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仪领着黄道师,一路行至唐念依住的小院。看着假山好水,她嘴中难忍抱怨,“这么好的景,竟让她白住许久!黄道师,可看出甚么名堂?”

    “哎,夫人”黄道师扭了扭脖颈,邪笑道,“您可真找对人了,这事儿除了我黄道师,还不知有谁管得了。”

    “院内阴气弥散,花草均避阳,水中浮藻甚多此女绝非凡物。”黄道师将道帽理得更稳固些,抽出背在身后的桃木剑,凛然道,“不过,贫道拿妖、向来有明律规定。”

    “其一,治阴气盛者,需在天色黑透后才可动作;其二,拿妖时不可牵连凡夫百姓。”他从怀中取出罗盘,的确有模有样。

    向仪手心处还隐隐地疼,只觉得他说得头头是道,自然有理,满口应下,“您放心去吧,奴家自会吩咐一众人等,切莫靠近。”

    “不论听到任何响动,不可声张、更不可破门而入。”

    “如若不然轻则丧命,重则魂飞魄散。”黄道师似乎信不过向仪,眼神轻撇程章明,“可记住了?”

    程章明心中有异,却也忍住不敢外露。有些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记住了。”

    “甚好,贫道去也!”黄道师未走石子铺就的小路,而是踏过水波上的浮藻,激起层层浪花,毫不在意被沾湿的裤脚。

    身后一众伺候的丫鬟小厮不曾见过此状,只得将黄道师的叮嘱谨记在心。

    ·

    厢房木门微掩,油灯亮起,昏黄的火光影影绰绰。

    黄道师戳开纸窗,偷偷朝里望。

    中厅的屏风上透出一个女人曼妙的身姿,腰杆盈盈一握,上围丰满得当;衣衫缓缓褪至藕臂,挂在臂弯处。

    黄道师咽下一口唾液,心间痒意难耐。怪不得说是妖精,这身段!

    急急推门闯入,竟与门口之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是个孱弱的青年。

    “你是谁?”二人异口同声。

    程时茂掸落衣袍沾染的灰,急退两步,“我是程府少爷。”

    “你是谁,怎么跑到念依房中?”

    “我是——”

    唐念依披上外裳,缓步走出屏风,截落黄道师的话头,“谁来了?”

    “吾乃仓兜坳黄道师,受贵府老爷、妇人之约,来此降妖除魔的。”黄道师左脚迈出半步,两指在桃木剑上轻抹,摆了个起势。

    “降甚么妖、除甚么魔”程时茂气急败坏地朝外嚷着,“娘,你怎么又做傻事。”

    “此乃天上仙法,你个凡夫能懂什么,趁早离去!”黄道师伸出剑柄拍拍他的胳膊,“切莫碍事。”

    程时茂只觉气血一阵上涌,刚想发恼,后脖便被石子猛地一击。

    那黑袍人似乎藏在梁上许久,如今趁势一跃而下,三人均措手不及。

    “谁?”唐念依目色一凌,伸手就去抓那截玄黑的衣摆。

    可惜这人反手一推,便点到唐念依的麻筋,她僵在原地,只得朝黄道师催促,“还不快拦?”

    黄道师叹这人藏地隐匿,却也迅速清醒过来,提剑便刺,“哪里逃!”

    黑袍人全然不将道师放在眼里,挥手便击落了桃木剑,提着昏迷的程时茂消失在夜色深处。

    唐念依眸光微动,缓缓坠下抬起的素手,终是放他二人离去。

    “坏了。”黄道师口中喃喃,他踮脚望了望院外,众人仍遵着之前吩咐下去的话,不曾靠近半分。

    “坏了。”他又重复一次,回眸看向唐念依,“美人儿,你可愿随我一路走?”

    唐念依挑眉,惊诧道,“您不是来拿我的么。”

    “是啊,”黄道师猥琐一笑,“将美人拿到我家塌上,这等罪过怎能让俗家公子哥儿受去?”说着,黄道师上前两步,伸手就想摸她。

    “啊——无赖!”

    遽然,油灯“腾”地灭了,屋内沉入灰暗,杀出一亮影划破长空,绝尘临近。

    唐念依陷入双清潭般透彻的眸子,一眼看得见底,却也寒意凛凛。之前在街上隔着帷帽相见,她便觉此人定是风流俊逸,此番摘了遮面的脸,甚至超出预料。

    骆荀利落翻身,于唐念依身后立定,自她颈侧冲出一拳直指黄道师面门。

    黄道师被力道击得后退好几步才站稳,鼻下瞬间淌出一条鲜红的血迹,怎么还有人来?他又惊又怕,“来者何人?”

    骆荀闪身错开唐念依,拎起黄道师的衣领,质问道,“你就是黄道师?”

    “我”

    “他就是黄道师,”唐念依拢着衣领,抢下黄道师的话。

    骆荀仍旧不搭理她,与在茶棚中一般无二,反朝黄道师凑近了些,“二月前,万仞山脚,你可掳走一个女子?”

