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世道贫者愈贫、富者更富,流民甚多。路引除了出入繁华城镇外,几乎不作数,何况是这处荒山哨所。那兵草草对过后将路引递还给唐念依,两步退回瞭望塔下,挥手示意她可通过此关。
唐念依此时却不慌着离去,她催马朝前二步,靠在小兵身侧,上下动了动唇。
“什么?”小兵只见雨珠从她鼻尖坠到唇峰处,暗暗咽了口唾沫。虽说心中已是惊涛骇浪,他却是位把持道德者,哨兵朝后微微退后些,“有话就直说吧,夫人。”
唐念依将两鬓垂落的青丝勾至耳后,半捂着脸啜泣两声,“有一队人马假装官爷,他们觊觎奴家的美色硬将奴家逼到这幅田地。”
她微微掩着玲珑身段,又诉道,“奴家可是青白女子,怎能大雨天驾马奔逃?”
小兵果然皱了眉,“夫人所言可是真?”
“奴家又何必欺骗小爷您?万望过会儿那伙匪徒追来此处,小爷能为奴家遮掩一二。”
唐念依俯身,朝着小兵勾了勾手指。这小伙子可比骆荀听话得多,他忙凑近了立在马边。
她先是将手垂落在小兵的冷硬的护肩上,随后朝他附耳,双唇张张合合却不发出声音,唯有一只手徐徐摸向他的腰迹。
小兵咬着牙,也不知脑门上的是汗是雨。
唐念依一手抽出小兵腰侧的长剑,“奴家走投无路,借你佩剑一用,此乃下下策。”
“驾!”
哨兵看愣了,唯见马上女子护着身前小童挽剑若花,飞越小驿化作尽头的一枚黑点。
身前小童呵呵直笑,“姐姐!你认为他能为你争取多少时辰?”
唐念依觉得至少是一盏茶,就算那哨兵最终放那群小官过路,也会为她周旋片刻。
小童恍若看出唐念依所想,“纵使那群小吏稀罕姐姐容貌,可那群为官者的领头人却是位公公。况且他武艺高强、手中持令,这令呈出见人,如见九千岁。当今皇上有言,九千岁乃其半子,见九千岁如见圣上。一个哨兵、斩了就斩了。”
唐念依听他一席话,只觉如今小童这等年岁便伶牙俐齿,比程时茂还要聪慧些,“你是官家的孩子吧?”
“哈,我是野孩子!可算不得官家。”
“小小年纪只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可知我这番行事全然为救你?”
“姐姐教训的是。”
二人一席话刚说罢,就听闻身后一阵急促的跑马追击声。小童揪上了唐念依的衣领,他终究还是怕的。
眼前只剩几里路就能入雾隐山,能否逃出生天,在此一举。
马蹄恍惚在泥地中踏出了火花星子,短短两个时辰,它已尽己所能。
入雾隐山前会有一段缓坡,唐念依琢磨着在那处将追兵甩开。
奈何天不遂人愿,方才的骤雨冲松了缓坡泥面,马蹄陷入泥地,一步缓过一步。
如今,只能弃马步行。
可,还未来得及做决定,“嗖——”远处飞来一根银羽长箭。
唐念依只好将身前的小童拽着,朝着树弯处运气一扔,厉声唤道,“抱好了,不许落下来。”
松手后唐念依坐在马背上,仓促下腰。只见银羽长箭贴着她的鼻头急转而过,箭尖若反拧闭合的利爪,甫一入远处树身,利爪反向旋开。若是入肉,定牵扯出极大范围的创口。
正面迎敌!
自从百年前与老匹夫冯封一战后,她就不曾与谁真动过武,是时候看看长进了。
对方知晓了一击不成,又急射出两支银羽箭,这次皆朝着唐念依的面门方向。
她朝马背上出力一掌,翻身上跃,折腰回转,一脚踏在箭身上,在空中踩出几步,竟往敌方靠近。
如那小童所言,追来的是位公公。
此人蓄二雪白长眉,眉尾挂于面容两侧,嘴唇上下光洁无物,通身上下一般粗细,看不出年纪。
“咱家还说是何方匪徒盗宝,不料是个小女娃娃。”这公公在看清唐念依面相后陡然松了口气,“速速将那小童送上,留你个全尸。”
“废话少说!”唐念依面色骤然一变,沉下笑容,不怒自威。
说着,她脚尖往身前积了水的泥面一点一抹,激起一人高的水波,那脏水正好飞溅入对方的马目之中。
千里驹被泥水污了眼,受惊后猛地抬起前蹄,将身上的公公来回颠簸。
“咱家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主,就算有几分颜色,也莫开染坊!”公公生出几分怒意,扔了手中的长弓、箭袋,抽出配剑翻身下马,“看你能在咱家手下活过几招!”
