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念依在木箱上倚坐了半晌,直到巷外的街市店家都已打烊,才终于等来二人。
自远处驱驰而来的骆荀同黄道师一人一马,哪里有她的位置?
“那马店中仅剩两匹。”黄道师心知,此女多少有些觊觎骆荀,定然不想与他共乘,催促道,“快些启程上路吧,迟则生变。”
若他能有具好皮囊,该多美。
不料骆荀却利落下马,将缰绳递到唐念依手中,转而与黄道师共乘。
竟是这样的结果,唐念依牵着缰绳,怔愣半晌,哭笑不得。好一个万仞山正道少侠,竟半分不想占她便宜么?
不过越是如此,越勾得她心动。
墙内传出寻人的呼喊声,“少爷——”
“少爷——”
“快走。”黄道师只道不妙,一勒缰绳,□□之马前蹄跃起,一阵嘶蹄惊空。看似气势十足,可马却落了蹄,在原地踯躅。
骆荀只得从黄道师手中夺过了缰绳,抽出他背着的桃木剑,往马臀上一拍,低喝一声,“驾!”马儿吃痛,一溜儿朝前奔去。
唐念依则落在后面瞧:骆荀那腰杆拧得似翠竹抽枝;背肌厚实,蓄力待发。想是多年练武,不得半刻松懈。她暗忖,这青年、可比他师尊骆杭要规矩得多。
夜深,道中无人,唯有两马疾驰,铁蹄扣地的声响。
黄道师被骆荀架在臂弯里,不知是羞于他拙劣的马技,亦或是其他,面上陡然有些躁得慌。憋屈隐隐无解,他暗想,好歹要找处出气口,遂朝唐念依处看去。
哪知,她一瘦弱女子端坐马上,裙袂随风舞、发髻若桑苞,骑姿丝毫不弱于身后之少侠。
他看得痴了,心思如同那玉钗缀着的银尾,摇曳荡漾。
目光如炬,唐念依怎能不觉察?她撇开帷帽的沙帐,撩至帽顶,侧首粲然一笑。
骆荀早知黄道师不安分,盯他许久,此间将唐念依那一笑也一并纳入余光。心神微动,转而急催出声,加快跑马。
唐念依听到那马上少侠已然混乱的吐息,萌生欣喜,紧随其后。
疾驰整夜,听黄道师所言,自湖安城出,需离官道,顺林间小路。若走小路,追兵难查,且易入仓兜坳。
天边泛起灰白,坐了整夜马的黄道师整息半晌后,说什么也不肯再启程。
“折腾了整夜,还跑啥跑,你那师妹在我坳中吃好喝好,贫道又怎生亏待她半分?”黄道师先是跌跌撞撞地下了马,再往林中圆石上一坐,小声喃喃道,“成亲、圆房一个未成,平白遭罪。”
栓了马,唐念依展开包袱,先取了糕点递给黄道师。
黄道师哪有不接的道理,两口下肚,甚至未能尝出味道。
她又将剩余花糕拿香帕包了,凑到骆荀身前,“少侠,也多少用些。”
骆荀摇头,后撤半步,“不必,你吃吧。”
“奴家包中还有余粮,这路上万一遇到凶险,还得仰仗少侠。”
骆荀还想推辞,唐念依又道,“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奴家又不曾下毒,黄道师他用了,不也好好的?”
好生墨迹,唐念依拉过骆荀的衣袖,将手帕递到他手中,“奴家去找些水来。”留下黄道师与骆荀二人,也不怕他们撇下她先行离去。
待唐念依彻底没了踪影,骆荀好歹拨开手帕,捻了一块,含入嘴中。
甜透心的甜。他连着吃了两块,又将剩下的重新包起。
“少侠,你饱了可把剩下的留给贫道啊。”黄道师拍了拍干瘪的下腹,“昨夜本来要在程府用的酒席也泡了汤,大早上还不能让人吃饱?”
聒噪。
骆荀将手帕系成结,远远抛中黄道师的鼻头——昨日被他击中处。伤未愈,此时透出青紫色来。
“哎哟。”天杀的,黄道师咒了一句,却也不敢出声。乖乖地敞开白帕,将糕点塞入嘴中。
“咳咳咳——”甜得掉牙,“刚才两团不似此味儿啊。”勉强将口中剩余的吞下,归还原样,又扔回给骆荀。
黄道师坐不成坐样,双腿张了整夜,被马背硌得又酸又疼。此时歪在圆石上,借不着力,白帕在空中飞了半路,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
好在骆荀上前半步,稳稳接住帕子。他将此物团于手心,捏了半晌,遂塞入衣兜。
“嘿,少侠,您若是对那娇娘无意,最后这手帕可记得送给贫道。”黄道师嘿嘿一笑,露出黄牙,“好歹能留给念想。”
日出西山,凉风拂过,树影婆娑。
唐念依提着水葫芦、高坐树顶,朝黄道师翻了个白眼。转眼瞄向骆荀兜中微微隆起的那小团糕点,面上难掩得意。在茶棚就见他偷偷往杯中掺糖粉,果然好甜。
远远看去,林外起了扬尘,是时候了。
唐念依从树上跃下,随手扯过路旁带刺的小蓟。将其往脚踝猛力一摁一擦,血珠骤然冒出,染红一片白衫。
吃了她的甜糕,怎能不关心关心厨娘伤势?