    黄道师咧着唇,任由鼻血流入嘴中,挠挠头,“二月前的事,谁还能记得。”

    听了这话,骆荀双眸一暗,将黄道师高高举起,手猛地一松。

    黄道师吓得腿软,泄了劲儿,一屁-股摔倒在地。他赔笑,“少侠,贫道是真不记得了。”

    “呸呸呸,”唐念依含着哭腔,在骆荀耳边轻声道,“您可千万别信他,一个老道,方才、方才还欲对奴家行不轨之事。若不是得少侠相救,奴家只怕”

    黄道师瞪了唐念依一眼,却发现她眉头似蹙非蹙、双瞳剪水,唇儿翘起、欲说还休。他那心顿时软和半截,竟支吾半天,露起怯来。

    骆荀抽出腰侧的斩缚,剑尖直指黄道师的鼻头。

    一言不发,却气势逼人。

    黄道师稍稍往后挪了挪腚,举起双手,“少侠、少侠,有话好好说。”

    “方才还说你要将奴家拿到那仓兜坳的卧榻上,这档口怎么就成结巴了?”唐念依捻着百转千回的语调,“奴家说的可对?”

    骆荀手中的剑尖凑近了些,黄道师硬是被逼成对眼,急道,“少侠饶命,贫道见过的女儿家甚多,真不知您口里的是哪位啊!”

    “好说。”骆荀将斩缚穿过他的发髻,如此,将他从地上提起,“仓兜坳中自见分晓。”

    “哎哟,疼疼疼——”

    以指为轴,抽出斩缚,顺带削落了黄道师头上的道帽。“走。”

    “啊?”

    “去仓兜坳,”骆荀收回长剑,跨出门外,“带路。”

    武居人下,黄道师别无他法,只得跟上。

    “等等!”

    唐念依匆匆挤过黄道师,勾住骆荀剑鞘之尾,“他不能走。”

    骆荀回首,露出两分不解。

    唐念依仰着头,直面骆荀,分毫不让,亦不见惧色,伸手就去捏他剑鞘后柄“他找人掳走了程家少爷,怎能就此离开。”

    骆荀皱眉,不着痕迹地挡掉唐念依的手,“这些与我无干。”

    “程少爷的大丫鬟知他是来奴家这儿处,少侠将黄道师带走,只留奴家一人在此间水深火热。”唐念依朗声诉道,“他们能找个道师拿奴家一介凡女,你二人一走,可想而知”

    “嘿,你这女子,嘴也忒毒了,怎生是贫道找人将那小子掳走的?”

    “那人腰间挂有云纹木牌,是集云教之人。”骆荀来时与黑衣人正巧擦身错过,有一面之缘,“与他无干。”

    “少侠说的有理,怎会是贫道找人掳他家公子,不合常理啊。”黄道师方才被逼得急,竟不曾在意骆荀的剑。如今宽心下来,抬眼一看,竟是江湖上知名的奇剑斩缚。

    剑眉斜飞入鬓,双目亮若朗星,好一个青年俊杰。

    黄道师惊疑到,“您是万仞山骆杭之徒骆荀?”

    “是。”

    “您要找的那女子?”

    “正是吾辈师妹,骆美宁。”

    黄道师无端打了个寒颤,谁人不知骆杭身死前护徒如子。何况自己二月前确实前往万仞山拜谒,在山下偶遇一女子,半哄半骗带回了仓兜坳。

    ——完了,捅了大篓子了。

    “贫道也不知那女子是何人呐”当时还当是捡了宝,冷汗涔涔,黄道师苦笑道,“走罢、走罢,”

    唐念依勾了勾唇角,赶忙将床头前的包袱系在身前,转过头来又是满面愁容,“奴家双亲尽失,无处可去。”

    在两人四目前,她缓缓抬手,指向黄道师,“程少爷原本许给奴家衣食安稳如今,程家夫人又怎会放过奴家?不得全身而退,奴家不能离你。”

    骆荀的眉头越皱越深,凝视着黄道师。

    黄道师脸上受拳的那处还在隐隐作痛,在男女之事上,他也是老油条一根了,怎不知这女是见过骆荀后动了心思。“仓兜坳离此千百里之遥,你一女子,怎能受得住?”

    “奴家出生山野,脚程颇快,也骑得了马。”唐念依暗道,老娘就算光凭脚程,也快的过你那匹牛。

    “听说万仞山乃是正道魁首,骆少侠怎能见死不救。”她仰面探向骆荀,目色盈盈。

    骆荀不置可否,迟疑半晌拎起唐念依,将她带到了墙外,自己则立在墙头灰瓦之上,转向黄道师,“还不趁早?”

    黄道师指了指院外,“贫道的牛”话说一半,终究在骆荀如针的眸光下熄了火。

    “就来、就来。”惊吓之余,竟半天才运得了气,越上矮墙。

    三人行至巷口,唐念依道,“黄道师可会被人看见?”整个湖安城内有不少程家眼线,她和黄道师难免被人发现。

    骆荀将自己曾戴过的帷帽递给唐念依,“你在此候着。”言罢,就带着黄道师上街买马。

    怪好闻的,唐念依戴上帷帽,撩开眼前的纱帐,望着骆荀的背影,忍不住勾出得逞的笑,“真俊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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