“尽会耍嘴皮子。”唐念依讥讽一句,她幼时长练的并非剑。但鳞纹织锦已毁,此时只能凑合着用它了。
她提剑便朝公公胸口刺去。
公公面色不改,道,“浑身破绽,也敢与咱家作对?”
他甚至未动手腕,只朝身侧一转。可唐念依所持剑光在靠近他胸口一寸处骤然拐弯,她单腕朝上一挑,将他蓄了几十年的长眉齐齐斩断。
“你竟!”公公怜惜那白丝,一时急火攻心,抬剑便刺。
他练的可是万仞一脉剑法,潜心足有半百余年。辅以宫廷锻造利刃,削铁如泥。无需大开大合,剑法攻守兼备。
唐念依硬接了几招,双方你来我往间,均略感吃力,若是长时间鏖战,树弯上的小童可等不了。
相较之下,公公哑然,此女不光接下他凌厉的招式,更架得住几十年堆积的剑气,不由得越发下起狠手,放弃回护防守,放手一搏。
唐念依等的就是如此局面,她且战且退,一面避开公公正面攻来的剑招,一面将人朝小童近处引去。
剑锋交接,刀光粼粼,转瞬之间,二人过了百十余招。
公公大惊,面前此女断然只有双十上下,怎有这般能耐?“你是何方人士?可有大名?”
唐念依悄声一笑,“奴家可比得过你们九千岁?”
公公怪叫一声,“无知小儿!便是五个咱家也抵不过一个九千岁!”
“哦?听闻九千岁年纪不大,可是得了《阴阳登仙大典》?”
“娃娃莫要嘲笑,《阴阳登仙大典》早晚是九千岁囊中之物。”
唐念依眸色一暗,“你几人抓了小童,那圣上又怎受用的了?”
“此事与你何干?莫非你知《大典》所言之物?”
转眼,又是几十剑招上下。
唐念依从哨兵那处抢来的剑已经卷了刃,她骤然转守为攻,压下公公凌空劈来的长剑,另一只手若灵蛇捕猎,直击他的麻经、大穴。
公公通身骤然一酥,被她用手刀砍倒在地。“非也,奴家只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唐念依起先乱食饭菜所致的腹痛还未褪去,一战胜后有些脱力,勉强抠下公公紧握长剑的五指,“奴家多谢公公赐剑。”
公公以为唐念依会一剑结果了他,缓缓阖了眼。
半晌,唐念依却无动作。反倒是蹲下后朝他问道,“你可知那小童身上药丸的解法?”
公公阴笑两声,“咱家知道又岂会告诉你?”
“那九千岁呢,你可知他如今在何处,何时攻打万仞山。”
公公瞪大眼,“此等秘辛,你从何而知?”
“罢了。”唐念依解下公公腰上系的令牌,拎至眼前转看,“此物,奴家也取走了。”
“哀哉、哀哉,九千岁饶恕则个!”公公长叹一声,刚欲用舌尖顶破齿间的□□,却被唐念依卸了下巴。
唐念依用剑尖挑出毒囊,“行了,他又不是你爹,做甚么以死明志。冲破穴位后,逃吧。”
“哇!姐姐好厉害。”小童这才出声,他从树弯一跃而下,似乎吃定唐念依会抱他。
追兵大头已除,在阵内阵外对付狼群没有区别。倒是这小童,呆在树上才最稳妥。
不过,为防万一,还是入山最为稳妥,唐念依掂了掂小童,“能自己走吗?”
小童颔首,“能。”
一大一小,踩出两串脚印。
雾隐山,传说中有来无回之处,阴阳八卦阵法一处结一处、一环扣一环,配合百年前古坟的机关阵法,几乎无人敢靠近一步。
唐念依踩在入阵边缘,心中犹豫。
狼群靠本能谋生,不似人类,易被幻想所迷。如若此时入阵,狼群追击,她还需兼顾小童。
是否能办到?
“呜——”狼嚎声给了她答案。
唐念依朝小童急声催促,“快上树!”
可惜,狼群来得太快,他们一拥而上,唐念依一次只能勉强对付三五只。
利刃斩开一地血花,唐念依朝小童那处往去,他被一只公狼逼地仓促逃离,误入阵中!
唐念依别无他法,疾行两步毅然入阵。
长剑刺穿那扑倒小童的狼身,一脚将其踹开,遂将小童拥入怀中。
一时间,身后又有两只饿狼扑来,唐念依只来得及反手将剑横在身后,将侧肩暴露在利嘴之下。
炽热的鲜血淋了满头,唐念依一时被糊了眼,却不敢腾出时间用袖摆擦拭,强瞪双目一看——
骆荀满身血花,一副俊颜冷若冰霜。他立在她面前咬牙道,“唐、念、依。”
来不及寒暄,唐念依也顾不得继续假扮柔弱,挺身而起,将长剑送入他颈边扑来的狼口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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