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荀紧攥着金蝉盘,沿着官道旁的树丛一路朝南。失唐念依,便无需骑马,他能靠脚程飞驰至下一城镇。

    方才还是朗朗晴空,天公却骤然抖落场急雨。骆荀未带雨具,由着如瀑的夏日骤雨冲刷着一头半束的长发。

    他忆起幼时的那幕,与今日类似。

    那时练剑不知滋味,只觉负担繁重,单纯为报骆杭养育之恩。

    暴雨下练剑,骆荀能忍,骆美宁却娇气非常,喷嚏不停,接连而至的便是止都止不住的啜泣。

    心不静,怎能练得好剑?他敲响了骆杭书房的门。

    获准后疾步而入,见他将将绘完一副美人图——画中女子貌似二八年华,双目凌厉、气度非凡,颇具“神”气。

    要知骆杭彼时以无情剑名闻江湖,且一生未娶,膝下仅有骆荀与骆美宁二养子。

    骆荀不由揣测,难道师尊受过情伤?

    “这可是师娘?”

    骆杭的表情耐人寻味,竟大笑道,“非也非也,此乃师祖。”

    骆荀再看那美人的眉眼,确有无情剑客风范,“师祖竟是女子此前只心疼小师妹辛苦,相比之下,她倒是娇气了。”

    “哈哈哈非也非也,师祖不用剑。”骆杭又是一笑,“美宁是个好姑娘,比你师祖可要安静地多。美宁只是武学上没甚么天分,荀儿可要多多提点才是。”

    “可师尊不是剑客吗?”骆荀以为传学传艺才可称师徒。

    骆杭抚着美髯,“师祖交予师尊的非剑术,而是人间法。”

    “人间法?”

    “世上人性本恶,唯一能依仗的,便是自己。”

    “荀儿不能依仗师尊?”

    骆杭讳莫如深地看了骆荀一眼,“但愿。”

    “荀儿会坚持练剑,来日定能成为师尊的依仗。”

    “……美宁她如何?”

    骆杭本想问淋雨练剑的情况,却被骆荀误解,只听他道,“荀儿亦会尽力保师妹无虞。”

    夏雨一落,便是冲天的泥腥气。

    湿衣沾身,唐子珩现在八成躲在马车内罢?

    唐念依这个小骗子该在他身畔巧笑倩兮,使劲浑身解数奋力讨好。

    骆荀如何也想不通自己比唐子珩差在哪里:比身家,万仞山可是天下第一门派,蜀山见了唯有俯首称臣的份;比长相,他自认较唐子珩多些正气通达;比武艺,唐子珩自幼上积云寺修行,不知能否在他手下撑过百回合。

    可能入了唐念依眼的,就是那张会夸会骗的嘴。

    骆荀是第一次在比拼中败下阵来。

    他抽出剑,挥臂斩落身畔巨树,惊逃一地走兽。

    急雨中,官道奔驰的车马也少了下来。可这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雨后,车马奔驰的声响变得异常明显,一旁道上马蹄踏地声遥遥而来。

    ——是郭管事。

    骆荀已收怒容,摆好表情,暂复寻常的淡然。与蜀山一众不告而别,怎么也是他的不是。

    整理情绪,再面对唐念依,便是路人。

    “骆少侠!为何不告而别——可是有要紧事?”郭管事呼喝一声,赶到路边。

    他本是不满,可见了骆荀这幅‘落魄’相后却是心生疑虑,紧接着又道,“天降急雨,你兄妹二人怎可就此上路?若是不便同行,也该在酒家歇息片刻。我们小少主有言,唐姑娘受腹痛,不能淋雨。”

    “唐念依不曾与唐小少主一道坐马车?”

    “未有骆少侠之允,少主怎敢?”郭管事复而皱眉,“唐姑娘竟未同骆少侠一路?”

    ···

    唐念依本欲将关押小童的马车一并抢走,却发现从唐子珩身上摸来的那大包药粉种类繁多,竟有嗅吸生效蒙汗药。

    据二小吏所言,楼上包间内才是真正的官头,他们不走,小吏也不可能走。

    她索性换上小二装扮,将药粉下在热菜里。

    如此一来,饭菜根本无需官头食用,只要她在包间内屏息开盖,一众人等自会被药迷晕。

    一切顺遂。

    “客官,最后一道清蒸羊菌汤——如此,您这座的菜便上齐了。”唐念依压低嗓音,在收了一众用罢的餐具后,才将汤菜盖揭开。

    蜀山唐子珩随身带着的药果真不是凡物,几乎是瞬间起效。

    唐念依的目光朝桌上众人一扫而过,其中一位公公的打扮与龙虎寨窃听夜谈的那位一模一样——宦官。

    果真是九千岁的人,就算《阴阳登仙大典》的上半卷不在他手中,也定与他脱不掉干系。

    唐念依匆匆迈步出门,寻着方才舆边的小吏而去。

    余光逮住人后,她一路低垂着头,趁其不备,将端着一叠碗具中的剩汤剩菜漏他一身。

    小吏刚受够小童那边的气,又遇这遭,嘴中连连骂道,“怎生行事?”

