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窈看着韩晋递过来的手,韩晋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孟窈伸手接过韩晋递过来的书,韩晋的手很规矩并没有碰到她分毫,孟窈抬眸看着韩晋,微微福身,“今日之事是我该谢过世子,若非世子出言相助,我怕是不知如何是好。”

    韩晋听了,眉眼含笑,眸光濯濯若清池水起潋滟,摇了摇头,“小姐聪敏,便是没有我也能解围,我不过是顺势罢了。小姐不用谢我,若是真是要论谢,昨日小姐借了书给我,今日这件事便当我谢过小姐的。”

    韩晋生了一双狭长上挑的凤眼,本是清润温雅,眸光莫名纠缠,孟窈想自己与这位世子,算上这一次也不过见了两面,怕是自己想多了。

    听到韩晋这样说,孟窈抿了抿唇,觉得韩晋太过守礼客气。

    孟泽青已经安慰好了柳扶眉,见靖安侯世子站在自己的大女儿面前,看了眼孟窈,想起之前她分析事理的样子,这些事理若是让他分析他也能想到,可那不过短短几息,孟窈还是这件事的受害人,身处其中,却能这般有条不紊地说出来,确是可塑之才,只可惜是个病弱的。

    “阿窈,”孟泽青叫了一句女儿,孟窈闻声看过来,孟泽青已经走到跟前,“今日之事让你受委屈了,风寒可好些了?”

    孟窈颔首,“今早喝了碗,已经好多了,多谢爹爹关心。”

    “那便好,”孟泽青又看着韩晋,对他说道,“世子,前院的宴会还没有结束,在这里已经耽搁了一会儿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韩晋自然不好推拒,孟泽青又让人收拾残局,见柳扶眉神情憔悴,嘱咐她和女儿好好休息,便和韩晋回了宴会。

    孟窈也乏了,正在回屋的小径上,也没有注意将要踏出琼玉院的大门时,在她面前一向温润守礼,淑人君子的韩世子,回头看一眼她离去的背影,凤眸不含她常见的清润笑意,里面藏着幽微森寒的阴沉。

    日头正好,院子里的梨花树高大,枝叶繁茂,韩世子白皙俊美的脸大半匿在树影中,让人看不真切,孟窈莫名觉得脊背传来一股寒意,回头看时,望向院门口,空无一人,只有旁边的梨花树静静立着。

    孟泽青回到宴会,那些姑娘小姐早一步回来,和自家的父母交待得一五一十,众人已经信得差不多了,又见赵明珠和孟宓还有柳扶眉都没有回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在座哪一个不是人精,知道这是家丑,没有人没事触锦州知州的霉头,权当不知情。

    孟泽青落座,众人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一派其乐融融。

    韩晋坐在原来的位置,他面前有酒,却没有沾唇,反倒是喝了一口手中小盏里透亮的茶汤,也不知道是想到什么,薄唇勾笑。

    夜里,明月高悬,皎洁银辉洒落在琼玉院的屋梁上,糊着桃花纸的窗棂上映着烛火人影,孟窈坐在窗前的榻上,榻上有一张小案,上面摆着韩晋今天还的书,孟窈随意翻看。

    孟窈的眼睛看着白纸黑字,指腹轻轻摩挲柔软的书页,忽而忍不住想,韩晋说他连夜誊抄,他这般欢喜这本书吗,又或者是想见她,她轻轻摇头,把脑子里杂念摒除,应该是不愿麻烦下次特意来一趟孟府,所以他一个世子便连夜誊抄吗?

    孟窈心底不相信,但却又这般对自己说。

    她明明只见了韩晋两面,却总是莫名想到他,定是他颜色太好,姿容太甚,又在今日帮了自己,所以才会时时想起。

    孟窈伸手翻页,不去想这些。

    孟窈面前坐着双手托腮的孟容,孟容的眼睛在烛火的光下,更加熠熠生辉,像是流萤藏在她的眼睛里一样,直勾勾地看着孟窈。

    “姐姐,这位世子真的好俊俏啊,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呀?”

    孟容突然开口,孟窈倒是早就料到用完晚膳就到了她屋里的妹妹会说些什么了,她合上书,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在书面上轻轻地点了点,带着一点自己都没有意识的情愫,解释道,“昨日我出门买书,世子正好一直在找这本书,我便借给他了。”

    “他问你借,你便借了,姐姐不是一贯不喜欢和人说话的吗?怎么他向你搭话,你就理了。”孟容还未张开的眉眼带着促狭,言语跳脱,也不是说正事的语气。

    “我常年在屋子里,也不曾见过几个旁人,世子是守礼,言辞温润谦谦,他这般有礼,举止高华,我怎么好不借,再说我怎么叫不喜欢和人说话,每次你要和我说事的时候我哪一次不理你的?”

