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空中的酒气甚浓,醉了榻上人一夜梦。骆荀也未料自己会睡得如此踏实。

    醒来时天色将亮未亮,唐念依坐在床畔的位置哼着未名歌儿,望着对侧的窗花发呆。

    她竟真的整晚未眠,给他守夜。心里说不出的滋味,骆荀坐起身,迟疑半晌,轻拍她的肩头,“唐姑娘。”

    唐念依偏过头,粲然一笑,精神气还挺不错。

    “少侠,您起了?趁着二当家的未醒,我们快些离开吧。”她似乎又变回曾经的模样,戴着假面,没心没肺。

    那位二当家还躺在冷硬的砖石地上打着呼噜,酒醉得厉害,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若想离去,此刻正当其时。

    骆荀不知除了应下,他还能说些甚么。

    “走吧。”

    龙虎寨占了城边隆起的整座小山头,骆荀原意是过城绕远路,阴差阳错之下还是着了唐念依的意。好在二人与寨中并未耽误多少时日,这下山的一路出奇地顺利,却解不掉骆荀心中无端的烦闷。

    他携着唐念依落在寨尾的一处无人问津的柴房中,用草木灰在她脸上抹了两把,硬是将嫩白的脸弄成了难民样才罢休,“忽想起有件事未办成,你在此稍候片刻,莫要出声。”

    言罢,遂将那裹着金蝉盘的包裹递予她手,未待唐念依表态,几个起落,又回到龙虎寨二当家的院子里。

    醉酒之人比平日都要重上几分,二当家一身肉,本就沉得厉害,这时就跟个秤砣没甚么两样。可骆荀练武时背惯了沙袋,带个二当家,依然能攀檐走壁、健步如飞。

    其实,若是他愿带着唐念依在夜里翻城,就不会有这遭事,可发生的都发生了,追悔也来不及。

    龙虎寨里上下那么多张嘴巴,除了银钱买粮之外,寨中也畜养了不少牲畜。骆荀寻着臭味儿来到寨中猪圈,他掐着二当家的下巴手腕一旋,便将它脱了臼。

    不安分的一张嘴,就让他用个够吧。这么想着,骆荀从一旁的潲水桶中舀起一碗食,朝他嘴中灌去,任由余下的稠汁淌到他的衣领上。

    一脚踹开围栏,那些灰白花色的猪猡们似是嗅到了味儿,一拥而上。骆荀提溜着二当家的后领将他往圈中一扔。“哼哧哼哧”声不绝于耳,僧多粥少,总是要争上一争的。

    骆荀急着回走,却嗅到自己身上有股不喜人的味道,硬是偷了壶水急急冲了个澡,盘着一头湿发复返去见唐念依。

    唐念依看着骆荀的模样,有些哑然,这人借口离开,就是为了洗澡?竟不知行走江湖之人会这般讲究。

    “少侠也忒不对味儿了,将奴家弄成一副大黑脸,自己却去沐浴净身。”她嘟囔着,又亲昵地朝骆荀身前贴去,用他衣襟抹去面上的黑灰。

    之前只是黑,这会儿越擦越糟糕,满面斑斑点点,像只花猫儿。

    骆荀这次也不躲,任她在怀中作乱,少顷,又直接揽了她疾步飞离龙虎寨,“你这脸,容易招祸患,我看,这般甚好。”

    唐念依闭了嘴,她心中嘀咕,本来就是张假脸,抹上灰也就抹了。若是真脸,不好好将养着,接触多了赃污之物,不消多时,便是满面的红疹。

    她觉着经龙虎寨这一遭,骆荀的确对她亲近许多,不管是肢体接触,还是心底里的信任。可这大好机会近在眼前,她却有些踟蹰不前,万一勾得这少侠对她死心塌地,待他知晓真相后,又是否会恼羞成怒?

    怕是巴不得一剑刺死她吧。

    龙虎寨虽说前后均建有瞭望塔,却只对来往的普通行人有用。塔上驻守巡逻的多半是寨中豢养的私兵,只是身体素质强于普通人,想逮住骆荀,无异痴人说梦。

    顺着小路下山,便是另一侧的官道,比从城中过还要快上几分。

    “马都没了,少侠若是急得厉害,就先行离去吧。”唐念依知道被抓龙虎寨一事,多少让骆荀得几分憋屈,若不是那春水散,寨中的那些喽啰,根本不够他放在眼里的。

    骆荀睨了她一眼,二人相处地久了,他也大致摸清了这女人的性子,十句话有八句都是心口不一,嘴上服了软,暗地里的意思却隔着十万八千里。

    唐念依伸手去摸骆荀面上的那处箭伤,“这都怨奴家”

    骆荀又睨了她一眼,唐念依的娇气不光是对别人,对她自己亦有几分,说不清这时她是否在自怨自艾。

    “又不是你射的箭,为何怨你。”

    “怨奴家不听少侠之言,食了那两颗饴糖奴家真不知那糖里会有迷-药,还、还害了少侠。”唐念依面上沾着草木灰一片,也看不出羞涩的薄红,只是那目光盈盈,欲说还休。

    骆荀轻咳两声,“已是往事,何须再提?”

