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季春三月,锦州山水清秀,山上的春笋冒出了尖尖,青嫩活泼,河流上的余冰也消融,李白桃红,柳亸莺娇,无一处不可爱。
孟窈是四月十六生的,离她及笄不过一个多月了。
寻常女子及笄,便是到了可以成婚的年龄了,及笄过后便有媒人登门说亲了,母亲为女儿好好相看,定下亲事,若是实在心疼女儿,舍不得的,便可多留两三年,不过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少有女儿家十九二十还不出嫁的。
不过,孟窈并不在这个寻常女子当中,她生来带着弱症,自幼体弱多病,喝着汤药长大的,一直养在府中的院子里,九岁那年一场高热,险些人便没了,姨娘心疼她,可她就跟一尊琉璃相似的,经不得磕碰,许是常在病中,她的心思总是要比常人稳静些的,早早便懂事,不让姨娘操心。
两年前锦州来了个铃医,是个鹤发童颜的老妇人,给了姨娘一副药方子,这药方子颇为灵验,孟窈的身子比起过去到底是好多了,但还是要比寻常人弱上许多的,受不得冷,禁不住热,风多吹吹便能让她在病榻上躺上个几天。
这样多病的身子,柳扶眉哪儿舍得她去别人家受委屈啊?
柳扶眉毕竟和孟泽青曾是年少夫妻,又深得孟老夫人的喜爱,一个多病的女儿的婚嫁自然是可以管的。孟家家大业大,便是留女儿一辈子,又有何不可了。
柳扶眉不愿意孟窈出阁,孟窈自己也从没有想过出嫁。但女子及笄毕竟是大事,自然是会大办的,柳扶眉已经在筹备了。
这些事自然用不着孟窈操心,白日里她收到韩世子的邀约,晚上用膳的时候她和姨娘说了一声,孟容都没有在柳扶眉面前就着这事和她说笑,不过眉眼灵动狡黠地盯着她看,她也不在意。
这几日清闲,和鸣院的那对母女在禁足,也没有掀起什么幺蛾子,不过她还是不放心,她总记得孟宓那天在药铺买的泽露子,还有孟宓身上贵重稀少的苏木香,一切倒是风平浪静,不过孟窈也不敢掉以轻心,便让婢女时时看护着和鸣院的消息。
孟窈的衣裳多是青绿色的,院子里每月底都会送来时下最新的款式。夜里,她想着明日既然要出去,便在屋里挑了好一会儿衣裳,最后只余下两件,一件是虾壳青的蜀锦齐腰襦裙,另一件是菘蓝色的云锦对襟衫裙。
孟窈一手弯曲撑在小案上,托着玉腮,一只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时不时地在案上敲了起来。
身旁的小茴和木樨很少见她这副模样,木樨带着笑,轻快地开口,“小姐生得这般好看,就是穿粗布麻衣也是清丽脱俗,清水出芙蓉,何必纠结哪件衣裳。”
“不过好不容易出一趟门罢了。”孟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泠泠,可怕是只有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的几分真假。
“那小姐不如选这件菘蓝的,小姐平日里穿的一向是这种青绿调的,我跟了小姐这么久,也没见过几次小姐穿蓝色的了。”小茴仔细看了看两件衣裳,琢磨了一会儿,温声对着孟窈说道。
“那明日便穿这件。”孟窈看了一眼,想了想,菘蓝色云锦裙,菘蓝色她确实穿的少。
次日,花明柳媚,朝气蓬勃,孟窈早早地便梳妆打扮好了,小茴为她梳了个梳了一个垂髫分肖髻,又带了一套白玉制的发簪,精致细巧,却不显得繁杂,孟窈穿上昨夜选好的菘蓝色云锦对襟衫裙,再带上出行便会戴的帷帽,身边带了小茴和木樨,一切准备妥当了便出发了。
孟窈坐上马车,马车行得很稳,不过两三刻钟,便到了城郊河畔,这里风景独好,有许多文人雅客,公子小姐在踏青游湖。
小茴为她拉起马车的前面的帘子,孟窈下了马车,时辰还早,身边的木樨刚劝她去两三丈外的那个观景亭里休息,孟窈颔首,还未走几步,突然听到一声“孟小姐”,她听出来这是韩晋的声音,便停住了步履。
孟窈顺着那道声音看了过去,通过帷帽的轻纱,只见水穷天杪,韩晋一身月白华袍,手中拿着一把白玉骨扇,玉冠高束,站在一方轻舟上,轻薄水气中却看不明朗他的容颜,只知道他的身姿岩岩若立孤松,肃肃如松下风,不似尘土间人。
锦州下了三日的连绵春雨,山水朦胧烟波里,江河湖面上是恍若流动的轻纱雾气,明庶风徐徐,水天一色,青山隽秀冉冉,绿水澄艳逶迤。
