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温暖却也单薄,重新照耀在山上萧索的树木草地时,已然换了一副模样。
淙淙的清泉从洞中流出,清澈冰凉。
山腰气温低,周敏萱刚到时冷得打了个哆嗦,不情不愿道,“我都说我在家写作业了,我卷子都没写完。”
“之前也没见你这么用功,你嫂子学习成绩好,到时候不会的题,可以问她。”周怀岸把她书包拎下来。
周敏萱头撇到一边,“我哪需要她辅导。”
周怀岸推把她书包拎下来,催促道,“桐姨在门口呢,别让人家久等,待会记得喊人。”
周敏萱看着他的背影,气地跺了跺脚。
桐姨远远地看见,牵着小小的手,笑道,“怀岸跟我说,敏萱因为怀岸老带你来这,心里不平衡,我一开始还不相信。”
“我说敏萱怎么会跟你吃醋,现在看来……”桐姨唇角扯了扯,拖长音调,“不尽然噢。”
尹簌附和着浅笑,“麻烦桐姨做饭了。”
“没事,你们来,我最高兴了,屋子也热闹,不然平时冷冷清清,没有人气……”
桐姨贴心地给周敏萱安排了一个房间让她学习,“咱们敏萱可是要考大学的人,不能耽误你,到时候饭好了叫你,今晚上的菜都是你爱吃的。”
“谢谢桐姨。”
“不客气。”桐姨宠爱地摸了摸周敏萱的头发。
下楼时,正好看见周怀岸拿着车钥匙出去,尹簌在一旁牵着小小,笑意有一丝勉强。
桐姨嗔怪一句,“怎么刚来就要走?”
身后季忠明沉沉的声音亮了起来,“我让他替我去办点事。”
桐姨无奈道,摆了摆手,“那去吧,早去早回。”
周怀岸嗯一声,深深地望了眼尹簌,笑着揉了下她的头发,抬腿跨出门槛。
桐姨心里暗笑,小年轻这时候感情真是好,只分别一会就恋恋不舍了。
她看破不说破,把小小牵了过来,“你要是想送他出去,就去,桐姨不会笑话你的。”
尹簌垂眸咬了下唇,看了她一眼,果真追了出去。
小小叽里咕噜说着什么话,小脚丫子也要蹬出去,桐姨把他拦住,“你就别裹乱了,你……”
“你叔叔跟婶婶谈恋爱呢。”
小小听不懂,跺着地板哼唧两声,桐姨笑着把他带去厨房。
萧瑟的风将尹簌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她也没去拨开,只是一路奔向那抹高大的身影。
周怀岸远远听见声音,在车子前停下脚步。
剩几米的时候,尹簌也停下来,心绪如潮涌,想露出一抹笑意,却被扬起的风冻住了。
两个人只是静静地看了眼,眼眸里有化不开的情绪,把一切未说的话都融在了目光里。
尹簌想到那天晚上,路上噼里啪啦倾倒的水泥板砖,像是一堵墙,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司机的血流了一地,染红了泉水,她只要一想到那副画面,心里就止不住地恐惧害怕,眼里的泪意就要止不住泛出。
可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尹簌努力吸深呼吸,强撑着抬起眼睛看他。
周怀岸的视线落在她的手上,那手正攥着他的大衣衣角,他缓缓伸手去握住,静了几秒,嘴角一勾,露出括弧笑,“担心我?”
尹簌没吱声。
周怀岸稍稍低下头,声音很不正经,“亲我一下?”
尹簌眉毛微微蹙起来,周怀岸得逞地笑了,可下一秒他却感受到,自己的嘴唇落下来一个吻。
气息一触即离。
周怀岸微微一怔。
她是真得担心。
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闭了闭眼睛,手抚摸着她的后脑勺的头发,把她拥进怀里。
半晌,他低沉地说道,“相信我,不会有事。”
“记得你答应我的话。”尹簌仰头看他,声音已经带了些许鼻音,“不许受伤。”
“好。”
周怀岸开车到市区时,方典娜已经等候在路边。
两人换了位置,方典娜把厚厚的文件袋交付给他,车子快开到舟远大厦时,她才忧虑地问道,“老板,你真得一个人上去吗?”
