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窈一怔,韩晋笑得很好看,明明淑人君子的模样,他的凤眸却又含着一股子澄澈,又蕴着清浅的光,莫名让人心安。
孟窈微微颔首,便错开眼神,现在可不是攀谈的好时候,她有些后怕,若不是恰好有守卫经过,她与妹妹怕不止名节有损,还有性命之虞,这便是赵氏母女对她们的手段么?
她自诩聪慧,可终归不过是一个病弱的闺中小姐,她打量周遭的人,这般情景下她的姨娘抱着妹妹哭,妹妹也在哭,姨娘的余光并未分给她,她让木樨找来祖母身边的雨嬷嬷,雨嬷嬷带了许多仆妇丫鬟帮她控住了场面,祖母再如何都是处置不了赵氏的,孟窈看向站在人前的孟泽青,又垂下如蝶翼一般的羽睫,心下已经有了结果。
孟泽青听了韩晋的这句话,眉头稍微松了松,但还是皱着的,他为官多年,是锦州百姓的父母官,自然是知道如何处理这样的场面的,因这是家事,一时怒上心头,现在倒是被这一句话点清了心智,他倒冷静了下来。
这事十有八九与赵明珠有关,周遭跟着这么些外人,还有一个靖安侯世子,他倒是不在乎家丑不可外扬这句话,可赵家势头正好,他现在不过一个五品知州,他便是再不喜赵氏也不会落了她的面子,更不会对她做出什么实际的惩戒。
柳扶眉抱着孟容,梨花带雨,泪眼婆娑地抬头看向孟泽青,孟泽青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别开了眼神,口中只说了一句,却是斩钉截铁,“来人,给我好好查。”
这一切不过数息之间,孟宓此时已经慌了神了,她惊慌地看向赵明珠,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无措,赵明珠见她这副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好强作镇定。
赵明珠原本以为孟泽青看在赵家,纵使是生气,也根本不会让她真的丢人,毕竟是庶女姨娘,地上的人还被绑着,还没问出个什么东西,她是孟府主母,只要没有落实,别人也没有把柄编排她,就算是编排也是虚的,可现在不同,若是真的被问出个什么东西,在她身上还好,若是那个地痞模样的庶民只认孟宓,孟宓的名声怕是会有所损伤。
柳扶眉眼中含着泪,垂着眼眸,她已经放开孟容了,身旁的连翘搀扶着她,孟容也没有在哭了。
孟窈听见孟泽青这句话,心头微惊,她的爹爹虽然讲理,但一向偏袒赵明珠,她幼时不曾明白,知事了后也就懂了。
不过稍加逼供,那个地上的人便开了口,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起来,“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小人本日日游荡在东街,前日,一个戴着帷帽的姑娘找到了小人,说是能让我过上穿金戴银的好日子,给了我些银子,打点好了人,只让我到这院子里的小姐屋里,旁的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
地上的人被五花大绑着,獐头鼠目,哭得涕泗横流,身上被打得皮开肉绽,在地上哀嚎,从衣襟里掏出来的银子尽是些碎银,看不出标记。
还有那位带着帷帽的姑娘,这如何能判断是谁,孟泽青铁着脸,神色不太好,孟宓已经歇下了担心,赵明珠神色更加镇定,直接开口,声音稳定,“带帷帽的姑娘,谁知道是哪个姑娘,可不要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我都上安。”
语罢,赵明珠还暗含挑衅地看了眼柳扶眉,仿佛在说你能奈我如何。
柳扶眉看见赵明珠的眼神,心头一腔怒气还有一丝隐忍无奈。
她从未这般恨过赵明珠,她生性并不强硬,这些年,她为了儿女处处隐忍,赵明珠数次刁难折辱,她尽数咽下,她知道赵明珠手段狠辣,却不知道到这个地步,对她的女儿明目张胆下这么狠毒的手段,可赵明珠权柄在手,家世显赫,她不过一个妾室,孟老夫人再偏帮她,也万万无法处置赵明珠的。至于孟泽青,想到他,或许孟泽青是不想让她受委屈的,可现在又能怎样,柳扶眉心头更添一道苦涩。
孟窈站在柳扶眉身侧不远处,看得真切,她见两人眉眼官司,自然看得出赵明珠的得意和自家姨娘的无奈,孟宓身边的姑娘小姐交头接耳,孟泽青没有办法。
韩晋站在那儿,对上孟窈的眼睛,孟窈只觉得他神色中充斥着对自己的担心和安抚,似乎关切着想开口,但看清孟窈的神色还是强压下来了。
孟窈收回眼光,从容不迫地开了口,“地上的碎银子,和凑起来也不到三两,若只是如此,便让你猪油蒙了心肝似的闯到知州的府上来了,你是不要命了么?”孟窈说的句句在理,她的眼神沉静不似她这般年岁,看着地上跪着的人,紧接着又顺势问道,“你日日在东街游荡,哪来的途径就这么不动声色地进了知州府?”