跛足一路走向栓马处,唐念依朝二人勉强一笑,“水来了。”
黄道师刚想接水,腹中却一阵乱叫,紧接着是拦不住的泻意。
“卟——”面上一晒,黄道师咬着牙从圆石上挣扎起身,恨声道,“贫道要出恭!”
待他匆匆行出小半里,唐念依才堪堪笑出声来。
骆荀余光撇她半晌,正准备问她的伤腿,却感到几里外的声响。
耳骨微动,只听约有百人入了林子,脚步杂乱,行踪不定,似是在寻人。骆荀落下一句,“看好马匹。”便去寻黄道师。
唐念依急声应下,却丝毫不见慌张之色。她隐于马下,撩开白袜、裤腿,露出莹莹如玉的肌肤。挑出肤上毛刺,着手处理伤口。
骆荀将黄道师一路领回,她将将包好伤处,于脚踝的圆骨处系上一白花结。
黄道师心赞,好腿,好脚踝。没来得及问些甚么,便被骆荀猛地一推,“上马!”
身后的追兵脚步声临近,愈来愈大,黄道师亦知不妙,夹着臀、狰狞上马,“这破林子他们也能找到?”
“糟了,程夫人娘家在湖安城不远处有私兵。”
唐念依这才一副恍然大悟状,“若这些追兵此番为寻程少爷,我们还有逃的可能若是为找你我二人,怕是在劫难逃。”
骆荀沉下脸来,面若冰霜,“你二人上马。”
黄道师已在马上,说的是自己,唐念依怕他生气,赶忙依言照做。上马需提踵,腿腕间刚系好的纱布又沁出扎眼的艳红色。
“走,”骆荀转身背朝二人,落下一句,“我随后便到。”话音未落,他人就单单靠着双腿,朝来路折返而去。
黄道师扶着后腰,眼瞪得溜圆,惊叹,“临危不惧,此、此乃真少侠也!”
唐念依一扯缰绳,娇俏地喝了一声,“驾!”马儿跑出几步,回首,才发现黄道师依旧盘旋在原处。
汗颜不止,她只得掰下身边树旁的半截枯枝,往那马腚处扔去,同时高声唤道,“老道,扯住手中的绳儿!”
“啪—”唐念依使了不小的力,甚至将马腚后处刮下一层毛发。
这飞驰的令一下,马儿便将黄道师嗖地朝前送去。好在他懂得驾牛,知晓缰绳该如何把控,只是天生与马不对路,起步还得靠他人之力。
只是他腹中的余气尚未排尽,此番在马上一经颠簸,就跟敲锣打鼓似地发着声响。“卟——”
唐念依脸不能再黑,她跟在黄道师身后,正巧是下风口。方才为报复他那明目张胆的色心而下了巴豆,反倒让自己也跟着吃亏。
低念一声倒霉,忙打马越过黄道师。
身后跟着兵马,黄道师知晓得清楚,又生怕被落下,紧绷着神儿。
你追我赶间,竟在两刻钟后便逃出了林子。
林外,一侧是小路、一侧是官道。
“先听道师您说走小路,却遇到兵马;还不如走官道,人多眼杂,谁知你是谁?”唐念依率先朝驶入大路。
“官道好、官道好!”黄道师朝唐念依那侧的官道上跟了两步,转念一想。若是没他带路,那个骆荀怎到得了仓兜坳,此间只剩他与这美娇娘二人,掠了她就跑,岂不美哉?
赶忙勒马停下,他朝唐念依唤道,“美人儿!”
唐念依在明面上扯的理是随黄道师一路避程家风头,万一被抓,也好有个见证。如今人家停下了,她也不得不跟着。
“你又要出恭?”
“诶,什么话。”黄道师摆了摆手,又挣扎着下了马,凑到唐念依身侧,“你不是嫌弃贫道断了你在程家的后路么,如今告诉你个绝妙的法子,保你从今往后衣食无忧。”
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想,“什么法子?”唐念依有意直着腰、坐在马上,让黄道师踮脚、勾脖,滑稽地攀着她谈话。
“那便是换个偏僻的路子,悄悄随贫道回仓兜坳啊。”
“你我扮作夫妻,路上随意找户人家,除个妖邪、借住两天,假以时日,不说程夫人娘家,任凭她娘家的娘家也找不到你我。”黄道师翘着胡须,摇头晃脑道,“我那坳中好山好水,坳外人家还有贡品奉上,不说林罗绸缎、金银不断,起码吃喝不愁,有人使唤。”
“哼,”唐念依状似气急,骂道,“好你个假道,嘴上不积德,手脚不行善。如今那少侠帮你除后患,你竟想着抛下他为祸为害?”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