“放心,这个月的薪水双倍照付。”车子停了后,周怀岸扬了下手中的文件袋,打开车门下去。
这回保安对他的态度倒是毕恭毕敬起来,依旧是袁助理一路出来接他上了顶楼。
今天是周六,大厦空荡荡的,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都能清晰地听见回声。
落地窗户依旧映着这座城市最繁华恢宏的风景。
潘殊荣形单影只地站在那玻璃前,背影依旧□□。
“董事长,周总到了。”
隔了几秒,潘殊荣才转过来,脸上一团和气地笑着,若无其事地扬起手,“怀岸,坐。”
周怀岸也笑了笑,背部靠在沙发上,双腿交叠。
“你今天怎么突然来公司约我见面?”潘殊荣慢条斯理地倒了杯热茶给他,“按道理来说,你这时候应该在家休息。”
“在家躺了那么多天,躺得也累了。”周怀岸接过茶,并没有喝,只是放在茶几上,“我前几天从季叔那回来时,差点就回不来了。”
潘殊荣眉间一顿,忧虑地抬眸。
周怀岸笑,“说来也巧,那天雨停,我从季叔家出来,刚好下车跟尹簌散了会步,下山的时候,您猜怎么着?”
他隔了几秒,去欣赏潘殊荣倾听的反应,“一辆装着水泥板砖的货车撞上了山脚的围墙,板砖倒了一地,司机当场死亡。”
“那你和尹簌没事吧?”
“幸好没事,不然……”周怀岸转着手机,悠悠地笑道,“可就见不到您了。”
潘殊荣叹口气,似乎还有几分后怕,擦了擦汗,“幸好没事,不然我可不好向你爸爸交代。”
“潘叔……”周怀岸懒得跟他兜圈子,放下腿,手撑在膝盖上,把照片依次递过去,“您看看。”
潘殊荣看到照片的一霎,并不惊奇,只是好奇地看了眼内容,拿起又放下,“怀岸,你该不会怀疑是我要害你吧。”
周怀岸举起右手,叫停他无聊的表演,把文件袋全部推了过去,“您先看看再说话,也不迟。”
潘殊荣看着厚厚一沓,心里疑虑,看了周怀岸一眼,才拆开文件袋。
目光触到账本的一霎,陡然一变,脸上笑意尽收。
他预料到了周怀岸会来找他说车祸的事,也早已准备好后手,却没想到他背地搜罗了这么多证据,竟然还明目张胆地带到他面前。
潘殊荣把文件袋封好,撂回茶几上,身子往后靠在沙发上,“是我小瞧你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上个月出国的时候,我偶然碰到了杨会计。”
“这个时候还有必要骗我吗?”潘殊荣自嘲地笑了,望着他,“你是不是早就怀疑我了?”
周怀岸坦诚,“是。”
“什么时候?”
“五年前,南都大街小巷飘满了关于我的流言绯闻,我找人查了ip网址,最原始的网址地点显示是在南丰路。”
后来他顺藤摸瓜,一步步查到了袁助理的家。
知道真相那刻,周怀岸整个人都不敢相信,陷入了巨大的自我怀疑中。
三个长辈中,潘殊荣对他最为和蔼,周澜沧每次打他时,只有潘殊荣拦在他前面。
他也一度对潘殊荣产生了十分亲近的情感,那种感情甚至盖过了周澜沧。
可到头来,不过是谎言一场。
他故意激发他与周澜沧的矛盾,利用那些照片,制造一条条绯闻,将他的名声一步步搞坏。
而他浑然不觉地掉进了他的陷阱。
每一步,都十分可笑又愚蠢。
“这么说,你五年前主动放弃董事长的位置,去国外求学,实际上都在筹谋怎么推翻我,是我小瞧你了。”
潘殊荣难得的倒了杯酒,抿了一口,“倒没想到你能蛰伏这么久。”
他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到头来,自己才是那个被唱独角戏的观众。
潘殊荣脸上不慌也不恼,“说吧,你想怎么样?”