    孟窈听出孟容言词中的促狭,明明不想多说什么,可莫名就想解释清楚,可也觉得孟容不会顺势停下话题,果不其然,孟容明明比她小两岁,许多事上一知半解的天真懵懂,在这种事上却偏偏一副什么都懂的大人模样。

    “是是是,姐姐理我,可哪次说了刚刚那么多话,不过提到韩世子,姐姐就解释了这么多,我不服气,嫉妒了,”孟容嘴里嚷嚷着嫉妒,可明显是在和孟窈开玩笑。

    孟窈摇了摇头,无奈地看着她,只说了一句,“你啊。”

    “姐姐,”孟容撒娇叫了一声,又开了口,“下午院子里进了恶人,我见着的时候虽然把他绑起来了,可我还是吓哭得哭鼻子,不过现在好多了,那个时候虽然姨娘抱着我,但我也瞥到了,韩世子一直在对着你笑,笑得可温柔了,跟糖蒸酥酪一样甜腻。我的姐姐长得更画卷里走出来的仙子一样倾国倾城,韩世子虽然只见了你两面,可看你的眼神缱缱绻绻得就像姨娘看爹爹一样。”

    “慎言,莫要胡说。”

    孟窈原本以为妹妹要说今日如何心慌,没想到扯到了韩世子头上,还没等孟窈继续说些什么,孟容便抢先开口了,颇为不服气。

    “我才没有胡说,我看得清清楚楚的呢,大家在审那个恶人的时候,韩世子就是在看姐姐,眼里有光一样,姐姐之前说他高华,我从姨娘怀里抬头的时候看得真切,姐姐虽不看着他,但他就是对着姐姐笑,笑得跟话本子里写的骗人的书生一样。”

    孟窈虽然知道韩晋对她安抚一笑,却不知韩晋后来在看她,听着孟容越说越离谱,半是问半是好笑,“什么骗人的书生,你平日里都在看些什么书?”

    “我从前最喜欢看书生和小姐的话本了,上次姨娘在我的书桌上发现了,好生生气,把书都给没收了,我哭得不行,你也不安慰我,说话本子是骗人的书生写的。”孟容撅起嘴,上面像是能挂个油瓶,她生得可爱娇憨,一点都不惹人厌。

    见她这副姿态,孟窈倒是想起来了,那些话本子,穷酸书生和官家小姐的情情爱爱,姨娘见孟容看这些东西,怎么会不生气,那些书当晚就烧了。孟容来找她哭诉,哭得稀里哗啦,孟窈听不下去了,与孟容说,这种话本子多是落魄的书生编出来骗人的,专门骗不知事的小姐。

    孟窈也没有想到,孟容听了,反而哭得更大声了,孟窈所幸就等孟容哭累了,再让孟容身边的婢女送她回去。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孟容说的竟然是这个,孟窈失笑,她生得实在清艶,眉眼好似一阙前朝遗调般清韧孤寂,一笑便像后院池子旁中的垂丝海棠一样惊艳,容色光采让点着烛火的屋内仿佛一瞬间换了好多明亮的夜明珠一样。

    孟容一怔,用自己知道的尽力描述姐姐的模样,可还是不如眼前见着的好看,孟容在心中喃喃道,姐姐这般好看,世子就是一见倾心也不过分吧。

    孟窈倒是不知道自家妹妹想到哪儿去了,她不常笑,但见妹妹一口歪理的样子,确实是忍不住,“莫要委屈了,你现在不还是喜欢看话本子么?”

    “这不一样的,”孟容回过神,拉长声音道,可又不知道怎么说不一样,只是说,“反正就是不一样。”

    原本看话本,把它当真的似的,现在知道是假的了,看的多是些神仙妖怪的,无论如何,那种感觉总是变了。孟窈见她这样到底是没有说写什么话。

    两人靠着窗,案几上放着烛火,一个翻着随手拿出来的游记,一个翻着自己带来的话本,两人时不时搭着话。

    约莫一个时辰,孟容便回了自己的屋里,天色已晚,孟窈却不怎么想睡,可身子孱弱,很快便躺在床榻上入睡了。

    孟窈并不知道,今日多次想起的韩世子,此时正从孟泽青的书房里走出。

    孟泽青脸色虽然如常,但只要稍加仔细看便能知道他是在强装镇定,韩晋走到门口,便对送他的孟泽青,凤眸漆黑,状似随意内含威胁,“孟大人,不用送了,今日之事还望莫让小姐知道。”

    虽未明说是哪位小姐,但孟泽青自然知道他说的是长女孟窈,微明的月光下,这位世子的脸俊美得像个妖物,不复白日里的温润如玉,谦谦君子。

    孟泽青脊背一寒,微微弯腰,强撑笑意,“自然。”

    “最好不过。”韩晋的身影很快便没入黑夜的阴影中。

    夜色如水,东风解冻,蛰虫始振,一切悄无声息。

    天公不作美,锦州连着下了三天的绵绵细雨,烟雨微波,锦州山水朦胧婉转。

    孟窈整日在屋子里不曾出去,在第四天天明拂晓,春雨已经歇了,一早,孟窈便收到了韩世子的邀约。

    熏着清雅香气的浅青色纸帛上写着清隽灵劲的字,明明是句句规矩,却莫名有些钩子一样,孟窈一个人坐在屋里,看着纸帛,垂着眸,想到孟容与她说的话,莫名想到一句话,在心头捻了捻,喃喃道。

    “和话本里骗人的书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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