韩晋的容颜渐渐清晰,朗朗如日月入怀的俊美无俦,一身风流蕴藉,见孟窈看了过来,凤眼含着清浅的笑意看着她,唇角微弯,轻点小舟,不消两眼便落在河边岸上的平地上,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两人的衣裳都是色调相似,款式都不冗杂,倒是颇有几分男女私情的意味在里面,孟窈觉得很是巧合,却又想起孟容的话本之谈,莫名反应过来,话本里这种俊美公子乘舟而来,眉眼含笑,和小姐泛舟游湖的把戏,压下心头的别扭奇怪。
孟窈透过帷帽的轻纱,和韩晋对上了目光,微微颔首,矜持地唤了一声,“韩世子。”
韩晋听了,展颜一笑,孟窈只觉得这位韩世子是个爱笑的公子,每每相见,他总是带着款款笑意,又是想到话本里的把戏了,孟窈压下心头的思绪,还没有等她说些什么,韩晋又开口了,他的声色清冽宛若清泉石上流,又带着笑。
“孟小姐莫要叫我韩世子,听起来怪生分的,还是和之前一样叫我公子即可。”
两人不过见了两面,生分点不是也正常吗?不过叫世子确实过于生分,孟窈顺着叫了一声“韩公子”。
河畔柳暗花明,风景如画,湖面白色的水鸟展翅低飞,时有惠风和畅,两人踏青赏景,言笑晏晏。
若是凑近看,听清楚了,就会发现主要是韩晋一个人在说,孟窈自认不善与人言辞,倒是觉得韩晋很会说话,娓娓动听,引经据典,妙语连珠,处处都合着自己的心思。
两人并排走着,韩晋俊美高华,孟窈虽然带着帷帽,但也能从身姿衣着上看得出来是个美人,俊男美女确实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不过两人都未在意。
如此慢慢走了一两刻钟,韩晋看了眼不远处的无人亭子,提议道,“走了好一会儿了,小姐怕是也要累了,不如到亭子里先歇息会儿吧。”
孟窈精神气还好,并不累,不过估摸着要是再走,也到了要累的地步了,便应了下来,“那便如此。”
“巡察使昨日返京的,锦州风景难得,我这几日一直四处赏景,听驿站的有司说,这处最合适踏青,便唐突地邀了小姐,小姐来赴邀,实在让我开心,”韩晋坐在亭内,靖安侯府的下人在飞来椅上铺上了一层细软的锦缎垫子。
韩晋一手执着合拢的玉扇,又用扇子指了指湖对面不远处的一处山峰,问道,“我听说这处山峰叫弄玉峰,倒没有问是为什么,不知小姐可能为我解惑?”
“志异中说,秦公爱女弄玉酷爱吹笛,夜里梦见一个吹笛的英俊公子,愿与她结为夫妻,按照梦中所言,果然在此寻到了一名公子,两人结为连理,恩爱非常,这处也就叫了弄玉峰。”
孟窈并未多加修饰,平铺直叙地说道,韩晋听了,笑道,“这个故事我似曾听过,这位公子可是萧郞?”
“正是萧郞。”这个故事流传并不广,孟窈没想到韩晋知道,心下诧异,不过面上不显。
两人又就着这个萧郞聊了好一会儿,韩晋淑人君子,却与她十分热络,孟窈心下莫名觉得,韩公子像个在开屏的孔雀,又觉得荒诞,不怪她这么想,韩公子实在是太顺着捧着她的话了,两人不过才说了这么一会儿话,这韩公子像是一腔赤诚之心都要捧了出来。
孟窈不常与人交际,也觉得韩晋热情,却又有个度,抬头看他的时候,莫名觉得心头的话有理,接下来的一天更是验证了她心里莫名其妙的想法。
韩晋并未带很多人,不过带了好些今早做的吃食点心,孟窈觉得韩公子府中厨子的手艺着实合她的心意,多是些没吃过的,但吃起来都是合她的口味喜欢的。
午后两人本想游湖,但孟窈觉得日头有些热,便婉拒了,两人又去梨园一起看了戏曲,日头偏低的时候,两人才泛的舟,孟窈这才知道韩晋吹得一手好笛子,悠扬和婉,她也会长笛,更能知道韩晋吹得多好,远比她之前听过的任何人都要强。
她不爱管弦,却独独喜欢瑶琴和长笛,她可不知道韩晋原本是想要在亭子里为她弹瑶琴,却因她放下帷帽后,神色有些冷淡,便作罢了。
不过也无妨,虽然瑶琴与长笛他都炉火纯青,但还是瑶琴更深一筹,还是有些可惜,韩晋漫不经心地想着,面上还是一派款款温柔。
孟窈只觉得韩晋笛子吹得很有造诣,觉得他风雅俊秀。
春日里日头下得晚,日暮时分,天快暗沉下来了,孟窈与韩晋告别,便乘着马车回府了。
韩晋倒没急着回去,反倒是站在原处,一双幽深漆黑的凤眸就这般望着,目送孟窈的马车消失在官道上。
“世子爷何时如此多情了?”
耳边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韩晋并未转头看向来者,一位长得貌若潘安、冠如宋玉的青衣公子走到他面前,轻轻一笑,见韩晋不理他也不恼,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半是玩笑半是猜探。
“世子放了这么多人在这位小姐身边,小心翼翼地怕她磕着碰着,又是衣服又是笛子的,晏某自诩风流多情,但还是不比世子手段柔情啊?”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