周怀岸手指轻轻敲着茶几,“我来,是想给潘叔指条明路。”
“什么明路?”
“自首。”
潘殊荣笑了,拢着火苗,点了根烟,“这算是明路?”
“还有更差的选择,”周怀岸隔了几秒,“我直接把证据移交警方,侵占财产、故意伤害罪,每一条可都不轻。”
“两者有区别吗?”潘殊荣依然保持着姿态,笑着看他,“怀岸啊,让警方公然把我从家或舟远带走,到时候我的名声一落千丈,也让我尝尝当年你的滋味。”
“岂不是更好?”
周怀岸没应声。
青烟缭绕在两人的目光里,彼此都很明了。
“你怕我的事一出,舟远股价大跌,管理层动荡不安,这是你的顾虑,不然你今天不会坐在这跟我谈判。”
“不止,”周怀岸看着他,闲散地笑了,“我想潘叔在舟远这么多年,不会不给自己留筹码。”
潘殊荣哈哈笑起来,笑声充满了愉悦,指了指他,“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舟远这么多年在我手上经营,自然知道得不少,如果让对家知道这些……”他掸了掸烟灰,目光缓缓移到对面。
周怀岸脸上看着并不意外,做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潘殊荣话锋一转,夹着烟送到嘴里吸了两口,“怀岸,你爸爸的事,无论你相不相信,我很抱歉。
“当时我恳求你爸爸看在我们的情分上,不要深究,但他这人实在执拗。”
“我们吵了起来,我也是下楼之后,才知道你爸爸心脏病复发的事。”
他把烟熄灭在烟灰缸里,起身插兜朝窗户走去,俯瞰整个城市的景象。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总要朝前看。再说这是你爸爸一辈子的心血,你总不能看它葬送在这里。”
周怀岸脸上仍是带着笑意,话语里的温度却一点点降下去,“所以,潘叔的意思是?”
潘殊荣仰面闭了闭眼睛,“我把百分之十的股份转让给你,并且召开董事会,另选董事长,到时候你会是绝对的掌控者。”
“我会带着家人去国外定居以后都不会插手舟远的事。”
周怀岸闻言笑了下。
潘殊荣果然是只老狐狸,算盘打得精光。这笔买卖,听着确实诱人。
“潘叔,如果我不答应呢?”
潘殊荣语气沉了几分,抓紧了扶手,“如果你执意报警,你也该知道,你会让舟远面临前所未有的险境,你之前的蛰伏也都化为泡影。”
周怀岸闻言笑了,似乎听见什么十分可笑的话,话语里都是一副天真的嘲笑,“潘叔,你以为我真的那么看重舟远?说到底,它不过是你们跟我爸的心血,跟我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不过呢,这是你一生的事业,如果你真的舍得把机密卖给对家,亲自把自己养大的孩子送进豺狼虎口,我也没意见。”
“舟远股价大跌,跌了也就跌了,大家一起跌。反正我手下还有别的房产,我也不缺钱。”
周怀岸目光侧过去,语气倒是多了几分同情,“只是潘蘅跟小言,恐怕得从别墅搬出来了。”
“小言年纪还那么小,还得背着父亲雇凶杀人、出卖公司的包袱,”他摇了摇头,声音里不无惋惜,“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像当初的我一样,承担得住永无止境的骂名。”
落地窗那道身影静寂地站着。
毫无回应。
“潘叔,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如果你听我的,我保证会将这件事的风声降到最低。”
“毕竟这是对大家最妥善的法子。”
周怀岸抬起腿,迈着从容的步伐,“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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