的庇佑和爱护之恩。”黄雨墨杏目泫然欲泣,哽咽着望着外祖母饱经风霜的脸庞,说罢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自古隔辈亲,老太太听着那清脆的磕头声,敲得她心肝疼,颤抖着双手躬身要拦,一旁的黄夫人虽然也心疼女儿,但她觉着母亲受得起这三个响头,便虚拦了母亲一把,嘴里劝慰着,“娘,这是墨儿的心意。”

    磕完响头,仪式正式开始。只见黄夫人将雨墨头上代表着女孩的发髻散了下来,由福气婆婆沿着周身洒福水,继而在旁边司仪庄严的念诵中,用沾了水的梳子重新梳了个斜云髻。

    这一步,是告别不经世事的天真烂漫。

    将荷花发饰重新给雨墨佩戴上,黄夫人眼含热泪退至一旁,将位置让给母亲。

    雨墨不愿外祖母起身折腾,便跪着往前挪动了几步。

    接过嬷嬷手中托盘里的珠钗,老太太嘴唇蠕动,盯着外孙女的脸庞看了许久,寻准满意的位置,缓慢而有力地将珠钗插进乌黑如瀑的发髻中。

    随着司仪一声礼成的长喊,来观礼的贵妇们将雨墨团团围住,纷纷递上精心准备的礼物。

    “贵妃到”门外突然想起一声尖锐的高呵,众人诧异回头,脸上的神色却是各不相同。

    老夫人同黄夫人面色如常,似是早就料到般。雨墨虽惊诧却未显得意外,其余人有羡慕的,也有嫉妒的,不过多数还是真心恭贺。

    薛家历经两朝而不倒,又深得当今圣上的器重,贵妃来薛府不奇怪。但黄小姐毕竟只是区区巡抚之女,能得贵妃亲自来贺及笄礼,那便是无上荣耀,京中能得此殊荣的一个手掌都能数得过来。

    有好事之妇开始在心中猜测,难不成皇家看上了黄家小姐,想要聘为皇子妇?

    听说近些年黄大人在陕西做出了颇多政绩,诸如组织军民修水渠、挖深井,又在天灾年间上书朝廷减免税赋,将多产年间收缴的粮食进行分发,使当地的人们安居乐业,灾年无饿殍,丰年不娇奢,如今俨然有成为离阳国另一个粮仓的势头。

    前些日子还有传闻,皇上欲提拔黄大人为两江巡抚,统管江苏和江西。

    只是不知为何状令一直未曾下达。

    贵妃扶着宫女的手,不紧不慢,在众人低头行礼声中缓缓而来。

    “薛老夫人康健,紧赶慢赶,竟还是来迟了。”贵妃示意掌事嬷嬷扶起薛老太太,又亲手扶起黄雨墨,上下打量一番,感叹道,“瞧这娇嫩如水的好容貌,老夫人及黄夫人好福气,养的姑娘如仙女下凡,也不知会便宜了哪家好儿郎。可惜本宫那不成器的皇儿,娶了个媳妇这么多年都无所出,真是愁死本宫了。”

    似是真的被困扰到,贵妃抬起涂满了鲜艳丹蔻的玉手抚了抚眉心,顺势舍了雨墨的手,扶着宫女在左侧主位上坐了下来。

    薛老太太在女儿的搀扶下坐在了右侧的主位上,用看似恭维实则淡然的声音回话,“贵妃说笑了,禹王年少有为,又多次平叛兵乱,得皇上嘉奖。禹王妃性子温和大方,同禹王琴瑟和鸣,眼下只是年少未到时候,相信过些时日定能喜传佳讯。”

    贵妃打的什么主意,薛老太太一清二楚,但她薛家女子,宁做举□□,不攀皇家妾,想她捧在手心的外孙女去给禹王做侧妃,门都没有。

    “希望能如老夫人所言,让本宫早日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贵妃把弄着尾指上镶满宝石的黄金护甲,盯着薛老太太看了眼,随即娇笑道,“我给雨墨小姐备了份礼,算是本宫的一点心意,老夫人可千万别推脱。”