“小人,小人……”地上的人本就没有什么准备,支支吾吾的。
孟宓心下安定,她虽没有在赵家学到什么手段,但在颖王府中可是学到了不少手段,自然不会留下太大的把柄,她自诩做得谨慎,地上的人说不出什么,她也不怕别人顺着查。
可地上的人想着刚刚被强行喂下去的毒药和划在身上的刀子,还有威胁,所幸一横,指着孟泽青身后的孟宓,哀嚎道,“小人说!那日风大,小人看清了她的脸,正是大人身后的小姐,今日小人进来也是她身边那位黄衣服的婢女接应指路的。”
孟宓听了惊慌失措,一时不知所措,她没想到竟被看见了自己的脸,可她又想到,明明她是让倚翠去接应指路的,还特意让倚翠留在院子里。
孟泽青听到这话,顺着地上的人的手指,见着孟宓主仆脸上如出一辙的慌张,还有什么事不知道,他没有想到孟宓小小年纪竟如此行事。
赵明珠把孟宓当成眼珠子似的,看孟宓哪儿哪儿都是没有错的,生怕孟宓的名声受损,不到黄河心不死,指着那个地上的人开口道,“尽是一派胡言,没有什么证据在这里信口开河,这定是受人指使,想要坏了我女儿的清誉,若是我父亲知道宓宓收了这样的委屈,定会为她出气,来人,捂住他的嘴,老爷,您定要叫人把他拖下去好好审问。”
赵明珠深知只要不定论,便不会伤筋动骨,她看着孟泽青,一双杏眼挣得大大的,失了平日里装的落落大方,她提及右丞,一番话半带期许半带威胁。
孟泽青一时没有做声,旁边的侍卫已经顺着赵明珠的命令,拿着粗布捂着地上地痞的嘴,准备将人拖下去了,那地痞拼命挣扎,嘴里还喊着话,声音模糊得让人听不清楚。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孟宓把心安下,身边的姑娘小姐也不是傻的,自然差不多看出了什么,没敢说话,柳扶眉神色黯淡,雨嬷嬷虽然想插手,但也做不了什么。
孟窈心中虽早有猜测,但难免不了失望,这时站在一旁的韩晋开口了。
“这是知州大人的家务事,我本不便插手,知州大人为官多年,公正严明,明察秋毫,怎么就这么草草了事,何必早早就捂了人的嘴?”韩晋看着孟泽青,凤眸沉沉,一派君子风度。
若是这句话是旁人说到,倒能抓住话柄,这是家务事。但这是靖安侯府的继承人,更是和京城巡察使宋云山一同来的世子,他说插手,便是真的插手了,他这一番话,孟泽青便不得不思考其中的深意了,不得不有所作为了。
“世子说的在理,我关心则乱,一时糊涂了,”孟泽青看向韩晋,明明不过十六岁的少年郎,对上他的眼神,不偏不倚,甚至压他一头,眼神交锋竟是他先败下来了,不由让他心下提防。
孟泽青收回目光,看向那个地痞,一副知州姿态,眉眼威严,厉声道“把他嘴里的布拿下来,我倒看看他能说出个什么。”
那个地痞嘴里的布一被拿下来,他就赶急赶忙地吼起来了,“小人有证据!小人有证据!那位带帷帽的姑娘在巷子里勾到了衣角,小人从未见过这么好的料子,小人手中还有那块衣摆碎片!”
语罢,他又从袖口扯出一块浅红色的布料,孟宓身边的罗菱一眼便认出了这料子是孟宓前日里去东街赴她宴会时穿的罗裙上的布料,和孟宓身上西河丝绸的料子是一样的。
侍卫接过衣摆碎片,孟泽青毕竟是商贾出身,富贵长大,一眼便看出这是西河的丝绸,心下了然,派人去把府里的管事和绣娘都叫了过来。
孟泽青示意侍卫将布料递给管事,管事接过,拿在手上仔细端详了片刻,孟泽青开口问道,“你可认识这布料?”
“这是年后从西河采购的丝绸,这样的好颜色府中只有一匹,前些日子送进了夫人的院子。”管事低着头,声音有些打颤,他隐约知道这事怕是和夫人有关,还不是什么好事。
孟泽青让绣娘辨认,绣娘小心摸了摸布料上绣的缠枝纹,一眼便认出是自己的手艺,又看孟泽青目光如炬地看着她,颤着身子,只好小心翼翼地说出实情,“这是奴婢前些日子为二小姐裁的新衣,上面的缠枝纹收针的手法是奴婢常用的。”
现在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孟泽青面色铁青,孟宓心中一片惊慌,俏脸一白,她完全记不得自己有没有划到衣裳了,认证物证都在,赵明珠不由一阵心慌,哑口无言。
这场闹剧不过几盏茶的功夫,最后以孟宓罚跪祠堂,赵氏母女禁足一月,管家中馈暂时让柳扶眉负责为结尾,这些姑娘小姐将这一切都看了去,这件事没过几日便在锦州的妇人嘴里传得个沸沸扬扬,赵氏母女的心肠的恶毒也是人尽皆知,当然现在赵明珠便不知道,她倒是颇为不服气,但孟泽青面色严峻,她也知道这是高拿轻放了,到底没有说些什么。
“让诸位见笑了。”孟泽青看了眼众人神色,他也知道这家仇外传定了,也没有说什么别的,便把人散了,那些姑娘小姐回了宴会上,雨嬷嬷也会孟老夫人那儿复命了,赵明珠和孟宓没有回宴会,回了和鸣院。
孟泽青在安慰柳扶眉,韩晋还没有走,孟窈见他走到自己的跟前,还没等自己说些什么,他便从随从手中接过一本书,递给自己,玉面带笑,言语自带一股温柔缱绻,“这是昨日向小姐借的书,我想着今日就能见着小姐,便连夜誊写,可以早点还给小姐,还望小姐莫嫌我行事轻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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