    唐念依有些忸怩地攀上骆荀的手臂,“少侠,龙虎寨里的二当家其实——”

    骆荀心间一跳,“其实?”

    “那个时候二当家醉了酒,朝奴家压来,被奴家用衣袖挡了去。”

    骆荀心中没由来地泛起些甜,他呆呆应了声,“哦。”

    “也无需少侠帮奴家瞒些什么在龙虎寨上的名誉青白。”唐念依顿了顿,又道,“倒是奴家与少侠才是最最亲密的。”

    骆荀似是被唐念依的一双手烫到,手臂猛地甩出,结巴道,“知、知道了。”

    唐念依也不急着要骆荀答复,如今她自己都摇摆不定,也只能将他吊着。对于这份二人之间的暧昧,她甚至说不清是享受更多,还是畏惧更深。

    骆荀见唐念依垂着脑袋,像是落寞极了,又怕自己的态度太过冷淡。可转念一想,又鄙弃自己竟为了一个满嘴谎话的女人思前顾后。

    他试探着想着,就算他二人今后真有那么一丝可能也得将她的坏毛病改过来才是。

    “官道上来往车马甚多,你我扮作朝南投奔亲戚的兄妹,若是搭上顺风车也好有个说词。”

    兄妹?也好,有些时候以兄妹的名头更好行事。

    由于二人出寨时间甚早,只有些卖山货的人家赶着驴车入城摆摊,从城内出的几乎没有人家,更别谈顺路搭车了。

    骆荀寻思着,要不要入城买马。

    少顷,自城那边遥遥传来阵细碎的马蹄声,远看去,飞出一辆深色马车,车辕前左右斜坐着两位服饰相似的侍从,车前单骑引路,车轮滚滚呼啸,鞭声惊鸟。

    待骆荀定睛看清单骑上之人,眉头微微一皱,复缓缓舒展开。唐念依觉着该是认识,她往他身后一躲,正逢着那为首的单骑在骆荀前停下。

    大汉那长髯盖住双唇,蔓上两颊,掩住了大半面容。他在马上朝骆荀抱拳施了一礼,“骆少侠,前二月万仞一别,竟不想在此处再遇。”

    骆荀抱拳还礼,“郭理事,向来可好?”

    “托骆少侠的福,一切皆好。”

    “不知郭理事此番欲往何处?”

    “自是打马返回蜀山。”

    “在下亦欲往南,却在山崖处误失了马匹,不知郭理事能否稍在下一程?”

    郭管事的目光落在骆荀身后的唐念依身上,若这途中仅有他一人,舍了马匹给骆荀也是可行的,但身后的马车上坐着的才是主子,他说话当不得数。“此时还得在下禀明”

    “郭管事!少侠有难,你我怎能袖手旁观?”身后的车马已慢下车轮,缓缓赶上郭管事的马匹,于三人身后停下。

    一只苍白晃眼的手掀开玄色烫金边车帘,显出张清雅淡然的面容来——有匪君子,积石如玉。

    若是骆荀能以“少侠”二字言尽风姿,那面前这人的容颜,当配得上“君子”。

    “骆少侠之名,如雷贯耳,在下蜀山唐子珩。”唐子珩,蜀山小公子。自幼病弱,父母经高僧点化,送入北地积云寺挂单修行,直至年过十六。

    唐子珩朝二人淡淡一笑,看得唐念依心跳快了那么一瞬。她暗忖,此人面相虽纯,却是稍稍上挑的狐狸眼,冲撞和谐一气。

    心机甚重,不好相与。

    骆荀面色不改,“原来是蜀山小少主,萍水相逢,首次见面竟未曾备得礼品。”

    “少侠哪里话,且不论子珩比少侠小些年岁,只借着蜀山的虚名得些威风。再说,蜀山弹丸小地,又怎能比得上万仞山那般门派?车马鄙陋,还请少侠将就歇脚。”唐子珩让出马车正中的位置,摊手请骆荀落座。

    唐念依拽着骆荀的衣角,紧随其后,借着他的肩掩着面。

    马车重新启程,她悄悄打量着车内陈设,内里空间颇大,上等绸缎软塌绣的是精细的山水纹样,木质镂空轿窗挂着二色帘,可控光亮,很是奢华。

    蜀山的那群老毒物,向来会享受。

    “这位是?”

    唐念依与骆荀举止亲昵,女子身段,却抹着满面黑灰,由不得人忽略。

    唐念依怯怯地瞧了唐子珩一眼,迅速低了眉,“奴家是骆少侠的妹妹。”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骆荀忍不住揉了揉额旁的穴位。唐念依不是蠢笨之人,不用想就知她是故意的。方才想好搭顺风车,可没想过搭上的是相识之人的顺风车,江湖谁人不知骆荀是骆杭收养的孤儿?

    “哦?在下目不识珠,原来是骆姑娘!”

    好得很,竟然将她当成了骆美宁,唐念依用衣袖揩了揩面上的灰,“奴家可不姓骆,奴家姓唐,唤作唐念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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