    语气里尽是不容拒绝的威严。

    一旁的宫女举着托盘走至雨墨身前,礼物被白纱覆盖着,看不太真实。

    雨墨觑眼外祖母和母亲,得到肯定眼神后揭了白纱,一柄翠绿的玉如意陈列其中,不知是否因礼物过于贵重,人群中响起一阵低呼声。

    雨墨想起听过的传闻,瞬间白了脸色,手一抖,白纱自托盘中滑落,晃悠悠地飘到了舒晴的脚跟前。

    黄夫人见女儿失态,越过身子拉着雨墨一把跪在贵妃跟前,似惶恐似地请罪,“贵妃娘娘,这玉如意过于贵重,我儿年幼身轻,蒲柳之姿恐承受不起此等重爱,还请贵妃娘娘收回。”

    宫里乃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如珠如宝般养大的孩子,哪里舍得送至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受磋磨。

    薛老太太也跟着跪了下来,乞求贵妃收回礼物。其他人见状,只得哗啦啦地跟着跪下。

    佟贵妃眯着眼睛扫了一遍这屋中跪满地的姹紫嫣红,视线在一对儿梳着双丫髻的俩姑娘身上停留了片刻,慢悠悠地挪到雨墨身上,暗嗤一声,朱唇微启。

    “老夫人这是作何,这不是折本宫的寿吗?灵芝,快扶老夫人起来。这礼物,是本宫同皇上一同商量后的心意,老夫人若是不喜,可去奏请皇上收回成命。这几日皇上忧心北胡的战事,本宫可不敢去自讨没趣。”

    薛老太太被宫女扶坐在太师椅上,在这夏末初秋的燥热间,后背惊出了一身汗。贵妃话里话外的意思,此事已是板上钉钉,就算求到皇上跟前,也只会惹皇上的不快。眼下之急只得先收下礼物,日后再想办法避过赐婚。

    老太太敛神,重新换上笑脸,嘱咐外孙女好生收下贵妃的赐礼,带着一家子女眷谢了礼,又赞扬恭维了一番贵妃,才陪送着贵妃出门。

    贵妃走后,薛府再无陪客的心思,女客们察言观色,纷纷请辞告退。舒晴挽着菁菁的手,跟着秦氏一道出了薛府。

    马车上,舒晴好奇方才雨墨看到玉如意的那一瞬间变色,朝秦氏不解的问,“母亲,这玉如意是有何用意吗?”

    秦氏此时还在惋惜黄家小姐的遭遇,闻言抬眸看了俩姐妹一眼,叹息道,“皇家赐如意,素有选妃聘妻之意。你黄姐姐怕是要入禹王府做侧妃了。”只是如意向来是赐给正妃嫡妻的,贵妃此意,秦氏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以薛黄两家的实力,若黄小姐嫁入高门世家或清贵之家,必定夫妻和睦、婚姻美满,可若是进了宫,便只能看皇家脸色仰人鼻息过活,几十年也见不了家人几面。

    竟是这样,舒晴同菁菁面面相觑。

    “就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了么?”菁菁攥紧了手帕,期待李伯母能有法子解救墨姐姐。

    “眼下圣旨虽还未下,但贵妃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玉如意也是经皇上同意的。皇室那边肯定也早已对过黄小姐的生辰八字,依我之见,怕是无计可施。”秦氏摇头,心里头俱是可惜。她原本还想过些时日邀黄夫人过府,顺便探探黄夫人的口风,看看能否将黄小姐定给自家的大儿子。

    舒晴同菁菁的脸,由期待转为沮丧,想起先前花厅的那一幕,心里泛起了一阵难以言喻的心疼和苦涩。

    秦氏看着两颗垂头丧气的小脑袋,暗自庆幸她们过几日就要归南郡,至少这两年能避开京城的这口满是旋涡的漆黑染缸。至于两年后,她定能想出办法让俩姐妹避免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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