    “官爷恕罪、官爷恕罪!”唐念依当即给小吏俯身跪下,嘴中连连赔礼,“小的这就去给您取身干净的衣物。”

    酒家为引客,就连青菜都是配用猪肥肉煸炒,以此增香增色。可这污渍沾染到了身上,油渍一凉,又腥又骚。

    “快去、快去。”

    开锁的长匙被小吏藏在衣物的侧袖夹层,唐念依在递予他新衣的档口,取下长匙,赶去马棚,救出车中小童。

    “你是?”小童一脚踏出车门,留一半身子在里,持着一副出乎寻常的机敏。

    “想活命就安静,转头带你离去,可记好了?”

    许是唐念依一副姣好的女性面容令小童放下了戒心,他点点头,乖巧地由着唐念依的指示逃到稻草堆中藏好。

    唐念依将酒家内散养的羊绑缚了,又用麻绳将它的嘴缠住,送入舆车中,重新落锁。

    一切作罢,她复返小吏换衣处,将留有字的布条裹着长匙一路送入脏衣袖中。

    携童,抢马。

    唐念依低喝一声,扯下身上的店小二服饰,随意选了个方向开始急速奔驰。

    “你是何方人?”

    小童指了指西边,又指了指东方。

    唐念依叹了口气,以此看来,这童年岁甚小,“你父母呢?姓甚名谁?”

    小童似乎吓地厉害,他不知唐念依身份,摆了摆头。

    “你可知那些官爷为何抓你?”

    轰隆隆,雷声震天响,闪电条条落下。

    急雨不等人,砸落在马上两人身上,唐念依为小童挡去大半。

    “哎,”唐念依猜到他有心防备,便捏捏小童的面颊。

    平白给自己找了个累赘,就算是给自己恕罪吧,她这般劝着自己,遂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看得到的东西,我也看得见。”

    小童目色骤然一亮。

    唐念依朝他点点头,眼神示意他去摸自己带在身边的葫芦,“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小童咬牙,终于开口,“我信你。”

    “甚好,你说个方向,我好送你归家。”

    “我没有家。”小童敛眸,那种家,不如不回。

    竟是被亲人当成了怪物吗?难怪会被那些官员抓到。

    “你可愿管饭?那些囚着我的人都管我的饭。”小童理直气壮地逼问。

    唐念依一噎,不怪此前骆荀视自己为累赘,她装出的性子与小童差不了多少。

    “暂且管饭,见到合适的人家便将你托付。”既然如此,便用骆荀的招数吧。

    “管不了饭,谁让你救我?”小童恶狠狠道,“路边四处皆是流民,跟着当官的好歹混口吃食。”

    唐念依见不得这态度,断不可对这般性情放任。她冲着小童额头就是轻轻一巴掌,“行了,此事容后再议。”

    愚蠢!他竟不知自己面对的是什么,这时万般嚣张,入了炉火,便是人间一缕怨魂。

    “咿——咿——嘘兮兮——”身后酒家处忽然响起阵尖锐的哨音。

    小童听了身后吹哨,浅浅一笑,“姐姐,你可知他们日夜给我食药丸?”

    唐念依心中咯噔一声,有闻朝廷上有种紧锁重囚之法,便是日夜喂囚徒食用特制药丸,囚徒身上会因此携带人类难以辨别的气味。

    若是囚徒叛逃,官府豢养饿狼便会奋起直追。

    “驾!”她猛抽马鞭,调转马匹方向,急急跃出官道,往林间而去,四蹄急踏,分开草地中一段行路。

    唐念依朝小童叱骂道,“念你年幼无知,老娘不和你计较。如今老娘可是救你的命,若有要紧事,第一时间上报。”

    “是,我记住了。”小童倒是随遇而安,放下心来,他索性靠入唐念依怀中,嘴中哼哼“你若没那本事,还是将我放下吧。”

    “够了!闲话少说!”——这小童,她非救不可。

    唐念依心知,哨音并非吹给狼群听的,那是江湖中惯用的召集传令声。

    她当下奔驰的方向乃雾隐山,那处尚维持着她百年前设下的阵法,百年间无人闯入。只要在追兵赶到之前入阵,便只需对付狼群。

    即使身下的是匹劣马,唐念依仍是骑出了驭驾千里驹的气势,飞鸿踏泥,恍若凌空而行。

    “行者何人?停马受检!”

    换行小路,还是躲不过隔着几里设下的驿站,平路尽头是一屋一塔一众哨兵。

    唐念依迅速挂上一副笑,却不下马。待靠得进了,她便用水袖掩着嘴儿,软声道,“兵哥哥,奴家是过往奔亲的。”

    那身着甲胄的哨兵望着唐念依的脸,呆了一瞬,根本不敢直视雨水冲刷后、湿衣包裹着的玲珑身段。即使如此,却仍紧咬着不松口,“路引让我看看。”

    唐念依从包裹中摸出那张从黄道师观中偷来的路引,装成之前见过的妇人口音,“奴家还带着孩儿,天色已暗,壮士对完路引后,便快快放奴家过关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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